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哭起來挺可愛的
這個人是——
許青與驚愕地睜圓眼,愣愣看著自己的新同桌,不敢確認對方身份。
相比許青與的遲疑和震驚,同桌的反應倒很平靜。
“謝謝。”黃煜的視線從許青與臉上掃過,不在意地瞥開,他從許青與手中接過外套,平常地說了句,又趴下了。
“黃煜!!”在許青與在發愣時,講台上傳來老師的怒吼,一顆粉筆頭破風飛來,準確砸在黃煜腦殼上。
黃煜輕哼一聲,揉著腦袋,慢吞吞又坐起來。
“上課了!天天一上課就睡覺,你把學校當宿舍啊!”
“那教室的環境還是要比宿舍好一點。”黃煜打個哈欠說。
七中師資條件好,但是出了名的高學費差環境,尤其是宿舍,水泥牆戰損風,常年沒熱水還斷電,沒少被住宿生詬病。
此刻黃煜這麽一提,教室裏瞬間壓不住地傳起一陣低低的“哦——”和笑聲。
老師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卻也沒再說什麽,拍拍講台道:“上課了安靜!班長喊起立。”
許青與的第一節 上得心神不寧。
這個黃煜是在醫院裏遇到的那個少年嗎?
他偷偷偏頭,側眸看去,隔壁桌沒怎麽翻折過的課本上,“黃煜”二字張揚寫在封麵側角。
許青與不大記得那天少年的名字了,隻隱約有印象女人口中少年名字的發音,確實和這兩個字有點類似。
帶著這樣的疑惑,許青與糾結了幾節課,終於在上午最後一節課前稍稍放下思緒。
是或不是都沒關係吧,就算真的是,對方顯然沒認出自己的情況下,當普通同學相處就好。
“為什麽看我,很好看嗎?”然而就在他準備不再想,專注學習時,沉默許久的同桌卻忽地發聲,平平拆穿他暗中的窺探。
許青與愣一瞬,才反應過來黃煜在和自己說話,他有點慌張抬頭,看見黃煜正撐著下巴,帶點困意卻不眨眼地朝向自己。
毫無遮擋的直麵,黃煜眼尾的痣都清晰可見,許青與被忽如其來的質問壓得嗆了下,無意識後靠撞到桌角,腰頓時酸疼起來。他努力藏著偷窺被發現的心虛說:“沒……沒看你。”
再抬手指下牆麵,小聲說:“看、看鍾。”
“哦——”黃煜無聊地偏回頭,又趴下了。
接受了這個說法?還是覺得太搞笑幹脆無視了?
許青與在心中七上八下,以往的經曆讓他對別人的看法尤其敏感,他不知是黃煜真不在意被偷瞄,還是在想些別的,但無論如何,他的內心已經在這種糾結中顫動起來,直直墜向深淵。
一些不太美好的回憶再次浮起,同學背後竊竊私語的惡言,逐漸積累成當麵也毫不遮掩的惡意…..
許青與搖頭試圖甩掉糟糕的情緒,但“給新同學留下不好印象”以及“我是不是又搞砸了”的思緒如冬日棉衣上毛絮一樣,瑣碎而又無法擺脫,他的心情無可避免地低落下去,因為開端不順的新校園生活。
這份忐忑一直維持到下午的課間,黃煜撐著腦袋,向隔壁班臉紅著偷看自己的一個女生問出一模一樣的話語後,被打消了。
看來隻是習慣性言語。
許青與移回眼,稍稍安心,卻又默默在心中道。
有點,輕浮。
並不算順利的轉校第一天終於在下午五點結束,許青與背著書包走出校門,腦袋裏正思考著數學作業最後一題,抬眼卻注意到遠方拐角轉過來一群學生。
那些學生穿著紅藍相間的運動服,是許青與原來學校校服的款式,領頭學生染著黃毛,半邊鬢角剃光,歪嘴很大聲地和身邊人說話。
他的頭發有點掉色了,但許青與還是一眼認出了他,上次見麵許青與還沒轉學,在舊學校的校長室,黃毛被他爸扇了兩巴掌,摁著頭來到自己麵前,為他把自己壓在拖把桶裏的事道歉。黃毛當時臉腫著,眼神卻依舊陰毒,他咬牙切齒說了聲對不起,在眾人視線都移開後,用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狠狠說。
“告老師,行。別讓我再逮著你!”
許青與猛地轉身,抬腿就往反方向走,他走得太急,過校門時一頭撞上裏麵出來的幾個學生。
許青與走得急撞的狠,下巴磕在人肩膀上,一下眼淚都疼了出來,他慌亂地抬頭,正巧對上黃煜吃痛皺眉,低頭看來的視線。
“對、對不起。”
來不及說別的,黃毛夢魘一般的聲音已經越來越近,許青與急速道歉後,一把推開黃煜,從幾個男生中擠出去,匆匆跑遠了。
“欸……”和黃煜同行的學生莫名其妙地看向許青與慌張離去的背影,“什麽人啊?黃煜你沒事吧?”
“沒事。”黃煜揉兩下肩膀,也看一眼許青與消失的方向,再回頭。身著隔壁學校校服的學生笑罵著過馬路,燈紅著一群人卻大搖大擺走上斑馬線,領頭那個黃毛更是囂張,對著急刹後摁喇叭的司機豎起中指,一副有種你就撞死我的腦殘模樣。
“看什麽?”同行的學生順著他目光看去,吹聲口哨評價,“發型挺潮。”
“醜。”黃煜對此做出評價,他放下揉肩的手,轉而繼續向前走,“審美太差了你。”
許青與一路快走,到家時呼吸急促。
他在門關處平息了半分鍾情緒,換鞋洗過手,去廚房把飯煮上,然後進了房間。
許靜工作很忙,盡管今晚提早回來些,到家也是七點多了。
“哎……”一坐下,她就揉了揉腳踝,雖然穿的是幾乎算平底的皮鞋,但站一天上課還是讓她腳腕發麻,她在門口椅子那歇了幾秒,扶著牆起來,瞥見許青與站在走廊口,一邊換鞋一邊問:“作業寫完了嗎?”
“在……在學校就寫、寫好了。”
“那就行,你等等,我炒個菜就吃飯。”
許靜很快弄了個苦瓜炒蛋,再加切幾片冰箱凍著的醬牛肉端出來。許青與在她裝盤前擺好碗筷,兩人在窄小的桌上坐下,開始一天的晚飯。
“在學校都好吧?”
許靜眼鏡後的眼睛裏血絲不少。她帶的班多,每天改作業備課到淩晨,周末又要出去補習賺外快,基本沒有休息時間。勞累是會加速人變老的,許青與每一次與她對視,都會從她眼尾的細紋察覺她對比上一次的年齡增長。
除了之前那次。
那次,許靜在許青與臉上發現傷口,掀開衣服又看見滿身紫青,震驚的情緒還沒起勢,眼眶率先紅了。
她抱住許青與,哭起來,崩潰了兩三分鍾後強迫自己振作,直起身握著許青與肩膀,抹掉眼淚很堅定地說:“我們轉學,不在這讀了!”
那次少有的,許青與沒在她臉上看到增長的年齡,取而代之的是隱忍的痛苦和無奈。
那種情緒比許青與被摁在水池裏時的缺氧感更令他窒息,他不想也不會再經曆第二次。
於是他點頭,垂眸避開對視,像平時那樣口吻說:“都……都挺好的,學校。”
又轉移話題地問:“媽……媽媽,你記得,那個肇事的……司機,他弟弟叫……叫什麽嗎?”
“他有兄弟嗎?”許靜頭一回聽說這事,說,“不知道,問這幹什麽?”
“沒……沒什麽。”許青與低下頭說。
新的校園生活開始的不順利,但也並沒有如預想中那麽糟糕。雖然許青與的性格沒讓他很快融入班級,但過於優秀的成績和認真的學習態度讓他在第二天就得到數學老師的欣賞,並極力推薦他接上辭職課代表的職務。在校園外,除去第一天,許青與再未在回家路上遇見以前的同學,這讓他鬆了口氣。至於與同桌的交流,在第一天的試探後便再未進行過,兩人停留在非必要就不交談的生疏關係。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發展,許青與漸漸適應新生活,唯一讓他有些擔心的,是下周座位調動,他所在的大組會換到牆邊,他會被卡在牆角,出入都要請求黃煜讓位。
這對於結巴又性格自閉的人來說,實在太難做到了。
但這個問題很意外沒成為困擾,因為黃煜下課時基本都不在座位上,許青與得已實現出入自由,他為此由衷感謝黃煜開朗的性格。
然而新同桌過於好的人緣是把雙刃劍,最終還是對許青與的生活造成了一些幹擾。
比如在周二固定的數學小測後,黃煜的座位總會被團團圍住,己班甚至隔壁班的女生都會過來,抱怨考試內容。
“這次卷子好難,張老師明明說很簡單的…..我最後兩道大題都沒寫出來,估計要完蛋了。”
“你還能看到最後兩道大題啊,我剛寫到第二題就響鈴了……”
許青與搞不懂向黃煜抱怨有什麽用,黃煜又不是老師,也沒能力讓下次考試變得簡單。而且據他觀察,自己同桌的成績並不理想,數學方麵更是一竅不通,屬於選擇蒙完就結束答題的學生。
和這種學生進行考後交流,是想得到什麽有用的分析,還是單純想通過對比得到安慰呢?
14虛歲的許青與搞不懂有種東西叫顏值驅動性聚集,幹脆也就不想了,在第二次小測後,黃煜的座位照常被圍起來,許青與則學會兩耳不聞窗外事地低頭看自己的草稿紙,灰黑的紙豎列被折成四等分,算式和驗證在上麵整齊地排列。許青與有考試完再複盤一遍的習慣,但今天的計算量實在有點太大了,他才看半頁就覺頭疼,熬夜複習的困乏也順勢湧上來,隔壁桌的喧鬧還在繼續,打鬧間有人撞了下桌子,許青與被擠得往牆壁縮了縮,撐著精神翻了個頁,沒忍住打了幾個哈欠。
“你怎麽了?”
身側忽然沒了聲響,許青與揉著眼睛,正低頭看著草稿沒注意,這種無視終止於手臂上細微的觸碰感,許青與抬起頭,一個紮低馬尾的女生彎腰看過來,關切地問,“你還好嗎,要不要紙巾?”
許青與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自己打哈欠流出眼淚被人誤會了,慌忙坐直擺手,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沒,沒事,我有點、困。”
女生被他的過激反應驚到一瞬,卻馬上體貼笑下,說:“沒事就好,張老師出題是有些偏,考完覺得完蛋是正常的。”
許青與其實覺得題目難度還好,但此刻無論是眼前的氛圍還是他的語言係統都隻能支持他很小聲地“嗯”了一下。他說完就低下頭,希望她們可以繼續交流,不要再和自己說話。但是低馬尾的女生是班長,責任心很強,認為自己有幫轉學生適應生活的責任,便繼續開口說道:“你剛過來,有困難要及時和老師或者我說,大家都是同學,有什麽事,都樂意幫忙的,許……”
她說到這卡殼了,許青與慢半拍猜到她不記得自己名字,連忙抬頭,想開口告知,卻被一旁人冷不丁搶先:“許青與。”
許青與扭頭,黃煜收拾著書包,不遠處幾個男生不耐煩地在催促。
“對,許青與同學。”黃煜忽然切入對話,班長臉紅了下,“總之就是,許青與同學你有什麽困難都可以和我,和老師,和其他班幹部說。”
一群人本來就是因為黃煜才圍在這的,現在黃煜一提許青與,眾人的注意力立刻就全集中到許青與身上來了。
“對的對的,許青與同學不用客氣。”
“話說我好像還沒和許青與同學說過話呢。”
“許青與同學太害羞了。”
“黃煜你也不幫一下人家融入集體,你同桌都要哭了,你也不安慰下。”
“不是……我打、打哈欠,沒有哭…..”許青與很少處在關注點中心,此刻成為焦點,隻覺手足無措。
“留給你們安慰好了。”黃煜把書包甩上肩膀,對著女生們笑一下,“讓一下,拜托。.”
他走前低眸看了眼許青與,唇角的弧度沒有散去,眼眸也還彎著,眼裏的情緒卻說不上高興,和那天在醫院一模一樣。
“他哭起來挺可愛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