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霜白的長劍上雕刻著無名的花朵,俊美淩厲,在驕陽下閃爍著刺眼的光華,仿佛至美的仙寶。血液沿著刀刃緩緩流下,細膩如鮫綃不一會兒便染紅了雕花,為其動人的身姿更添幾分癲狂。

美人舞劍,這是何等賞心悅目的景色,若非長劍一端撕裂了唐木溪的心脈,想必此時她一定會欣賞讚歎。

身體的生機迅速消失,意識瀕臨破散,像是搖搖欲墜的花朵,隨時都有可能跌落黃泉。在這樣的情況下,疼痛卻意料之外的不那麽難以忍受。

唐木溪感受得到身體越發輕盈,似踩在雲端般輕快。許是見她瀕臨死亡,體內那股束縛她生生世世的力量竟逐漸衰弱,短暫地讓她取回少許身體控製的權力。

她已經不記得如今是第幾世,時間在無數次的輪回之中已經逐漸模糊淡忘。但愧疚的情感卻越發濃重,壓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不論如何重生,不論如何輪回,每一世唐木溪都被迫犯下諸多過錯,而她的師姐——麵前這位令人聞風喪膽的魔頭,都永遠是她無數錯事的受害者。

唐木溪羞辱她,刁難她,最後毀她容貌,廢她修為,樁樁件件引她一步步跌入深淵。最終墮魔複仇歸來,一次次將她親手斬殺。

或許這輩子的她還算幸運,沒有被扒皮抽筋的泄憤,僅僅是一劍穿心而已,算不得痛苦。

手臂很沉,視線逐漸昏暗模糊。唐木溪知道她的生命即將結束,一切已經無力回天。可她並沒有放棄,像是曾經無數次那般虛弱地抬起手,想要去觸碰薑垠。

一劍穿心,薑垠心中輕嗤嘲弄,正當她打算抽出長劍,結束這無聊的複仇時,卻見到唐木溪忽然伸出手,顫抖地想要觸碰她的臉。

她的動作十分沉重緩慢,若薑垠想,隻需一個念頭就可毀去不知天高地厚的手掌,但今日她卻難得沒有動作。

不知是否是錯覺,那張沾血的蒼白臉上竟多出一抹柔和的笑容,經風一吹,墨發飄飄,顯現出令人難以忘懷的脆弱柔美。

她微怔片刻,唐木溪便在此時用失血發寒的指尖碰到她的臉,蒼白的唇微微顫動,似在說些什麽。

薑垠凝神去聽,卻發現那聲音細如散沙,如何都捕捉不到。她還想再尋些跡象,可方才的動作似乎已經耗盡了唐木溪的最後一絲力氣,身形微頓,而後失力滑落。

與此同時,陰雲密布的昏暗蒼穹上忽然降下一道刺眼的閃電,震耳欲聾,摧枯拉朽般撕裂天空。

瞬息,天地失色,此間所有生靈全部靜止,仿佛一張水墨暈染的畫卷,包羅萬象,唯有層層墨沙飄**。

一抹耀眼的無上金光降下,包裹著唐木溪臨終的軀體,柔和親密,疼愛地將她召回上天。

萬物湮滅,狂風呼嘯,新的一世再度開啟。若有人能跳脫六道之外,此刻便可看到有一團陰涼魔氣也跟著沒入雲端,穿越時間,一同回到最初的相遇。

*

頭腦一陣暈眩,唐木溪知道自己又要重生了,因為隻有此刻她才有資格自主控製身體。再過一會兒,那古怪的力量便又要強行纏繞上來,讓她不得反抗。

記憶如走馬觀花,卻並不單單是上一世,其中夾雜著印象模糊的往生回憶。唐木溪十分慶幸自己的意誌堅定,不然恐怕早就迷失在這片記憶之海中了。

一道強光迎麵而來,刺得她忍不住閉上雙眼,等一陣強烈的失重感結束,身體的不適已經徹底平定下來。

唐木溪顫抖著睫毛睜開雙眼,看到的是一片雄偉華貴的高台樓閣,薄霧蒙蒙,陽光熹微,枝椏上的鳥兒三三兩兩地雀躍鳴叫,遠處高台上人來人往,各種法寶坐騎層出不絕。

這裏是她生生世世的最初起點,靈修界的數千門派的一員——天璣門。她無數次見證過門派的衰落滅亡,如今再度見到這片其樂融融的安然景象,竟然有些微怔。沒了焦土,少了斷壁殘垣下的殘破軀體,竟真的仙氣飄渺,繁榮昌盛,有仙家的氣魄。

還不等唐木溪從複雜的思緒和感慨中回神,一個清徹脆亮的少女之音便從耳邊響起。

“唐師姐!”唐木溪下意識回頭,見到一名清純嬌俏,活潑靈動的少女揮著手朝自己跑來。約莫是跑得太急,沒能注意到半尺高的精美台階,竟被拌了一下,驚呼著直直向前墜下。

唐木溪下意識上前扶住少女,卻在觸碰到她的同時愣在原地。

她發覺無數次束縛在自己身上的力量突然消失不見了,方才的動作竟然是順從自己的意誌。

不過沒等她細想,段玉容就驚慌地喘息著抬頭,驚魂未定,卻是緊抓住她的雙手,“謝謝唐師姐……”

唐木溪眨眨眼,看著自己被緊緊抓住的雙手,細膩又略帶壓迫的觸感是前所未有的真實。

沒有身不由己的束縛,更無牢籠囚禁的孤寂。她真的自由了,再也不用被迫犯下諸多錯事,可以隨心所欲地生活,喜悅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唐師姐?!”段玉容被她突然的淚水驚住,一張秀氣的小臉被嚇得花容失色,“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我去幫你找大夫。”說著就想往外跑。

唐木溪哪敢真讓她離開,連忙伸手拽住,抹開淚水,輕咳兩聲,強自鎮定:“我沒事,眼睛不小心進沙子了。倒是你,今天來找我有何事?”

無論手臂還是嘴巴,如何活動全憑她的意誌,不再如提線木偶一般束縛於人,這種感覺當真美妙。

聽到回問,段玉容這才收起擔憂,眼底閃過一絲幽怨卻很快消失,墊著腳尖湊到唐木溪的耳邊委屈道:“師姐,天璣秘境還有三日就要開了,你上次說幫我拿到令牌呢,結果到現在都沒有音訊……”

說完,似乎覺得自己目的性太過強烈,又柔柔弱弱抽抽嗒嗒地賣慘,瘦弱的手臂抓著唐木溪的胳膊搖啊搖:“師姐師姐,你可一定要幫幫我,最近王曲那家夥又來頻頻騷擾我,逼我跟他……跟他歡/好!”

段玉容眼底淚蒙蒙的,淚水如斷線一般順著眼角滑落,鼻子一抽一抽的,要多可憐有多可憐:“天璣秘境裏寶地頗多,若是我不能進去找到洗髓仙草褪去一條靈根,以後就隻能永遠做個雜役弟子,任由那畜生羞辱……”

經她這麽一說,唐木溪這才慢慢記起這件事情。

段玉容是下品四靈根,在天璣門中隻能做任人驅使的雜役弟子。她容貌姣好,因而頻頻遭到管事王曲騷擾,強迫與他交/媾。

為了擺脫現狀,段玉容找到了唐木溪,想要讓她幫自己拿到進入天璣秘境的令牌,獲得洗髓仙草,洗掉一條靈根,讓自己成為下品三靈根。

洗髓仙草是極為珍貴之物,若要靈石購買,可謂天價,絕非她一小小雜役弟子能擔當得起的。

在天璣門,下品三靈根隻是相當普通不起眼的靈根。但已經足夠擺脫雜役弟子的身份,成為一般的外門弟子。

這細微的身份變化卻是天差地別,無論王曲再如何猖狂,都絕不敢對外門弟子下手。更何況,她本人也可通???過三靈根修行,不至於永遠任人欺負。

按理說擁有秘境令牌的人實力大多不弱,難以從他們手中奪走令牌。但偏偏唐木溪的師姐,薑垠是個例外。

薑垠與唐木溪都拜在執教長老門下,但薑垠是下品五靈根,屬於修真界內最低等的靈根,與普通人幾乎無異。

她當初能夠拜到執教長老門下,是因為她的養父曾有恩於長老,因而走了後門。

這樣的天賦修行極慢,卻偏偏是長老弟子,身份尊貴,使得很多人對薑垠抱以敵意,頻頻羞辱折煞她。

唐木溪也不例外,隻是與他們不同,她的刁難是被迫無奈的。即便她不想,束縛在她身上的古怪力量也會一遍一遍地欺辱薑垠,成為她墮魔逆襲之路的墊腳石。

唐木溪不禁憶起不久之前心髒被長劍穿透的淒涼場景,臉色不由一白。

“師姐……”段玉容癟著嘴,對唐木溪的呆怔十分不滿,但礙於兩人的身份不敢表現出分毫,隻是抽了抽鼻子,抱緊她的胳膊,並且有意地將其貼在自己剛剛發育含苞待放的小胸脯上,“隻有你才能救我了……”

她其實並不看重身體和容貌,不願跟王曲,隻是單純看不上對方能給自己帶來的利益。

唐木溪卻不同,她是執教長老的弟子,上品天靈根,這樣距離天才隻有一步之遙的絕佳天賦,在整個靈修界都是不多的。

待她慢慢成長,以後定能成為天璣門內舉足輕重的人物。若能攀上這朵花,便絕沒有人敢再欺侮她,她的未來將格外光明。

想到這裏,段玉容又湊近了一些,若有若無地展現自己身上的清香。最近七日她費盡心思去摘花泡浴,為得便是能更加吸引唐木溪。

然而她的苦心勢必要白費,因為她的唐師姐滿腦子都是一劍穿心的景象,根本無暇注意到她那點小心思。

“玉容師妹……”唐木溪從可怕的回憶中退出,臉色還有點白,將自己的胳膊從段玉容懷裏抽出,又拉開了些距離躊躇道,“我知你難處,再幫你想想別的辦法,薑師姐的令牌……不能拿。”

何止不能,最好連一丁點得罪她的想法都不要有。

別人不知,但被薑垠斬殺無數次的唐木溪卻知道,薑垠以後會將自己的靈根改造成極為陰煞凶戾的鬼靈根,靠吸食月華和鬼氣魔氣等修行。暴戾恣睢,霸道無比,終將成為萬人之上的魔頭。

段玉容聽到唐木溪竟然喊薑垠師姐,不由一慌,連忙道:“師姐!薑垠她是個五靈根的廢物!根本不配騎在你頭上,你可千萬不能被她迷惑了!”

段玉容生怕唐木溪反悔,煞費苦心地挑撥離間離間。往日裏唐木溪最是看不慣薑垠,不喜一個廢物卻占著她師姐的名頭。她不信她當真甘願屈人之下。

雖說是故意這麽說的,但其實多數也是她的心裏話。憑什麽連入門都不配的五靈根廢物卻是長老弟子,而她卻隻能當一卑微雜役,每日受到王曲的騷擾。

這一次必須把薑垠拉下來!讓這個廢物也嚐嚐她的苦!

可沒等她說幾句,忽而一聲嗬斥在耳邊炸響,聲音之大甚至讓她隱約耳鳴,一個踉蹌不穩跌倒在地。

段玉容怔怔抬頭抬頭,這才發覺唐木溪竟不知不覺滿麵怒容。

“唐……師姐?”

唐木溪冷眼看著她,卻想到這人苦衷,根本狠不下心來,隻是勸道:“以後這些話別在說第二遍,尤其是在薑師姐麵前。靈根我會想辦法,王曲那邊我也會找人幫忙敲打,你……暫且回去吧。”

說完,也不顧這人挽留,匆匆轉身離開,獨留段玉容在後滿眼怨恨。

作者有話說:

開新文啦~

雙重生,唐木溪活了很多世。薑垠則第一次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