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洛頌收回思緒，麵無表情地給自己打了一支信息素抑製劑。
根據說明書，信息素抑製劑可以有效抑製信息素對蟲造成的影響。
自從上次意外的尷尬反應以後，他定期會給自己注射信息素抑製劑，並且再沒出門，老老實實等待軍部派遣專門保護他的軍雌。
拿過一件襯衣，洛頌慢條斯理地穿上，將扣子從下往上一個一個扣上，看著鏡子裏蟲紋被襯衣遮蓋，這才轉身離開浴室。
手腕上的智能終端跳出提醒，該工作了，是客戶預約的時間。
坐在辦公桌後，洛頌拉開了虛擬屏，登上了雄蟲共享平台。
“先生你好，歡迎預約頌歌的虛擬陪伴服務，請問該如何稱呼？”洛頌習慣性擺出了溫和有禮的微笑。
“你，你好頌歌，我叫利安，是一名軍雌。”屏幕對麵是一隻皮膚黝黑的雌蟲，雖然說話磕巴，但是看洛頌的眼神卻是亮晶晶的。
利安沒有選擇匿名，臉部也就沒有糊上馬賽克，洛頌能很好觀察到他的表情。
“利安，很高興認識你。”洛頌凝聚起精神力，向利安看去，“想跟頌歌聊聊近況？還是有什麽秘密想要分享？”
——對方腦袋周圍的光膜顯現出了橙色過渡至藍色的漸變色。
沒有粉色，也沒有黃色，還是少見的漸變色。
藍色是憂鬱悲傷，橙色是什麽洛頌並不知道，隻是有個模糊的猜測。
“頌歌，我第一次聽見你聲音的時候，就告訴自己一定要預約上虛擬陪伴服務。”利安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你的聲音很好聽，跟我的雄主一模一樣。”
利安的話算得上非常輕佻。
要不是表情和情緒顏色讓洛頌知道對方說的應該是實話，他也會以為利安是一隻來招惹他的輕浮之蟲。
從觀察對方的情緒顏色，洛頌就有了個不好的猜測，他想了想，迂回地試探。
“利安想分享一下關於雄主的故事嗎？”
“利安的雄主是非常好的蟲，很少有蟲像雄主這樣。”利安第一次露出笑容，笑容裏滿是幸福和喜悅，從眼角和眉梢飛揚的弧度裏一眼能看出來，“他隻娶了我，讓我當他唯一的雌君。”
洛頌輕輕頷首，十分認同，他穿來蟲族這些日子，見了不少，能隻娶一個雌君的雄蟲的確很少。
“雄主的等級是D級，而我也隻有B級，在蟲族，等級決定了很多東西。雌君雌侍雌奴的收入都會交給雄主，我的雄主隻有我一個雌君，我感激之餘，也很愧疚，我想雄主能過上更好的生活。”
利安露出幾分懷念的神色，斷斷續續訴說著他的故事。
“他是這麽好，值得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跟我一起吃苦。”
“我決定努力工作，掙更多星幣，我希望我的雄主能過上更富足的生活。我四處打聽，終於找到了一份報酬可觀的工作，也就是這份工作……我要是不去就好了，都是我的錯……”
利安的眼眶中突然蓄滿了淚水，倔強地沒有掉落下來。
“那天突降暴雨，24號礦坑突然塌陷，這份工作就是去挖開塌陷的礦坑，營救被埋的蟲工。由於事發突然，蟲員不夠，加上工作危險，所以給出的報酬十分可觀。”
“我去了，並沒有第一時間告訴雄主……我怕他會擔心阻止我。”
說到這裏，利安抽搭一下，眼淚溢出眼眶，順著黝黑臉頰滾落下來。
“起初是不想告訴雄主，到了礦坑以後是沒法再告訴雄主，礦坑裏沒有星網信號。大家都在拚命挖，活生生的生命還被埋在下麵……這一挖……就是三天……”
“三天後，我出了礦坑，連上了星網，終端上是雄主密密麻麻的通訊請求記錄……我第一時間發回了通訊請求……沒有……沒有接通……”
利安再也無法壓抑住情緒，聲音嘶啞低沉，帶著哀鳴。
“雄主……雄主肯定是生氣了，我當時這樣想……”
“我怎麽能這樣想他，我怎麽能！”
利安雙眼通紅，洛頌能看見他腦袋周圍的光膜橙色愈發擴大，隱隱還透著些紅色。
是憤怒生氣，加上內疚？痛苦？
“我拚了命趕回家，我發現了什麽，家裏，家裏的門沒有鎖！”
利安十指沿著頭皮深深扌臿入頭發中，滿臉痛苦。
“雄主躺在地上，滿地都是冰冷的血液，暗紅一片，雄主他咽氣了，不會對我笑了，他冰冰冷冷獨自躺在那裏，我想去陪他……”
“但是不能丟下幼蟲，那是雄主的孩子……雄主躺在地上，個蟲終端還亮著，他被襲前還在給我發通訊請求！”
利安雙臂緊緊抱住腦袋，頭深深埋入臂彎，哽咽的聲音裏糅雜了咬牙切齒的恨意。
“我好恨，雄蟲保護協會在哪裏，為什麽不保護好雄主！我好恨好恨我自己，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
洛頌沉默了，利安的痛苦是這麽清晰，不是一句輕飄飄的“別難過”或者“節哀”就能夠撫平的。
“門沒有鎖，也沒有被撬的痕跡，後來我才知道為什麽……因為門鎖不是智能指紋款，那鎖昂貴，家裏安裝的還是老式密碼加鑰匙款的。密碼被破太容易了！那天雄主肯定是怕我出事怕我沒有鑰匙，他隻上了一道密碼，鑰匙鎖沒有上鎖！”
利安重新抬起了頭，眼裏是濃到化不開的哀愁。
“是我害死了雄主，是我害死了那麽好的雄主，是我，都是我……”
“夠了，利安。”洛頌打斷了利安機械般重複害死雄主的話語，“你把眼睛閉上。”
利安吸了吸鼻子，呆呆地看著洛頌，然後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照顧好孩子。”洛頌想了想，盡量模仿一隻深愛雌君的雄蟲會說的話，“我會在蟲星等你，多少年都沒有關係，希望到時候能見到開開心心的利安。”
利安緊閉的眼睫微顫，晶瑩淚線自眼角滑下。
他可能是來尋求一個自我的饒恕，洛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