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01
酒吧中間左側靠大廳的座位上，六七個年輕女人在舉杯的間隙談笑風生，話題正說到為什麽大家寧願寡著也不戀愛。
“陳孟鯨陳孟鯨！”抑不住興奮的嗓音令姑娘們的熱聊戛然而止。
坐在兩個女孩中間、穿著黑襯衫的陳孟鯨應聲抬首，明澈的眼波微漾，模糊的燈光打到她那張雪白的漂亮麵孔上。
開口叫她的是坐對麵的宋楚又，陳孟鯨最好的朋友，外號楚蝴蝶。
隻見她朝入口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後又回過頭看向陳孟鯨，小巧的舌尖微微伸出，翹起來輕輕抵在她掛著笑意嘴角上。
普通人這樣做一定會給人輕浮的感覺，而貌美如宋楚又現在的模樣卻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她那“目標出現了”的雀躍神情最大限度地刺激著大家的獵奇神經。
陳孟鯨略過好朋友的性奮，側首看向酒吧入口，一個長發如瀑、身姿嫋嫋的長裙女人正在大廳邊緣的台階上駐足張望，那躑躅的模樣像是剛從純淨森林來到喧囂人間的小鹿。
忽然，她舉起雙手，輕緩地朝耳後挽了挽長發，輪廓完美的側臉徹底露出來。
大概是她的手生得更白皙更纖長的緣故，女人這種慣常的小動作，在她那兒別有一種風情。
周相許！！
她怎麽會出現在LES酒吧？！
陳孟鯨正驚疑時，宋楚又倏地起身，“姐妹們，我先衝了！”
“等一等！”陳孟鯨急忙喊住已經邁出兩三個腳步的楚蝴蝶，聲調罕有失序。
姑娘們聽出異常，目光紛紛從入口處那小鹿般的女人身上收回來。
“怎麽？”宋楚又轉回身，俯視陳孟鯨，語氣和神情都透出不解。
大家都豎起耳朵看好戲，目光在這兩個對峙的大美女身上來回遊移，她們已經不止一次懷疑，這對旗鼓相當的好閨蜜之間是不是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個不行——”說著，陳孟鯨也站了起來。
她和宋楚又都是美人胚子，樣貌不分伯仲，可身高卻絕對地碾壓對方。
“嘖，今晚鐵樹要開花啦？！”
宋楚又這玩笑話裏的意思大家都懂，
陳孟鯨要顏值有顏值，要才華有才華，家世也絕不差，這些年追她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可她總孤寡一人，誰也沒見她跟任何人走到一起。
用大家的話說就是，她一直暴殄天物、浪費青春。
“她是我的——”
陳孟鯨還沒說完就被眾女的“哇”聲打斷，異常興奮的起哄聲很大，包括剛剛進來的象牙白長裙女人在內，酒吧裏大多數人的目光都被她們這一桌吸引過來。
起哄聲息落，宋楚又斂住嘴角興奮的笑意反問，“奇了怪了，她明顯第一次來，這麽快就變成了你的？！”
女人們的目光齊刷刷投到陳孟鯨身上，
隻見她一派鎮定，綿密長睫間的黑眸平靜無波。
她抿了抿略薄的紅唇，眼睫輕輕眨了一下，“你沒發現嗎？她是我的——學姐。”
說完，陳孟鯨大步離開座位。
在大家的注視中英姿颯颯地走向依然站在入口處、看起來和夜場顯得格格不入的女人。
“我一直以為小鯨喜歡我們楚蝴蝶，沒想到誒！”
“感覺陳孟鯨的女主角出現了，這一次很有戲哦。”
“仙女所見略同！‘她是我的’這語氣真把我A到了哇！”
“拜托，隻是學姐好麽！不過，小鯨剛才對楚蝴蝶的語氣是不是有帶著警告啊？！”
“對吧對吧？！我也聽出來，楚蝴蝶——這酒吧裏並不是每個女人你都可以染指。”
“你們給我閉嘴！”宋楚又背對著大家嗬止道，她的目光一直盯著好朋友的背影。
這時候，陳孟鯨已經快走到那個初來乍到卻差不多吸引了整個酒吧裏每一雙眼睛的女人麵前。
那女人又舉起右手向耳後挽了挽頭發，她這小動作是如此撩人——
片刻前，周相許好不容易鼓足勇氣走進盤絲洞，
來之前，她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設，到了酒吧門外，又踟躕了好久，
鷺島這家聞名遐邇的LES音樂酒吧的名字，和它傳聞中的好口碑大相徑庭，招牌上設計頗為妖冶的“盤絲洞”三個字怎麽看怎麽不正經。
好在，雖然是音樂酒吧，但她並沒有聽到震天價響的音樂聲，看著女孩們三三兩兩、說說笑笑地進去，一會兒過後，她瞅準一個沒人的空檔，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跟預料中沸反盈天的場麵相反，盤絲洞裏麵甚至稱不上吵，友好的氛圍沒有更大程度地刺激到她竭力掩飾的緊張心情，女性私有空間所特有的柔和，以及空氣中那若有似無的清甜氣息，緩解了她咚咚咚的心跳。
酒吧裏正播放著民謠，旋律緩緩，歌聲慢慢，頗為抒情，聊天的聲音恰好被歌聲稀釋，大家互不打擾；
裏麵的燈光也恰到好處，不至於暗到讓人難辨方向，也沒亮到毫無私隱可言。
目之所及清一色的女人，有三五一群的，也有兩個一桌的，吧台那邊高腳椅上的兩個女人距離頗遠，應該也是獨自前來的……
周相許無措地張望著，最後瞅準一個邊緣的空位，就在她挽了挽鬢發，準備走下台階的時候，不遠處爆發出的“哇”聲打亂了她的步調。
那些被她故意忽略掉的、盯著她看的目光多半已經被那夥女人吸引過去。
包括她也沒忍住，
側首看過去的時候，一個十分高挑的女人正從那群人中間走了出來。
周相許看得出來，黑襯衫搭純白闊腿褲的高挑女人的目標是她。
女人向她走過來的步伐太快，搭在她肩上的微卷長發不斷地起起伏伏，跌跌****。
對方越走越近，藉著酒吧裏的燈光，周相許已經能綽綽有餘地看清她：陳孟鯨！！
遇到熟人沒在預想中，周相許又不自覺地挽了挽鬢發，藉此掩住再次劇烈起來的心跳。
平常，她總是很冷靜的，今晚因為第一次踏足LES酒吧，兼而遇到了熟人，她才會這樣反常地無措。
“學姐！”走過來的短短時間裏，陳孟鯨的腦海裏掠過很多種重逢的開場白，停下腳步，她隻簡短地喊了這一聲。
“好巧。”周相許已經局促到左手握右手，聲線卻仍舊淡然如常。
看著陳孟鯨的眼睛，她忘了四周的目光，也忘了，一直盤踞在心頭的道德包袱。
到這種地方的人，對方十之八九是同類了。
——可是，為什麽以前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她也喜歡女人？
要不是對方那仿佛會說話的眼睛一點都沒變，周相許差一點沒辦法將眼前這個觀感仿佛帶著侵略性的女人跟以前那個略顯青澀的學妹對上號。
“學姐到這兒——”陳孟鯨的紅唇忽然抿成一條直線，嘴角的笑意不減分毫，清明美麗的眼睛星光熠熠，“來幹什麽？”
她的笑容掩住了心裏的疑惑：學姐明明是直女。
周相許放開了勾在一起的左右手，微微抬首看向陳孟鯨的眼睛，
她知道她是明知故問。
她也知道，她看出了自己的慌張。
一個人獨自出現在LES酒吧，個中意味不言自明。
所以，周相許沒有遮掩，“來玩。”
今天是她二十六歲生日，她想要放縱一下。
周相許對一成不變的自己越來越不滿，對沒有任何起伏的生活起了深深的敵意，所以她決定在這個生日裏做件不一樣的事情，藉此緩解積壓已久的自我認同焦慮。
“學姐一個人嗎？”
陳孟鯨仍然疑惑，畢竟，也有可能是學姐的朋友將她約到這種地方。
雖然腦海中疑竇不斷，但單隻是在LES酒吧見到學姐，這已經是她最近以來最開心的事情，盡管學姐變得喜歡女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陳孟鯨想象得出現在的自己有多傻，
笑意怎麽也藏不住，身上的每一個細胞好像都被周相許的出現點亮了。
“對。”周相許被問得很窘迫，一個人到酒吧多多少少有點狼狽。
唉，為什麽學妹要笑得這樣好看？時隔兩年多，再次看著她清透迷人的眼睛，周相許發覺，她的心還是會不自覺地產生類似悸動的調調，這樣真的可以嗎？——
“那——”陳孟鯨故意停頓，
不是別人約學姐到這兒，
也就是說，她現在喜歡女人的可能性又增多幾分！
看著學姐楚楚動人的眼睛，陳孟鯨臉上的笑意變得更加耀眼，
跟以前一樣，隻要見到學姐，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會持續地興奮。
周相許一臉默然，眼神也不見怎麽波動，但陳孟鯨依然難以自抑地開心。
“我陪學姐好嗎？”她說。生怕會被拒絕，她抿唇鼓起兩頰，小可憐一般地看著對方，繼續推銷自己，“這間酒吧我很熟。今晚這麽巧，我請學姐喝一杯，我們該好好敘敘舊。”
周相許遲疑了一下，“你的朋友們——”
遇到熟人有出櫃的風險，但實在好過孤伶伶一個人。
“沒事的，那邊人多。”陳孟鯨美眸流盼。
周相許沒再推辭，陳孟鯨不由分說地帶她往人少的區域走去，
她沒忘記，記憶中學姐不怎麽社交，是一個不喜歡吵鬧的人。
她們說不上特別熟，但那段時間為數不多的交集，卻又都算得上濃墨重彩。
過去的兩年多，兩個人雖然處於斷聯狀態，今晚不期而遇，她們還是快速地認出了彼此。
現在，前後相隨的她們變成了這間酒吧裏最醒目的一對。
看到走在小白花麵前的人是如此強勁的對手，剛才對周相許蠢蠢欲動的每一個人都失望地按捺住心裏的衝動，至少在這間酒吧裏，想要跟陳孟鯨爭對象，還真沒人有勝算，包括依然在那一頭碎碎念著“明明是我先看到她”的宋楚又。
在四人座上坐下，桌上有準備好的堅果和瓜子。
她們才坐穩便有一個服務員端著兩杯酒過來。
將酒放下後，服務員把托盤背到身後，側身對周相許說：“是對麵的宋小姐請的。”特意請誰顯而易見。
服務員離開之後，陳孟鯨右手托起其中一杯，放到周相許麵前，“學姐放心，是我朋友。”
說完，她又托起另一杯舉高，遙遙向對麵的宋楚又致意。
周相許回過神，忙隨著陳孟鯨朝同一個方向舉起她的酒杯。
對麵那五六個女人中，就屬那個站著對她們舉高酒杯的女人長得最出眾，想來她就是宋小姐了。
這時候舞台上響起《那些花兒》的前奏，
周相許收回目光，低下頭輕輕地抿了一口，基調是青梅酒，口感很豐富，應該兌了蘋果汁，細品之下還有荔枝的甘甜，沒猜錯的話是加了荔枝蜂蜜。
陳孟鯨也喝了一口，放下酒杯，對上學姐純淨的眼神，她又笑起來。
“你很愛笑。”周相許心想，她的笑到底可以迷倒多少小姑娘？
“學姐不喜歡我笑嗎？”料定周相許不是純直女，陳孟鯨開始試探。
“我應該喜歡你的笑嗎？”
無關痛癢的試探，不明不白的回答，和今晚不期而遇的調調正搭。
周相許覺得陳孟鯨的眼神過於直接了，於是垂眸看向酒杯。
杯中浮著碎冰，在燈光下透出模模糊糊的冷意。
陳孟鯨沒有接話。
短暫的沉默中，各自的思緒迅速結網，
再開口，話題便理所當然地轉到以前，
她們真正的認識，是陳孟鯨上研究生以後的事了，周相許那時已經研三，
話題圍繞著共同的記憶展開，盡管她們沒有多少舊可以敘，但藉著熟悉的往昔，加上酒精的催化，又置身於酒吧裏，兩個人還是話題不斷。
陳孟鯨很會聊天，即便周相許惜字如金，她們也基本沒怎麽冷場。
“前陣子，聽我妹妹提起過你。”周相許說。
“周相映對嗎？”
陳孟鯨背著燈光，周相許沒發現對方這麽問時閃過她美麗眼睛中的狡黠光芒。
不枉她幾次在小姑娘麵前若無其事地提起和學姐間的往事，果然被傳達到了。
雖然她那時也沒什麽期待，
但今天能變成一種談資，也算是意外的收獲。
見周相許點頭，陳孟鯨又問，“我好奇，小姑娘都說了我什麽？”
“我們實習老師超美。”這是妹妹的原話，周相許不過複述。
“那學姐——”陳孟鯨手肘撐到桌麵上，手心托住臉頰，頭微微向右偏，“你覺得我美嗎？”說完，她還眨了眨眼睛，眼神中是**裸的期許。
周相許的眼中閃過一絲很淡的笑意，“何必明知故問。”
這間酒吧裏，沒有比陳孟鯨更耀眼的女人。
以前她隻覺得陳孟鯨很高，很白，眼睛很迷人，看起來像一個需要照顧的妹妹；兩年多不見，她迅速地成長，身上已經沒有當時的青澀，超越年齡的成熟令她的舉手投足顯得格外自信。
“我想要學姐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懶洋洋的語氣，沒有逼迫感，介於玩笑和認真之間。
氣氛驟然曖昧起來，周相許盯著陳孟鯨黝黑的眼眸看了一會兒，並沒看出所以然。
如果“學姐不喜歡我笑嗎”是一種試探，
那麽“我想要學姐直接回答我的問題”應該可以稱之為一種進攻了，
但周相許並不打算跟陳孟鯨更多牽扯，即便曾經她對她充滿了好奇，
她今晚不過是想找個人放縱一下，明天天一亮，最好再無瓜葛。
陳孟鯨顯然不適合她。
“美。”周相許說。
“我也覺得我美。”陳孟鯨笑出聲。笑聲很輕，但很好聽。
“大言不慚。”周相許覺得陳孟鯨直接得有點可愛。
在學校的時候，她們從沒像現在這樣無所事事地坐在一起喝酒，無所事事地聊天。
在這種地方重逢，甚至不用挑明，她們就已經在校友的基礎上又多了一層革命般的友情。
兩三個小時過得很快。
酒喝了幾巡，酒吧裏的人進進出出，換了一批又一批。
陳孟鯨忽然將話題轉移到感情問題上，
當聽到彼此都母單時，兩個人各自一陣錯愕。
周相許心想，在學校追她的人就已經那麽多，她怎麽可能寡到現在，陳孟鯨說謊；
陳孟鯨心中也閃過一樣的話：學姐說謊。
那時候，她不隻聽說過學姐是直女，甚至還親眼見過學姐和她的對象在校園裏散步，男方是那種觀感可靠的人，看起來和學姐很般配，所以她才按捺住愛慕沒去打擾。
盡管認定對方沒說真話，但她們都沒戳破。
“敬單身！”陳孟鯨舉杯，自然而然地笑。
周相許端起酒杯跟她輕輕地碰了碰，什麽也沒說。
她不想敬單身，因為，她已經單身了二十六年，雖然做好了單身一輩子的準備，
但現在她厭倦了，所以今晚才會隻身一人獨闖盤絲洞，她想藉此忘記自己總是一個人的現實。
酒沒喝完，她放下酒杯，看了看手機，抬頭說，“我要回去了。”
她本以為坐一會兒，陳孟鯨就會丟下她。
但眼前的情形不是這樣，陳孟鯨總能不斷地找到新話題，仿佛打算和她一直聊下去，聊到酒吧打烊。
周相許來得晚，時間已經不算早，淩晨了。
陳孟鯨那夥朋友還沒散，她沒理由一晚上都獨占她。
再者，她在身邊，她也放不開去做今晚想要做的事情。
好不容易鼓足勇氣來酒吧一次，無功而返讓周相許有些沮喪，她從來都是那種不管做什麽都力求完美的類型。
但今晚，想要在酒吧裏找個人放縱一下、給二十六歲的人生畫上不同的一筆的計劃算是被陳孟鯨徹底打亂了。
“我送學姐。”陳孟鯨放下酒杯，先站起來。
“不用的，你朋友們在等你。”
“送你到門口坐車。”
周相許誤會了陳孟鯨的意思，不禁一陣尷尬。
走過朋友桌旁，陳孟鯨腳步放慢，手指向門口說：“出去一下。”
幾個女人笑著衝著她們揮手。
周相許對她們輕輕點頭致意時又挽了挽頭發，然後跟上陳孟鯨。
等車的時候，她越想越不甘，心裏忽然又湧起很久以前對陳孟鯨那種若有似無的好感，接著，奇怪的念頭蜂擁而至：
也不是不可以吧，
她是多好的對象，
都說了來玩，幹什麽放不開，
反正是ONS，熟人又怎麽樣，
強迫症不喜歡半途而廢的心理不斷地慫恿著心有不甘的周相許：今晚是她耽誤了你，問一下不過分，大不了被拒絕——
被學妹拒絕會不會社死呢會不會社死呢會不會社死呢——
車遲遲不來，
沉默中，周相許快要被腦海裏紛亂的念頭逼瘋，也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她清醒的理智被衝動的情感死死地摁到了地上，
最終，她側首看向站在她左邊的陳孟鯨說：“今天是我生日。”
頓了頓，一陣沒來由的悲傷湧上心頭，周相許繼續說：
“比沒收到任何生日禮物更慘的——應該是，自己沒法送自己想要的東西。”
說完，她隻覺得喉嚨發幹，心跳得跟搗鼓似的，她不得不垂下頭，右腳尖在地麵上重重地來回劃著。
陳孟鯨遲遲不發一語令她想要遁地而逃，偏偏出租車死活一輛都沒來。
其實，陳孟鯨秒懂了周相許的意思，她的心因為激動狂跳不止，所以才遲遲沒能作出回應。
好不容易，她按捺住內心的狂喜，故作平靜接道：“我很願意做——學姐的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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