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定金

晏秋扶著桌子,有些恍惚地睜開眼睛。

身後似有群群候鳥飛過,尖銳的鳴聲穿透耳膜,一片朦朧中,他似乎看見了一片濃鬱的血色。

“滴答滴答……”有什麽順著他的指尖一滴滴掉落。

晏秋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把60mm的仰口削刀。

不長的刀身處布滿了暗紅色的鮮血。

正一滴一滴順著他的手腕往下落。

很快就在地麵上匯成了一小灘,暈濕了奶白色的羊絨地毯。

他還沒回過神,就聽到一陣幾乎能穿透耳膜的尖叫聲。

晏秋抬起頭,然後就見陸軟正站在門口,震驚地捂著嘴巴望著他和半躺在地上的傅霜遲。

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晏秋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還滴著血的木雕刀,又看了一眼半躺在地上,手掌緊緊捂住腹部的傅霜遲。

這才反應過來了自己剛才做了什麽。

他傷了傅霜遲?

“不是……”

他有些茫然地向前一步想要去查看一下傅霜遲的傷勢。

然而還沒靠近,就見陸軟猛地衝了進來,重重地撞了他一下,將他向遠處推去。

接著俯下身子半跪在傅霜遲的身前將他牢牢護住,一臉防備地看向自己。

“你還想幹什麽?!”

晏秋手中的木雕刀倏然落下,重重地砸在了地毯上,上麵還未幹涸的血跡在空中甩出一道拋物線,落在了他的身上,留下一串不規則的血跡。

“我不是……”他這才反應過來一般,連忙試圖解釋。

他隻記得自己剛才想要把散了一地的木雕撿起來,可是撿到姑姑時,傅霜遲卻擋在了他的麵前,一腳踩了上去。

晏秋已經說不清當時的感覺,隻覺得有一瞬間,連體內的血液似乎都在倒流,於是他再也忍不住站起身來一拳揮了過去。

若在平時,他肯定不是傅霜遲的對手,但那會兒的晏秋仿佛被什麽附了身,拿了拚命的架勢,竟真的和他打的難舍難分。

再後來……

他聽見一聲痛呼,接著傅霜遲捂著腹部向後退去。

晏秋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卻看到了傅霜遲突然衝他露出了一個笑。

“為什麽要笑?”晏秋想要問他。

但傅霜遲卻隻是笑著一步步向後退去,直到退到門口才停下,接著換上一副痛苦的表情,大聲叫喊起來。

聲音牽扯到傷口,傅霜遲的腹部很快氤氳出一片血跡。

晏秋的眼前似乎也被那片紅色所浸染,刺得他閉上了眼睛。

接著,就聽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

“不是的,是他……”晏秋剛想開口,就對上了陸軟的目光,接下來的話就這麽卡在喉嚨裏,上不來,也下不去。

陸軟像一隻護崽的母狼一般擋在傅沉澤的身前,防備地望著他,眼中滿是憤怒和懼意,好像晏秋是什麽洪水猛獸,隨時都會衝過來再一次傷害到傅霜遲。

晏秋仿佛被她的目光凍住,就這麽愣在原地。

從他回來之後陸軟還是第一次用這樣的目光看他,撕碎了所有的偽裝,充斥著強烈的憤怒和恐懼。

“我不是故意的。”晏秋一字一頓,艱澀地說著。

但陸軟對於他的話自然不信,依舊滿臉防備,一邊驅趕蒼蠅一般揮舞著手不讓他靠近,一邊大聲叫著傭人。

門口的人越來越多,甚至還有恰巧回來的傅建庭。

尖叫聲,吵鬧聲和腳步聲交織在一起。

很快,傅家就像他第一天回來時那樣,又亂了。

-

今天是木雕展開展的日子。

大概是日子選的不好,從昨夜起就是連綿不斷的陰雨。

不過晏秋也沒在意,一早就撐著傘向展館走去。

昨晚傅家別墅的燈亮了一夜,傅沉澤他們送傅霜遲去了醫院,一整晚都沒有回來。

他們這個圈子沒什麽秘密,畢竟大家的勢力盤根錯雜,你在那兒有點關係,我在這兒有點關係,探究些什麽真的很容易。

因此昨天晚上傅家發生的事兒,今早就已經來回傳了個遍。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尷尬,本來收下邀請函答應邀請也是看在傅建庭和傅家的麵子上。

誰成想昨晚突然發生了這樣的事,再加上從昨天到現在傅家人都在醫院,一個也沒來,其中的態度不言而喻。

大家都是人精,因此來的人寥寥無幾。

晏秋早已猜到了這樣的情況,倒也沒有太在意,隻是自己默默地在展廳裏走了一圈。

他不知道姑姑能不能看到,但還是每經過一件展品就會停下來,然後在心裏默默地介紹一遍。

直到走到展廳中央,最中間的展台空****的一片,那裏原本是用來放壓軸作品的地方,但是因為昨天突如其來的意外,他沒辦法再把“故裏”放上去。

不過似乎也沒關係。

他講出來也是一樣的。

“姑姑,這裏我原本想要放的是一座院子,院子裏有核桃樹,核桃樹下有你我和丟丟……”

他正絮絮叨叨地向姑姑介紹著,卻突然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右側傳來,“你一個人自言自語什麽呢?”

晏秋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連忙扭過頭去,竟是許久未見的秦暮。

“你怎麽會在這兒?”晏秋如今看到他時的內心已經毫無波瀾,連語氣都沒什麽起伏。

“來看看你辦的展。”秦暮回道。

經過以前的事,晏秋自然不信他的目隻有這麽簡單。

但他實在不想在今天敗了興,於是轉身想要主動避開。

可是沒想到秦暮卻上前一步,擋住了他的去路。

“聽說霜遲被你捅傷了,以前真是小瞧你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兔子急了也咬人?”

“所以你是來替他報仇的?”

“錯了。”秦暮笑了笑,“我是來幫你的。”

“幫我?”晏秋不解地看向他。

“是。”秦暮不疾不徐地向他分析起來,“霜遲有凝血障礙,雖然以你的性子估計也不敢捅多深,但他受傷真的很麻煩,聽說現在還沒脫離危險。”

說到這兒,秦暮看了他一眼,“霜遲一直都是傅家的**,你覺得發生了這種事,你還在傅家待得下去?”

“所以呢?”

“我可以收留你。”

“然後呢?”

“然後?”秦暮拖長了語調,似乎有些被問住。

晏秋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抬起頭來,對上了他的眼。

大概在喜歡的人麵前,總是會不自覺自卑的,因此以前在秦暮麵前時的晏秋從來都是低垂著眼眸,不敢抬頭看,隻偶爾趁自己不注意時才敢抬起頭來偷偷看他一眼。

這還是他第一次這樣直視自己。

秦暮饒有趣味地盯著他,突然發現晏秋的眼睛原來也很好看。

“秦暮。”晏秋突然開口,一字一句地說道:“不管你想要玩什麽遊戲,我都不想再參與,請你放過我,以前所有的事都一筆勾銷,還請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麵前。”

“遊戲?”秦暮眼中的笑一點點淡了下去。

“不是嗎?”晏秋反問道。

“從一開始不就是一場遊戲,你高高在上地和我周旋,引我上鉤,等著我對你捧出一顆真心,然後再毫不猶豫地踐踏下去。隻不過後來計劃生變,傅霜遲為了羞辱我沒忍住提前把你們的計劃說了出來,你沒想到我會先一步拉黑你,斷了和你的聯係。你高傲慣了,怎麽能允許我這種在你眼中微賤如塵的人來說遊戲結束,所以你一定要繼續玩下去,扳回一局。”

“晏秋……”秦暮被這樣毫不留情地戳破,麵色不由沉了下去。

然而晏秋卻沒有停,隻是有些疲憊地繼續說道:“生病住院,差點命喪火場還不夠嗎?秦暮,是不是隻有以死謝罪你才滿意?”

“你!”

秦暮聽到這兒,一直垂在身側的雙手驟然握緊,眉頭微微皺起。

晏秋懶得去猜他此時的內心感受,甚至懶得等他回答,徑直越過他向外走去。

隻是經過他時,腳步還是停了一下,“如果這是你的想法,放心,你遲早會得償所願。”

“你什麽意思?”秦暮聞言伸手想要抓住他的手腕。

隻是晚了一步,隻堪堪碰到了他的衣袖。

這次晏秋沒有再停留,因此秦暮隻能收回手,眸色幽深地望著他的背影。

但最終還是沒有追上去。

今日就算了,他想,反正來日方長,也不必著急。

晏秋走出展館時,外麵的雨已經停了。

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所有人都在往前走。

隻有晏秋有些茫然地站在門口,不知該往何處去。

拋開目的不談,秦暮的話不是沒有道理。

就算沒有什麽大礙,傅霜遲也絕不會讓這件事輕易翻過去。

傅家應該是回不去了。

不過他其實也不想回去。

比起傅家,他更想回家,但他也明白,以他如今的身體狀況,根本無法再奔波上千公裏。

所以麵前看似條條大路,其實他根本無處可去。

正糾結間,展館的工作人員突然出現,將他請了回去。

“晏先生您好,我們負責人想要見見您。”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負責人要突然見自己,但晏秋還是跟了過去。

他跟著工作人員來到會客廳,裏麵正等著一個中年男人,見到他來,連忙從沙發上站起。

“您就是晏先生吧?”

“是。”晏秋點了點頭。

“是這樣的。”中年人說著,從桌上拿起一張支票遞了過來,“今天有位先生看中了您的一件作品,這是他付的定金。”

晏秋愣了一下,伸手接過支票,然後被上麵的金額所震驚。

“這是定金嗎?”晏秋有些驚訝地問道。

“是的,因為您沒有說過這些作品賣不賣,也沒有定價,所以他沒有拿走,隻是讓我問一下您的意思,是否願意出售這些件作品?”

這個發展遠遠超出晏秋的預料,因此一時之間也不知該怎麽回答。

他辦這個展覽隻是想實現自己和姑姑的願望,從沒想到有人會想要買他的作品,還是以這樣高的價錢。

“我……”

晏秋正不知該怎麽回答時,突然福至心靈一般想到了什麽。

於是他抬起頭來問道:“請問那位先生叫什麽名字?”

“他沒有說名字。”負責人立刻回道,“他隻說,他姓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