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店鋪門口，暖黃色的燈光裏。
女孩蹲在那裏溫溫柔柔地跟小貓咪說著話：“三三，以後你要聽媽媽的話，不要亂跑了，媽媽找不到你會擔心的。”
她聲音溫柔，背影也溫柔。
她穿著淺色的毛衣，深色的羽絨馬甲，向前低著的脖子又白又長，頭發烏黑濃密，紮成一個團子乖巧地挽在頭頂。
小狸花像是跟她很熟的，一邊吃東西一邊嗚嚕嗚嚕地答應著她的話。
賀慎為直等到兩隻貓咪吃飽了鑽進路邊的公益貓箱裏去睡覺，才邁步走了過去。
這是一家羊絨衫定製店。
不知道為什麽，都這個時候了這家店居然還沒有打烊。
他邁上台階，透過貼著產品海報的窗戶向裏麵看了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工作台，台邊立著一台電暖扇，發散著橘紅色的光芒。
此時那個女孩就坐在那片暖光裏，拿著針線縫補著她的羽絨服。
她像是經常做這樣的事情，看著挺危險的縫衣針在她的手裏乖巧得像是可以聽懂人話，靈巧地穿來穿去。
賀慎為一時看住，不由就想起了已經去世的奶奶。
賀慎為剛滿月的時候爸爸媽媽就離了婚。
爸爸從此開啟了他天涯何處無芳草的逍遙快活。
媽媽卻是個理科女，聰明刻板，冷靜理智，愛工作勝過愛生活。生他的頭一晚還在實驗室奮戰到深夜，離婚後更是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奉獻給了她深愛的醫學事業。
他成了兩個人失敗婚姻的贅生物，誰也沒空管，隻好丟給奶奶。
奶奶是個嬌小可愛的小老太太，她出身農村，跟爺爺是青梅竹馬。爺爺功成名就後她就成了令人尊敬的賀太太。
雖然身份尊貴起來，她為人和善、勤勞簡樸的性格卻一點都沒有改變。
回憶起童年，賀慎為腦海中最為美好的一個場景就是：冬日的夜晚，廚房小砂鍋裏咕嘟咕嘟地燉著甜湯，他趴在寫字台上寫作業，戴著老花鏡的奶奶就坐在他的身邊做針線活。
回憶起過往，賀慎為愈發覺的心中溫暖。這個年代，很少有年輕人耐得住性子一針一線地縫補衣物，這個女孩子實在是一個極為特別的存在。
他望著那個女孩，隻覺一窗之隔，仿若兩個世界，隻要他推門進去，就會一步踏回上個世紀。
店鋪裏，女孩縫完了最後一針，她把絲線剪斷，工具收好，又看了一眼時間，就收拾東西準備下班了。
看著她穿好外套要走，賀慎為連忙推開門走了進去。
隨著“歡迎光臨”的電子女聲響起，正在收拾東西的女孩抬起頭來。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一碰，賀慎為的心口不由一撞。
剛才沒有看清楚，原來小姑娘長的這麽漂亮！
白白的臉，大大的眼，不飾油彩的淡櫻色的唇，幹幹淨淨，無辜無害，像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
女孩顯然認出了他，嚇了一跳，抓過工具包裏的剪刀就握在了手裏。
賀慎為此刻很後悔，當時他被高速路上遇見的那個女人搞壞了心情，誤會她也是來碰瓷兒的，下手的時候一點沒留情，一定是弄疼了她，才讓她這麽怕他。
他連忙舉起手，對她說：“你別害怕，我是來定製羊絨衫的。”
她開店營業，總不能把客人往外趕。
女孩有點不相信，蹙起清秀的眉毛，疑惑地問：“你是，張先生？”
管他張先生李先生，他得先把她穩住了，她手裏的那把剪刀看著挺鋒利的，他不希望她傷到自己。
賀慎為點點頭，“是。”
聽她這樣一說，女孩明顯放鬆下來。
她放下剪刀，程式化地衝他微微一躬，說：“張先生您好！歡迎光臨！”
賀慎為撒了謊，女孩認錯了人。
在這麽個無聊無趣的寒冬夜，麵對這麽個漂亮可愛的小姑娘，他想將錯就個錯。
女孩引著賀慎為走進店鋪，安排他在一把沙發上坐下，就去給他泡茶了。
賀慎為翹著長腿坐在那裏，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店內陳設，裝出一副正經顧客的模樣。
女孩很快給他端來了一杯檸檬蜂蜜茶，搭配著精致小糕點。
在把托盤往茶幾上放時，她的衣袖往上縮了一寸，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手腕，腕骨那裏印著一圈紅痕。
賀慎為的目光在那處紅痕上輕輕一落，喉結不由一滑，想起把她控製在車頭上時，她窄薄的肩膀都不夠他一握。
賀慎為喝口水，向她道歉，“不好意思，今天傍晚的時候，我把你認成碰瓷兒的了。”
這段時間煩心的事情太多，賀慎為難得會有這麽溫和的態度待人。
暖白燈光下，他看著女孩，眸光溫柔深沉。
爹媽給的基因好，賀慎為長得鼻挺唇薄，眼窩深邃。
冷白的膚色自帶清冷氣場，不說不笑的時候壓迫感極強，心情好的時候衝人微微一笑，正像多日陰雨之後晴光乍現，那三分溫柔七分風流，沒有哪個女孩子可以扛得住。
眼前女孩在他的注視下，一下子就紅了臉，她垂下眼睛，拘謹地說：“沒，沒關係。”
賀慎為又一笑，“你的小貓咪沒有被嚇到吧？”
女孩連忙搖頭，“沒，沒有，三三很好。”
“三三？”賀慎為饒有興味，“這是那隻小貓的名字嗎？為什麽叫它三三？它排行老三？”
賀慎為注意到，在提到那隻小貓咪的時候，女孩的眼睛裏會不自覺地流露出溫情，所以，此時那隻小狸花是一個很好的話題。
果然，女孩的神情放鬆下來，她告訴賀慎為，這邊市場做羊絨生意，店主們最煩的就是老鼠。
市場管理部門在路邊建了很多公益貓箱，吸引那些流浪貓來這裏入住抓老鼠。
三三的媽媽是今年冬天被她在路邊撿到的，因為家裏條件有限，隻能把它養在這裏。
三三媽媽來的時候懷著孕，餓到瘦骨嶙峋，生了三隻小貓，隻活下來三三一隻。
三三過慣了獨生子的生活，活潑好動，好奇心重，總想著往外跑。
這邊店鋪一到過年就都關了門，今天下午她是被老板臨時叫過來加班的。
她來的時候帶了一些貓糧和火腿，想著喂給三三和它媽媽，沒想到剛到市場門口就看見三三又跑了出來，還調皮地鑽到路邊一輛奔馳汽車的車底下玩耍。
她擔心車子發動的時候會壓到它，正想著把它弄出來，就遇見了他。
賀慎為安靜地聽她說完，輕輕一笑，說：“這樣說來，我們也算不打不相識了！”
女孩略思考一下，微笑著點了點頭。
賀慎為趁機就說：“那就加個微信吧，我得賠你的衣服。”
女孩連忙說：“不用了，我已經，補好了。”
他知道她的手很巧，他其實也不單是為了賠她錢，主要是想要她的聯係方式。
可是，她好像並不想給。
果然，她把話題引向了正題，她說：“張先生，現在，可以量體了嗎？”
量體？
哦，對，他是來定製羊絨衫的。
賀慎為答聲好，大大方方脫了西服外套，站到了她的麵前。
女孩挺專業，軟尺，角度尺，測高器，一樣不落。肩寬，袖長，領圍，胸圍，一絲不苟。
賀慎為展開兩臂站在她的麵前，垂眸看著她在他身前忙乎。
女孩像是一隻膽小謹慎又認真負責的小倉鼠，一邊盡職盡責地獲取著最詳實的數據，一邊小心翼翼地避免著跟他所有不必要的碰觸。
不過，好像也沒有什麽用。
這樣近距離的接觸，彼此呼吸都難免交纏。
賀慎為清晰地聞到她身上的氣味。
她沒用香水，不知道是頭發上還是衣服上的很淡很清的日化香混著她的體溫，小心翼翼地揮散。
而他身上混著酒氣的高端男香，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入侵。
賀慎為深知自己的魅力，盡管他已經藏起尾巴，努力裝的像個人樣，還是把女孩的臉給羞紅了。
他看著她不算太密卻根根纖長的睫毛，小巧白皙的鼻子，以及沒塗口紅、顯出自然淡櫻色的唇。
這個深冬寒夜偶遇的小姑娘，像是初春夜半才起來的小南風，吹得他喉嚨發癢。
“張先生，量好了。感謝您的配合。”
難捱的測量終於結束，女孩迫不及待地回到工作台前，在一個本子上寫寫畫畫，然後再遞給他，“麻煩您，確認一下。”
賀慎為垂下眼眸，視線在那個娟秀的名字上一落，“邱小染？”
女孩點點頭，“是我，我是負責您訂單的，工藝師。”
“小染……”賀慎為沉吟，“斷虹霽雨，淨秋空，山染修眉新綠。”
他念完，掀起眼睫望著她，“很美的名字。”
“……”
邱小染在賀慎為滿眸的星輝注視下，隻覺心跳都漏掉了兩拍。
身材好，長得帥，還能信手拈來古詩詞，這樣的男人簡直太撩人。
邱小染有一緊張就舌頭打結的毛病，此時幹脆都說不出話來了。
她隻能低下頭，一邊努力地想把跳亂的心髒調整過來，一邊快速地敲擊著電腦，很快打印出詳單。
“麻煩您，簽字。”
邱小染低著頭把詳單遞過去，賀慎為接了，一改平時的龍飛鳳舞，工工整整地寫上“賀慎為”三個字。
她收過去看了看，不由疑惑：“您，不姓張？”
賀慎為麵不改色地撒謊，“我朋友姓張，我是朋友介紹過來的。”
邱小染又看了他一眼，遞過來付款碼，“請您，付款。”
“好。”
賀慎為拿出手機，利落地掃碼付款。
交易完成，邱小染迫不及待想他離開，她再次向他輕輕一躬，“感謝您的惠顧！”
這就完了嗎？
賀慎為意猶未盡，她的聯係方式他還沒有拿到呢！
他翻看著訂貨單，慢條斯理問：“衣服最早什麽時候可以做好？”
邱小染回答：“初四。”
“初四……”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這樣，我們加個微信，衣服做好了你通知我。”
他說著，再次把二維碼遞過去。
邱小染卻木頭一樣固執，她說：“您可以，讓張先生，聯係李總。”
“那樣也行，不過有點麻煩。”
賀慎為說著，在手機上操作了一下，邱小染的手機就響了。
她拿起一看，他發來了好友申請！
他怎麽會知道她的微信？
賀慎為看出她的驚訝，笑著指了指她身後牆上貼著的值班表，上麵有她的電話。
邱小染，“……”
這個人，眼神也太好了吧！
正在這時，門口“歡迎光臨”的電子音再次響起，走進來一位中年男人。
男人一進屋就抱歉，“小邱是吧？不好意思啊，有事耽擱了，害你多等這麽久。”
邱小染疑惑，“您是？”
“哦，我姓張，是你家老板的朋友，約好過來定製羊絨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