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天上掉了一個人下來。

地上站著的人,順手把掉下來的人給接住了。

這種事情發展,看起來似乎毫無問題。

可如果,這句話的主語,變成了謝煬兩個字,大概能驚掉所有認識謝煬的人的下巴。

畢竟,在他們的眼裏,謝煬可是一個沒有人類良心的機器。如無必要,他連看一眼別人的興趣都沒有,常年遊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之外,更不用說居然會伸出手救下一個人這樣離譜的事情。

如果救下一個人,會耽誤自己完成任務的時間,他甚至不會浪費一秒鍾在這個阻礙上,正如剛剛路過的李文茂。

可季長青毫不意外。

作為他這樣的存在來說,抓住別人的注意,讓人類的情緒隨著自己的引導而散發出鮮美的可食用的樣子,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本領。

季長青略帶得意地抬起頭,剛看到這個男人略微蒼白的下巴。

啪嗒——

這人突然鬆開了手,讓季長青屁股朝地,落了下去,砸出了清脆的撞擊聲。

季長青坐在地上,懵懵地看著這個男人冷漠地撇過臉,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臉上沒有一絲一毫表示抱歉的情緒,整個人從內而外就寫著兩個字——冷淡。

可如果沒有這個人接住他,季長青在從走廊裏落下來的時候,是可以自己站穩的!

“喂,你這個人,怎麽回事啊!”季長青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生氣地質問。

陌生男人回頭看了他一眼,但卻沒有任何開口的意思,扭過頭繼續往前走。

“跟你說話呢!”季長青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決定今天先得把這件事叨叨清楚才行。

那個男人,像是才反應過來一樣,轉過頭來,眼裏帶著疑惑,低聲問道:“你,是在跟我說話?”

“不然呢?”季長青皺緊了眉,怒氣漸漸消散,帶上了一點複雜。要用語言來形容的話,現在的季長青的臉上,大概就是看傻子的表情。

這人,是真的傻子,還是裝傻子來騙他的?

謝煬再次沉默了。

他低著頭,緊緊盯著季長青,看著他臉上生動的表情,眼神逐漸銳利起來。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被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了。

除了常年累月需要和謝煬打交道,而不得不經過大量脫敏訓練的三個人,其他所有人類,在看到他,接觸到他後,都會出現或多或少的癡呆症狀,並在之後遺忘這一段記憶。

謝煬是一個特殊的,像是世界漏洞一樣的存在。

可現在,竟然有一個人,能看見他,用這樣鮮活的語氣和他說話?

是封印物的汙染?

還是這個人本來就有的特殊?

謝煬突然對這個任務以外的目標,產生了一點興趣。這讓他願意浪費掉幾分鍾的時間,來和麵前這個小孩兒說話。

“你叫什麽名字?”謝煬開口問道。

謝煬當然知道麵前這個小孩兒的名字以及各種身體特征,這是在進入這個空間之前,他就背下來的受害者資料。

但他從來沒有跟這個年紀的男生開口說過話,隻能回憶起偶爾看到的電視裏,問候別人家孩子的方式問著話。

“你……還在上學?”

“哈?”季長青愣了幾秒。

這人又問他名字,又問在沒在上學,之前還把他摔到了地上……

他腦子一定有問題!

秉著不和傻子較長短的心思,季長青放棄了和麵前這人理論。

畢竟,對於腦子有問題的人來說,他的腦回路和普通人也是不一樣的,麵對常人憤怒的事情,他們可能會感到開心,而麵對愉悅的事情,他們卻可能悲傷逆流成河。

這樣放了鹽卻出現了甜味兒的食材,是不合格,不能入口的!

季長青遺憾歎息。

從手術室出來之後,他聞著味道,就順著路向著那個叫古德曼的骷髏醫生的核心之處找了過去。一路上,大概是派來的小兵都被他當做餅幹啃了的緣故,那古德曼也沒了法子,隻能用自己的能量引誘他的方式,將他引到了這處空間來。

季長青是什麽人?他會中這種小伎倆嗎?

他隻不過是將計就計,等把這些邊角料都吃完了,再美美地品嚐大餐。

最好的東西,當然要留到最後了!

此時此刻,就在不遠處,又有一股新鮮魷魚絲的味道直直地灌入季長青的鼻子裏,讓他沒有辦法再和眼前這個傻大個繼續糾纏下去。

“別在這裏亂晃了,我跟你講,這醫院就是一家黑心醫院,不能治病的!”季長青揮了揮手,似乎好心道,“快離開這裏吧,我還有事情要做呢。”

季長青嘴裏說著讓人趕緊離開的話,眼睛卻已經頻頻朝著李文茂所在的房間瞟去,臉上帶上了一絲急切。

然而,這一絲急切在別人的眼裏看來,就像是關心自己的朋友,著急去救人的樣子。

想不到,這小孩兒還是個熱心腸的人。

謝煬不是什麽有善心的人,甚至被認識的人在背後稱作沒有感情的機器。但這並不影響他欣賞這樣的人。

這麽有趣的人,可別死了。

想到這裏,謝煬脫下了手套,拍了拍他的腦袋,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點東西。

“找個地方好好躲起來。十分鍾後,我帶你出去。”謝煬認真道。

十分鍾,找到B-203的本體,並且封印那東西,足夠了。

留下這句話,謝煬轉身,很快消失在了走廊的深處。

季長青站在原地,摸著自己的腦袋,滿臉問號。

這個人,不僅有病,還病得不輕!

不再思考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男人到底什麽來路,季長青幾乎是蹦躂著,走進了旁邊那扇唯一大開著的房門。

門內,李文茂早已經暈厥過去,身上纏繞著的鮮紅觸手又膨脹了幾分,變成了成人腰杆粗細。觸手脹大到有些透明,能看到通道裏有東西在不停地流動。

這是灌湯觸手宴!

季長青之前吃了那麽多新鮮魷魚絲,嘴巴裏正好幹澀得不得了,想要來點喝的,然後這家夥就給他送來了灌湯餐點。

真是太貼心了!

他喜滋滋地衝了上去,剛剛伸出手。

就見到剛才還活蹦亂跳的觸手大管道,突然像是被什麽東西抽幹了水分一樣幹癟了下去,從牆麵上脫離了下來。

季長青急了,飛速伸手,正要捏緊最後那條被迫風幹的魷魚條,想要留住他最後的生機。

然後,那風幹的大觸手頓時消散成了灰燼,散落到地上,重新融入了這片醫院裏,連最後一點渣渣都不給他留下。

“不!”季長青捂住眼睛,痛苦大喊。

還有什麽事情,是比到了嘴的大餐變成了空氣更加痛苦的嗎?

沒有!

“該死,我好心對你,你竟然暗算我!”季長青生氣地揪下了自己腦袋上的一撮毛。

直到這個時候,季長青才大意地發現,上麵竟然殘留了剛才那個男人的一道奇怪氣息。

“下次見麵,有你沒我!”季長青咬牙切齒道。

不知道是被季長青的聲音驚醒,還是因為之前流失的生命力有部分回到了自己的體內,李文茂用最後的力氣掙紮著睜開了眼,看到了半蹲在地,神情痛苦的季長青。

“竟然,是你,救了我……”李文茂吐出了最後一句話,終於陷入了真正的昏迷。

然而,並沒有人關心他是清醒還是昏迷。

……

荒涼的未知空間裏,一所廢棄的醫院寂靜地佇立在大地上,大門上用金屬焊的標牌已經掉了一半,露出了被鐵鏽腐蝕的斷口,依稀能認出“古德醫院”四個大字。

在古德醫院的地底深處,一條長長的廊道上,一個帶著護目鏡口罩手套各種裝備齊全的醫院,正推著一個活動的手術床向裏走去。

在廊道的兩旁,並不是厚實的金屬鐵皮,也不是慘白的石灰粉刷牆,而是一麵麵巨大的玻璃。玻璃背後一片黝黑,加上通道內光線的反射,根本看不清後麵有什麽東西。

在這種環境下,玻璃牆背後可能藏著一個流著口水的深海巨獸也說不定。

譚襄被自己的想象嚇了一跳,索性正過頭,仰躺看著天花板上晃眼的燈光,搓了搓因周圍逐漸變冷而爬出雞皮疙瘩的手臂,抖著聲音問著旁邊這位急匆匆把她從手術室裏推出來的醫生:“醫生?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這位醫生看起來心情不太好,一路上就沒開過口說話,如果不是他極度熟悉這家醫院的樣子,譚襄甚至以為他是混進來的人販子。

雖然事實並沒有比她的猜測好到哪裏去。

“醫生……醫生?”譚襄鼓起勇氣,使自己的聲音盡量凶狠,“不是在給我安排手術了嗎?我這腿,你們這裏還能不能治?不能治我就,我就換其他醫院了……”

說到最後,譚襄的聲音又小了下去。

她的腿早已疼痛到麻木,估計身上也沒有什麽致命傷,在這種情況下反而越來越清醒。相比於身上的傷口,反倒是眼前的情況更加令人害怕。

終於,那醫生停了下來,他鬆開了拉著床邊的把手,直挺挺地站在譚襄的腦袋邊上,沉默了兩秒。

突然一踹!

哐——

金屬床沿撞擊到旁邊的玻璃牆麵,整個走廊內都回**著嗡嗡的震動聲。

“不該說話的時候,閉嘴。”醫生沙啞著聲音說道。

譚襄一手捂著自己剛剛撞到玻璃上的後腦勺,一手捂著嘴,蜷著身體不敢動,但眼淚已經控製不住地從臉上滑落,冰冰涼涼的,像是死亡的溫度。

正巧這個時候,頭上的廊燈突然一閃,黑了下來。

“該死!”醫生極度憤怒地罵道,聲音裏帶著刻骨的仇恨,“那家夥怎麽那麽快……時間,還有時間!”

醫生完全沒有被突如其來的黑暗影響。他抓著床把手,再次跑動起來。

黑暗中,輪子在地上轉動的咕嚕嚕聲從遠而近,飛速靠近著走廊的盡頭。

這個時候,譚襄終於看清了兩旁玻璃後的情形。

那是一個個巨大的透明的蟲繭,裏麵包裹著一個個身材纖細,長有四肢的生物。

那是人體。

譚襄驚呆了,她瞪著眼睛看著兩旁玻璃牆後的景象,也不知道從身體裏什麽地方爆發出了一股力量,讓她一下子從**蹦了下來,拖著無力的腿向外瘋狂爬動,嘴裏用混糊的聲音哭喊著:“不,不!我不去了!我要回家!”

可惜,譚襄的哭喊和掙紮沒有半點用處。

那雙隔著手套也極度膈應的手托住了她的腳踝,一點點把她重新拖到了**,用兩邊的束縛帶緊緊地捆了起來。

“很快,很快你就能成為無上存在的仆人,成為那位大人的信使,成為我的左膀右臂……別急,別急……”醫生並不是在安慰譚襄,倒像是在自言自語。他嘿嘿笑著,將快樂建立在譚襄的絕望之上。

“不要,我不要死……”譚襄崩潰大哭,無助地向著空氣求助道,“誰來,誰來救救我……哥哥,救我……季長青,我再也不欺負你了,救救我……嗚嗚嗚……”

遠在地麵之上的建築裏,苦惱地看著地上灰燼的季長青突然抬起了頭,若有所思道:“有人在叫我?要不要去看看呢……嗯,今天損失太大了,去看看,順手收點利息也不錯。”

在他做下決定的下一秒,他的身形突然變淡,變得透明,然後消失在了這個房間裏!

那個黑暗的走廊之中。

“救命……嗚哇?”譚襄本來還在哭嚎,但突然,有什麽重物砸到了譚襄的身上,把她的聲音都憋回了肚子裏。

“哎呀,是你啊。”季長青踩在**,眼睛明亮,嘴邊漏出了一條小小的魷魚條。

雖然他的造型奇怪,還差點砸掉了譚襄半條命,她看到他的身影,眼裏卻還是燃起了一道希望的光。

另一邊,也同樣燃起了光。

那是仇恨的光。

“是你!”醫生站在牆角,咬牙切齒,卻在季長青看過來的一瞬間往後退了兩步,隻覺得,好像渾身都像是被人咬住一樣痛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煬:這是個不放棄朋友的好孩子。

季長青:這人一定是個傻子!

謝煬:我打完對麵就回來接你。

季長青:不好意思,這個人頭我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