第一章

◎刺殺未遂◎

長安城南,青康坊處,多是為尋花問柳醉生夢死所築的花樓。

而傳聞,在明月懸空的夜深之時,心懷怨念的將死之人能夠看見最深處的一家古玩樓。

它門前非但沒有嬌媚可人的少女甩袖招手,反而矗立著兩塑女子瓷像。如初雪一般白的臉,配上空洞的雙眸,異常紅潤的雙唇為她們更是添了幾分說不出的詭異。

枝頭寒鴉在濃墨似的夜色中發出一兩聲悲鳴,霧色藹藹,將前頭的風月場與這後頭的陰森處隔成兩地。

男人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進了這棟恍若深不見底的樓裏。

燈火繾綣,樓主端坐於堂上,四周整齊地排列著一塑塑栩栩如生的瓷像,晃動的微弱燈光印在他們臉上,均是慘白的臉,雙目無神。

樓主一襲雪白長袍,儀表不凡,氣度高華,額間微微飄動的長發更顯風華俊逸,他溫和地笑著:“請問您有什麽需求?”

男人驀地吐出一口鮮血,他紅著眼咬牙切齒道:“我要你們幫我殺一個人。”

“可以,不過我須得先看看你的頭骨。”樓主輕笑著。

......

一室錦繡,雲笙一手托著腮,一手撥弄著眼前的銅鏡,裙擺下露出小截雪白的腳踝,吊在空中晃晃悠悠地甩著,略有些悠然自得。

“雲姑娘,樓主又托給您新的任務了。”蒙著紗布的侍女在門外稟報了一聲。

雲笙睨視著雕花目鏡,忍住心下不快:“知曉了。”

她婷婷走下閣樓,朝樓主有些敷衍地行禮:“謝樓主請吩咐。”

樓主名喚謝清曉,是詭骨樓的當家,隻是他有個匪夷所思的愛好,便是喜歡收集人的頭骨。

“這人被吞厄纏身,不日後便會體撐而死。”謝清曉凝眉,一雙眼眸深遠不見底,“不過頭骨卻是較為稀奇,所以我答應了他的請求,死後便歸於我。”

雲笙微微一愣,吞厄自妖物本體中脫落而生,如若人被種下後,它便會遊行至全身骨骼脈絡,如蜉蝣一般微小,卻具死灰複燃之力,被掐死後又會冒出尖。一旦生長成型,它會迅速吸食五髒經血,沿著骨髓肆意蔓延。

待到長到一定程度後便會令宿主雙目流血,五感失靈,甚者還會腹部腫脹最後體撐而亡。

除非宿主身亡,或者大妖自動放棄一身妖力,否則便會伴隨終身。

不過現今吞厄已然很少見,大妖幾乎久絕人世,這人又是如何被纏上了?

“所以我需要做什麽?”雲笙收回眸子。

“去越地,殺一個叫陳懷的人,他是陳家的大公子。”謝清曉讓開位子,長袖一揮,黑黢黢的牆嘩然朝兩旁開去,裏頭是一道幽深的門。

雲笙點頭,緩緩走進門後。

抬腳跨出去,門逐漸闔上,眼前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遠處是千裏春山,三尺杏花開的正茂。

小鎮上來來往往都是過路的百姓,小販們擺著攤吆喝著,一派熱鬧非凡。

雲笙長指撫上耳,用玉聽傳聲:“樓主,陳懷現在何處?”

“陳府,位於城中央。”

她蹙了蹙眉,四處張望著,撫上臉,原本那張花容月貌的臉蛋瞬間淡了許多顏色。

雲笙走向不遠處賣糖葫蘆的老伯前,輕聲問道:“伯伯,請問陳府怎麽去?他們還招女工嗎?”

老伯聞言給她指明了方向:“沿著那邊一路向前,便能看到陳府牌匾了,你一個小姑娘怎麽想去那裏?”

“小女家中貧困,親人都離我而去,現今一人隻能出來尋一份差事過日子了。”

“小姑娘倒是可憐。”老伯有些憐憫她,“不過,你最好別去陳府,最近啊,他們那鬧鬼。”最後一句他是湊到雲笙麵前悄悄說的。

“怎麽回事?”

“你是外地人吧,應當還不知道這裏的事。那陳府前些日子死了好些個短工,聽說還是投井去的,周圍人都說他們怨氣太重,乃至深更半夜都能聽到府內有嗚咽聲。”

“晚上有好奇的人去看,結果第二天就死了!請了好些個道士都沒用。”

雲笙若有所思地想著,在謝過老伯後還是朝著那方向走了。

老伯見她執意如此,也隻得頻頻搖頭。

陳府表麵看著著實較為氣派,青磚黛瓦,簷角斜飛。隻是現今不知是因為鬧鬼還是怎的,隱隱約約浮著一層烏氣。

雲笙輕叩銅環大門,半晌,門才緩緩開了一半。

來人是一頭發胡子均花白的老管家。他臉色陰沉,顴骨突出,見雲笙到來,麵無表情地問道:“姑娘所來何事?”

“請問貴府還招短工嗎?”雲笙笑吟吟地問道。

“招的,姑娘請進。???*”老管家將門完全敞開,弓著身向裏麵走。

裏頭的下人來來往往均是沉默寡言,臉上也都布滿陰沉,猶如一個個隻知道執行命令的木偶。

院中植有幾樹嬌豔欲滴的石榴花,在遲遲春日裏含著鮮紅飽滿的花苞,如此生機,卻是與府中氣氛格格不入。

老管家領著雲笙走進前堂,裏頭有些深,將窗子拉得緊緊的,隻點上了稀疏的燭火。

他朝她示意:“你現在這等著,我去稟報老爺。”

雲笙笑著點頭:“有勞您了。”

待他走後,雲笙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她冷著眼仔細打量著這座府邸。

燈火搖曳,黑氣陰森森地籠著這座府邸,雲笙走到繡著金絲邊的簾子旁,將一串銅鈴掛在其上,又念了咒語斂去其身影。

過了一會兒,老管家前來回答:“老爺同意了,姑娘和我先去做事處吧。”

雲笙臉上掛著笑,跟著老管家走出前堂。

離開之時,銅鈴輕響了一聲。

——

半天下來,雲笙已經基本清楚了陳府的布局,待到管家要離開時,她無意間問道:“貴府大公子是在哪一廂房?”

管家答道:“府內最裏側的那一間,不過公子喜靜,無事最好不要去打擾。”

她嘴上答應著,心下卻是迫不及待想去。

待到月色爬上樹梢,雲笙見四下無人,施展輕功,踏上屋脊掠至最裏間的屋頂。

裏院牆角碎石瓦礫散落,一茬茬野草夾雜在磚瓦縫隙中,右側一棵將將要枯死的楊花樹孤零零生長著,時有風過,吹動樹枝上頭掛著的已經泛黃的經幡符文。

一看就不像是有人長居的模樣。

雲笙眯著眼輕喚謝清曉:“樓主,你確定陳懷是住在這裏?可我看這兒已經荒廢有段時間了。”

“符向顯示,他確實是在這裏。”

雲笙深吸幾口氣,無奈地跳下去。

冷風拂過半掩著的門扉,發出陣陣“吱呀”聲。

雲笙不住地皺著眉,輕手推開了還布著些蛛絲的大門。

裏頭卻是與外麵的荒涼不同,燭火搖晃,桌子上還擺著精致的點心。

錦衣玉袍的男人從房中出來,一抬頭便望見一個麵容隻能算清秀的侍女靜靜地坐在桌前。

“你是何人?擅闖我府邸作何?”男人身子一顫,指著她大聲嗬斥道。

“我嗎?是來取你性命的人。”雲笙柔柔地笑著,嘴裏吐出的話卻是與臉上的表情完全不符。

她倏地從袖中翻出匕首,握在手中,直直地朝他刺去。

“等等!我......我不是!”那男人見她真是刺客,一把抱住頭求饒著。

“不是什麽?”匕首虛虛停在他的臉前幾寸處。

“我......我知道你是來殺陳懷的,但我不是.....我不是陳懷。”

雲笙目光略過他,凝滯了片刻:“你不是陳懷?”

假陳懷忙著點頭:“陳懷......他已經跑了。”

根據來前看過的背景,陳懷作為大戶人家的貴公子,飽讀詩書,氣質儒雅,和眼前這個隻會抱頭鼠竄的人確實不像。

在雲笙的逼迫下,這人一五一十地告訴她:“陳公子在前些天那短工投井之後就跑了,他讓小人扮做他,整日隻用呆在屋子裏,會有人定時送上飯食。其餘的我也不知了,姑娘您可千萬別殺我。”

雲笙輕瞅了他一眼,倒也沒有繼續殺他的動作,“我不殺你,不過奉勸你一句,別惹禍上身。”

小廝麵帶怖色,慌亂地點點頭。

“樓主,現在怎麽辦,陳懷他已經逃離陳府了。”

“先查陳府,不插手這件事。”

雲笙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飛到屋簷上迅速掠至古井處。

這口井白日裏管家並沒有帶她來過,雲笙委婉地打聽時也被他一句話輕飄飄地回了去。

井口已經被封上了,隻餘下光禿禿的一坎。

她走過來,指尖凝氣朝它麵上飛去,霎時間,口子上的白條便猶如被刀劈了一般向四周散去。

井口有些深,驟然望去隻能看見一灘印著月影的水,雲笙俯身看去時,水麵卻突然咕嚕咕嚕地冒著泡。

輕微的嗚咽聲自井下傳來,愈來愈烈,隨即轉成錚然長鳴,如索命轉幡一般朝雲笙襲來。

井裏忽的湧上一條條蠕動的黑影,這些影子聚在一塊逐步化形為一隻無臉的僅有一雙漆黑眸子的妖怪。

“原來是一隻水鬼。”雲笙往後退了退,明豔地笑著。

那水鬼恍若被她的笑容刺激到了,黑影似蛇一般爬過來,想著要把她包裹住再拆吞入腹。

雲笙握著匕首,右腿稍稍向後展去,淡色靈力浮現出來,刀起刀落隻在一瞬間,那水鬼痛苦地叫喊了一聲,頃刻便被一刀劃破了身,很快便消散去了。

隻是刺破它胸膛的時刻,黑色的點點黏稠汙漬灑到了她的手上。

雲笙解決完這隻不堪一擊的水鬼後,望著天色已晚,便想著先回廂房睡上一覺。

不成想,一轉身便對上了一雙慌張的眼。

那是一個莫約十多歲的小公子,他隻虛虛披上外衣,看著雲笙的眼裏滿是驚愕。

“嘖,這小孩怎麽半夜不睡覺跑這裏來做什麽?”雲笙正想著將他打暈再把他送回房裏,讓他誤以為是一場夢境。

可這小公子愣愣地看著她半晌,反應過來後激動地下跪磕頭:“神仙姐姐,請幫幫我們陳府吧!”

雲笙:......

她愣了片刻,決定先發製人道:“你是哪位?”

小公子老老實實回答道:“我是陳府的二公子,我喚做陳川。請您一定要幫幫我!”

“你且說來聽聽。”

陳川小心翼翼地望向四周,確定無人之後才湊到雲笙麵前,攥著她的衣襟道:“我們府上,死了好多人。”

雲笙抬起眸子撇了他一眼。

“是真的!”怕她不相信,陳川很是心急,“他們都說是被水裏的冤魂給吃了,但我親眼見到過,他們是被人扔進去了。”

“扔進去,然後呢?”

“然後……”陳川有些猶豫,他抿著唇思忖了一會,最終還是決定說出來,“等到一夜之後,他們就會溺死,然後翌日再把他們打撈起來,就隻剩一具死屍了。”

陳川撇著嘴,巴巴地望著她:“姐姐,我真的……我好害怕……”他的聲音逐漸帶上了哭腔,眼睛也變得濕漉漉的。

雲笙眼裏含著笑意,扶著他的雙肩輕聲道:“好了好了,別哭,我答應你就是了。那你相信我嗎?”

淚水還在眼眶裏打轉,陳川吸了吸鼻子:“我相信姐姐,適才我都看到了,你會除妖,是個能人異士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