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腐爛

原本這些日子晏秋一直沒有回來陸軟還有幾分擔心,但他著他對自己的態度,那點剛聚起來的擔心瞬間散了。

再加上目光又掃到了地毯上那灘已經幹涸的,暗紅色的血跡,陸軟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出那晚傅霜遲被推到醫院搶救,麵色蒼白的樣子。

很快,那點關心又轉化為了怒意。

“你不打算向霜遲道個歉嗎?”陸軟直視著他問道。

晏秋聞言,原本毫無波瀾的眼神這才終於泛起了一絲波瀾,“道歉?”

“是。”陸軟剛說完,似乎又覺得自己太過嚴厲,於是努力放軟了語氣。

“您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麽嗎?”晏秋說著,手指一點點抓緊懷裏抱著的核桃枝。

“知道,但……”

“他摔了我最重要的作品。”

“媽媽知道。”陸軟接過他的話,“那天的事我們已經了解了,他先摔了你的東西是他不對,但無論如何,你也不應該用刀傷人,小遲他有凝血障礙,從小到大一點傷都不能受,媽媽知道你也是一時衝動,但因為你的一時衝動,他在醫院躺了好長時間,而且你剛才也看到了,他現在看到你就害怕,你給他留下了很深的陰影。”

“他摔了‘故裏’,他摔了我……”

“我知道。”陸軟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麽都這個時候了,晏秋還分不清什麽是輕重緩急。

“無論那個東西再重要,也隻是一堆木頭而已,但霜遲他是人,小秋,你難道不明白這兩件事的性質不同嗎?”

“木頭。”晏秋喃喃地重複著她的話。

“不是嗎?”陸軟看著他恍然的神色,不禁歎了口氣,“我們知道雪場那件事對不住你,沉澤選擇救了霜遲,這件事讓你一直心存芥蒂,但我們已經在努力補償了,你鬧脾氣離家出走,全家都在找你,你想辦展,我們也給你辦了,還不夠嗎?是不是非要霜遲以命相賠你才能滿意?”

晏秋仿佛被她的話刺到,不由按緊了懷中的核桃枝,一時間手中忘了收力,隻聽“啪嗒”一聲,有什麽斷了。

腦海中突然有什麽一閃而過。

晏秋努力去看清,這才發現竟然是傅霜遲的身影,他捂著腹部的傷口在衝他笑。

“你為什麽要笑?”那天的晏秋如是問道。

那時的他尚且不明白,但今天的一切都是傅霜遲給出的回應。

多爛的把戲,但他們偏偏吃這一套。

在他們眼中,自己的心血,自己的熱愛,自己的過去,通通都是一堆上不得台麵的“木頭”而已。

之前的事是他們對不住自己,但那又如何?他們已經補償過了,若自己再步步緊逼,那就是不識好歹。

他晏秋算什麽東西,竟然敢為了一堆“木頭”而傷害了他們最嬌貴的小兒子。

傅霜遲同一套把戲用了兩次,他們未必看不出來。

但即使知道他是故意的又如何?

他們根本不在乎真相。

他們在乎的隻有經過這件事後,他們再也不用對著自己低三下四,也不用因為在火場丟下他而譴責自己的良心。

現在是晏秋對不住他們。

“所以呢?”晏秋開口問道。

陸軟見他轉變了態度,語氣也跟著軟化了下來,“跟霜遲道歉。”

晏秋聞言笑了一下,“僅此而已?”

陸軟知道接下來的話晏秋心裏其實也清楚,都是擺在明麵上的事情。

但真的由她說出來還是有些不容易,“你剛才也看見了,小遲他看到你會害怕,所以……”

“讓我搬出去是嗎?”晏秋接過了她的話。

陸軟的麵上閃過一絲尷尬,但很快她就說服了自己。

這還不都是晏秋惹出來的事情。

原本大家可以相安無事,但他偏要攪得所有人雞犬不寧。

可終究心裏還是過意不去,於是找補道:“隻是暫時的,媽媽名下還有別的房子,等過段時間小遲好一點了你再回來。”

“不了。”晏秋搖了搖頭,“我有住的地方。”

“傅夫人,多謝關心。”

晏秋說完便越過她向外走去。

陸軟被這個稱呼震得一懵,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想要叫住他,但等她追出去的時候晏秋已經離開了。

晏秋抱著自己的東西離開了傅家別墅。

出去時才發現外麵不知何時下了雪,漫天的大雪映著別墅處處裝扮的喜色,不時還有笑聲透過窗戶一點點努力鑽出,傳進他的耳朵裏。

晏秋站在門口停了片刻正準備離開,然而還沒抬步就被突然叫住,晏秋扭過頭,然後就見管家撐著一把傘走了出來。

“秋少爺。”管家叫住了他。

“周叔。”

“外麵下雪了。”管家說著走到他身前,把手中的傘遞給了他,

晏秋愣了一下,伸手接過,然後真心實意地衝他道了聲謝。

“不客氣。”管家看著他的眼神帶著幾分慈愛,大抵也知道他不會再回來,於是比平日裏多了幾分叮囑。

“您冬天的時候還是要穿厚一些,太薄了。”

晏秋認真地聽著,沒有解釋穿得薄是因為衣服太厚的話會很沉,他已經撐不起衣服的重量。

有些事情,已經不足為外人道了。

管家也沒有再多說,隻是把傘遞給了他,“秋少爺,夜深路滑,保重。”

“您也是,周叔,保重身體。”

晏秋說完,接過傘向外走去。

今夜除夕,大家都早早回了家蹲守在電視前等待著八點鍾的春晚和闔家歡樂的年夜飯。

街上的人很少,隻能聽到不知何處點燃的鞭炮聲。

鞭炮聲映著漫天的大雪一起照亮街邊的萬家燈火。

不遠處一幢幢的樓房內,每一扇窗戶上都貼著鮮豔的福字,福字後是一家人舉杯歡慶,和樂美滿的倒影。

晏秋駐足看了一會兒,這才踩著薄薄的積雪繼續向前走去。

不早了,他也該回家了。

除夕路上的出租車太少,因此晏秋沒攔到車。

雖然傅家別墅離他現在住的地方並不算近,不過家裏沒有人等他,因此晏秋並不著急,就這麽慢悠悠地走了回去。

雪越下越大,等他走到新租住的地方時地上的雪已經積了一指深。

晏秋踩著積雪剛一走進巷子,就聽見幾聲鞭炮聲。

原來是有幾個小孩兒在外麵甩炮仗玩,有一枚還差點甩到了他的腳下。

那幾個小孩兒看差點傷到了人,瞬間你爭我搶一溜煙地跑了,隻留下幾聲,“快跑啊!”的叫喊聲。

晏秋笑了笑,也沒在意,正準備繼續向前走,卻聽到了一聲低低的貓叫,有一瞬間,他以為是丟丟回來了。

於是立刻停下腳步,四處尋找起來。

很快,他就在牆角處看到了一隻瘦骨嶙峋的狸花貓。

不知是太冷還是餓的,那隻貓看見他竟然沒有跑,隻是瑟瑟地蜷縮在牆角下,圓溜溜的眼睛安靜望著他,還衝著他友善地發出了一聲叫。

晏秋站在原地看了它好一會兒,這才猶豫地走上前去,把手中的傘放到了它的頭頂。

晏秋明白現在的自己做不了太多,但有了傘的遮蔽,至少可以讓它少淋一些風雨。

如果有人碰到丟丟,希望它也能得到一些善意和關心。

放好傘之後,晏秋又去附近買了些吃的放到它麵前,看著它一點點吃完,這才站起身來準備回家。

然而還沒走幾步,晏秋一回頭卻發現那隻貓正跟著他。

見晏秋停下它也跟著停下,沒有再靠近,隻是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他。

一人一貓就這樣隔著漫天的風雪對視起來,最終還是晏秋抵擋不住移開了目光,衝它擺了擺手,示意它回去。

但貓咪卻沒動,隻是在他抬步時默默地起身跟上了他。

晏秋見狀隻好轉身走了過去,在貓咪的身邊蹲下。

他下意識抬起手,但最終還是在距離貓咪不到一寸時停下。

他怕一碰到,就會忍不住把它帶回家。

“回去吧。”晏秋對它說道,“我快死了,沒辦法照顧你。”

“你現在跟我回去,萬一過幾天我不在了,你還得跟著傷心。”

“趁現在感情還不深,別跟著我了。”

貓咪不知聽懂了沒聽懂,但真的衝他叫了一聲,然後轉過身一步三回頭地向回走去。

晏秋站在原地看著它重新回到那把黑傘下,這才轉身,重新向回走去。

晏秋推開院門,打開了燈。

院子裏的燈白慘慘的,映著漫天的雪,像是凍著一層層沒有實質的冰。

晏秋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來到核桃樹下,樹下擺了一排木雕。

這都是之前展覽的作品,後來展覽結束,全部被工作人員送了回來。

晏秋也沒有收起,隻是把它們全部從盒子裏取出,擺在了樹下。

雖然頭頂有樹枝的遮擋,但木雕上還是落滿了雪花。

晏秋放下手中的核桃枝和刻刀,然後拿起一旁的鏟子一點點在樹旁開始挖了起來。

冬天的地又冷又硬,因此晏秋許久才挖出了一個不算太深的坑。

手指被幾乎被凍僵,不過晏秋也沒有在意,隻是把他所有的木雕以及姑姑送他的那一套刻刀全部放了進去。

接著,用手捧起同樣冰涼的土,一點點埋上。

埋著木雕和刻刀的那一片地方比周圍的地明顯凸起,像一座小小的墳,埋葬了他所有的過去。

然後,晏秋把那一株已經枯了的核桃枝插在了小土包上。

晏秋想,這下他所有寶貴的東西都在這兒了,不會落在其他人的手裏。

不過除了他,似乎也沒人會在意這些東西。

那樣更好,它們終將和他腐爛在土裏。

到時候還可以與他一起在那片永不見天日的黑暗中做伴。

大家都不孤寂。

處理好自己的東西後晏秋已經累極。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嘴裏不住呼出純白色的哈氣。

左右的鄰居此時都在闔家歡聚,有歡快的音樂聲傳來,似乎是春晚開場的序曲。

細細密密的鞭炮聲由遠及近,一朵朵燦爛的煙花衝上天際。

真好,晏秋想,這是新年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重生倒計時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