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請間隔一米
段知友坐在椅子上,盯著手機屏幕。
宿舍是常見的四人間,視覺上稍顯空**,因為隻有3號床有生活氣息,其餘三位的桌麵與書架都幹幹淨淨,尤其是與3號同側的1號床,也是段知友的位置。
頂燈打著冷白的光,在他英挺的眉眼間投下暗影,段知友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抉擇,總之看起來十分冷峻深刻。
江淮從陽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
他拽來毛巾擦手上的水跡,隨口道:“在室內還帶著口罩啊?防疫意識可真強。”
這句話單看挺客氣的,但江淮嗓音清冷,語調平平,其中似乎還帶點關愛智障的憐憫,聽在段知友耳朵裏就有些陰陽怪氣了。
段知友冷哼了下,沒有理他。
江淮若無其事地走到自己桌前,揭開剛煮好的自熱火鍋,辛辣刺激的香氣飄散出來,熱鬧的沸騰還沒停歇,他又擰開一瓶可樂,利落地給玻璃杯倒滿,氣泡聲像是孫悟空騰雲駕霧的動靜。
淩晨2:10,段知友目光落在屏幕角落的時間,心裏尋思按這作法,這人得長個鐵胃吧?
剛想完,自己肚子就不爭氣地打了鳴。
段知友呆了呆,才想起上一次進食還是昨天下午五點。他倏地站起來,覺得江淮應該沒有聽見,在兩片瓷地板間焦躁地走了幾個來回後,他硬梆梆地問:“今晚,我睡哪兒?”
江淮抬起頭,嘴唇被辣得豐潤紅豔,神色仍舊是冷淡的。他沉默了下,略帶遲疑地反問:“你,不想睡你自己的床?”
段知友摘掉口罩,指向1號床說:“這讓我怎麽睡?”
1號床**著床板,一絲**用品也沒有,顯然暫時沒法睡人,但這完全是段知友自己的問題,此刻他語氣直衝此間另一個無辜的活人,好像一切都是江淮的錯,絲毫沒察覺到自己的無理。
“哦,也是。”江淮倒也沒生氣,想了想後平淡詢問:“那你想怎麽樣?跟我睡一張床?”
“操!你要不要臉?”段知友跟被蠍子蟄了似的,“誰他媽想和你睡!”
江淮揉了揉眉心:“嘴巴放幹淨點。”
段知友深呼了口氣,諷刺:“怕人說?那你就別做不要臉的事啊?”
“我什麽時候做過……”江淮話音凝滯,想到了段知友指的是什麽。
將時間撥回三個小時前。
寒夜,天上飄著小雪,等做核酸的隊伍排了一公裏長,J大校園裏異常躁動。
江淮獨來獨往,自然錯過了點小道消息,由此格外冷靜些,見隊伍遲遲不推進,他低頭劃拉起手機。
此時離四六級和考研不遠,許多學生排隊時加點複習,江淮在學業上秉承中庸之道,今年僥幸拽上保研名單的尾巴,準備在本校續費三年,這段時間倒是清閑。
當微博首頁刷不出新東西後,江淮點進“特別關注”。
迎麵一張極具衝擊力的腹肌照。
江淮淡定地掃了眼周圍,沒人注意到他,於是稍調低屏幕亮度,認真觀看起來。
照片裏的男人隻照到上半身,看背景應該在健身房。白色衛衣撩到胸膛,胸肌半露不露,其下是緊實齊整的腹肌,蜜色皮膚上覆著層薄汗,整個畫麵散發出年輕肉體充滿力量的**感。
江淮麵無表情,但喉結滑動了兩下。
他是gay,純gay,隻會對英俊男人產生欲望的那一類。
留戀不舍地看了幾分鍾,江淮點擊保存到相冊,剛點開博主個人頁麵,他餘光裏進入一道黑影。
迅速地按滅手機,江淮微轉過頭。
隔壁隊伍與他平齊的位置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生,這人不知怎麽,偏離他那一隊,站得離江淮有些近。
男生穿著長款黑色羽絨服,戴著與衣服相連的帽子,帽子下還壓了頂鴨舌帽,加上戴著口罩,江淮看不清他的麵容。
看不清臉,但江淮認得那雙眼。
腦海裏奔騰過一萬匹馬。
怎麽會是段知友?
段知友,江淮的同班同學兼室友,後者有名無實,因為段知友隻在軍訓時住過宿舍,之後一直住在外麵小區,沒回過宿舍。
他不住宿舍除了嫌棄宿舍條件外,還跟江淮有那麽點關係,在段知友眼裏,江淮是一個覬覦他美色的死男同。
雖然當時江淮解釋過自己不會對直男下手,請他放心在宿舍住,但段知友毫不相信,不但在外麵住,平時在學校也對江淮刻意回避。
好像同性戀是什麽傳染性病毒。
江淮對此十分無語。
兩人偶爾接觸,能讓氣壓瞬間降低。
久而久之,周圍人琢磨出味兒來——段知友和江淮似乎有過節。
現在江淮有些尷尬。 ——剛看的那張腹肌照,是段知友的。
他確實不會對直男做什麽,但瀏覽對胃口的直男半裸照這種事情,他還是會做的,並且會加到相冊時時翻看。
段知友顯然看見了自己方才幹的事,但江淮不清楚他有沒有認出自己,畢竟這個時候,大家都戴著口罩還穿得很厚實…… “江淮。”段知友開口。
聽不出情緒的兩個字,尾調帶著一些顫抖,應該是這天氣給他凍的。
江淮從有些尷尬跳轉為十分尷尬。
他十六歲後保持著一種風輕雲淡的狀態,麵前這種情況比較少遇到。
所幸,不遠處炸開的嗬斥將他解救。
“間隔一米!間隔一米!”
“說你們倆呢,沒聽見?穿黑衣服的高個子,站回隊伍裏去!”
穿白色防護服的誌願者拿著喇叭喊。
段知友趕緊站好,等再次轉過頭,隔壁隊伍已經朝前趕了十幾米,哪裏還看得見那個死男同的身影呢?
等江淮做完核酸,已經半夜一點多。
他從各路消息裏約莫明白了今夜的不同尋常,原來是學校裏查出一例陽性,中午查出來的,晚上立即組織全員核酸,也算應對得很快。
江淮心情很平靜,也不如說是麻木。
他站在窗戶邊,點了一支煙,樓下有個小超市,此時吵吵鬧鬧,人進人出,許多人采買了一大包東西。
江淮說:“不至於吧。”
沒有人回答他。
他一個人住挺久了,除段知友外的兩個舍友要準備考試,這個學期沒來學校。
段知友,江淮想到這個人,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下。
淺灰的煙霧冉冉升起,繚繞在他冷清的麵容附近,手機亮了一下,是群裏的消息,江淮沒有在意。
剛睡下,半夢半醒之間,宿舍門被敲響。
江淮冷著臉從**下來,用力地拉開門,來人高大地堵在門口,一身寒氣逼人。
正是段知友。
“封校了,門衛不讓出去。”段知友硬邦邦地說,“我在宿舍住一晚上。”
江淮站著沒動,也沒說話。
這實屬是剛起床,腦子還沒徹底清醒。
段知友皺了皺眉,說:“一千二的住宿費我一直照交不誤,讓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