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墨家宗祭

夜幕沉沉,墨清坐立不安,時不時抬眼看向窗外。

亥時將過,墨遐才施施然走進房中。

墨清連忙迎了上去:“二哥。”

墨遐給墨清倒了杯茶,很是悠容自得:“坐。瞧你,在房間都能出這麽多汗,喝茶。”

墨清沒有心情喝茶,坐在墨遐對麵,連聲問道:“明日就是宗祭,二哥您現在可想到了法子阻止?若是讓墨雲陽順利主持,墨家就當真成了他們的天下。”

“阿清。”墨遐無奈教訓,“和你說了多少次,墨雲陽比你年長,你要叫他大哥。”

墨清小小地翻了個白眼:“我不。他才不是我大哥,我的哥哥隻有二哥你一人。”

“阿清。”墨遐聲音低了下去,看著墨清,少有嚴肅:“我知道你怨恨馮氏母子,但授人話柄之事切記不能做。馮氏巴不得抓到我們的過錯,我們或許不畏懼,但是姨娘呢?你要為她多想。”

墨清尊敬墨遐,也孝順自己的母親。所以他不敢反駁,隻得低低的應道:“知道了,大哥。”

墨遐重重地歎了口氣。

墨清什麽都好,就是性子過於頑固。不假辭色,不願偽裝,也不知是隨了誰?

“阿清,我知你心中不滿。但你應知道,流言如刀,嘴舌殺人。哪怕是裝,你也要兄友弟恭,絕不可落下不孝不悌之名。”

“我明白的。”墨清一直記著宗祭,趕忙轉移話題:“大哥,明日......”

“放心吧,父親想踩我和娘親的麵子,馮氏想把我們這房當成捧她兒子上位的墊腳石,做夢。”墨遐在最後兩個字上狠狠地咬了個重音,“明日過後,我偏要讓他兒子成為全京城的笑柄。讓他們再也抬不起頭。”

墨遐頓了頓,再次不放心地囑咐:“阿清,墨雲朝囂張跋扈,趾高氣揚。明天是他的得意日子。有什麽不高興的,忍忍便是。族老麵前,切記不可失了分寸。”

............

“少爺,您的眼睛這是怎麽了?”碧溪一邊剝開煮熟的雞蛋,放在墨遐眼睛上滾動,一邊忍不住抱怨,“怎麽腫成這般模樣。”

墨遐閉著眼睛,享受著碧溪細心周到的服務,道:“昨天睡得有些晚,所以今日可能浮腫了吧。”

碧溪恨鐵不成鋼:“少爺,今日可是大日子,您慎重一些好麽?”

墨遐道:“知道了知道了,碧溪姐姐不要再說了。”

“二哥。”矮矮小小的墨思芸邁過門檻,直衝墨遐,撲進他的懷中:“二哥今日好漂亮。”

墨思芸年歲小,看到喜歡好看的,隻會說漂亮。

墨遐揉了揉墨思芸的臉:“思芸也漂亮。”

墨思芸穿著一件花團錦簇淺藍色的小裙子,紮著一個包包頭。垂在腦後的發帶隨著她的小腦袋一晃一晃,精致又可愛。

墨清來到墨遐房內,看到墨思芸,笑著張開手臂:“思芸,快到三哥這來。”

墨思芸又轉身撲到墨清懷中,甜甜喚道:“三哥好。”

“哎。”墨清應了一聲,朝墨遐道:“思芸越來越可愛了,這是不是就是二哥您說的,甜到人心尖。”

墨思芸奶聲奶氣道:“人家本來就很可愛。”

墨清帶著墨思芸坐在榻上玩九連環,墨遐坐在位置上任由碧溪捯飭。

等碧溪把最後一條腰帶替墨遐係上,離祭祖的時間以所剩無幾。

墨遐站起身:“阿清,我們走吧。”

又蹲下身摸了摸墨思芸的頭:“思芸,二哥和三哥先走了。你在蒼山閣和碧溪好好玩好不好?”

墨思芸很是乖巧地點頭:“我在這等哥哥們回來。”

墨遐又捏了捏墨思芸的小臉,轉身出門前往榮安堂。

墨遐興致不高,走在石子小徑上,一路沉默寡言。

“二哥,別難受了。”墨清知道墨遐因為什麽低落,卻不知如何開解,隻能幹巴巴地安慰。

“沒事。”墨遐道,“這麽多年,都習慣了。要是每年都氣上一回,還不得把自己憋屈死。”

說得輕鬆,可看著害死自己母親的凶手代替母親成為宗婦,站在祠堂最前方上香祭祖,慰告先靈。又怎會好受?怎會甘心?

榮安堂內,墨雲陽、墨雲朝早早地就到了。

老夫人穿著一件萬福連字流雲袍,拄著檀木拐杖,富態慈祥:“大哥兒,今日是你第一次主持家族宗祭。茲事體大,可萬萬不能出岔子。”

馮氏站在老夫人身邊笑著幫腔:“老祖宗,大哥兒為了此次宗祭,不但齋戒一月,昨兒個也是沒有入睡,誠心祈福。祖宗們看到大哥兒如此虔心,定會保佑我們墨家長盛不衰。”

老夫人聽了後更加高興了,連聲道:“好好好,就知道我們大哥兒是最懂事的。”

墨雲陽扶著老夫人,朝著祠堂走去:“祖母,您就放心吧。我可是您最驕傲的孫子,您還不相信我?”

老夫人拍著墨雲陽的手,道:“信,我自是信我們大哥兒的。”

這邊祖孫三代其樂融融,那邊墨清不屑的眼神都快翻到天上去。

墨遐小幅度拍了拍墨清,睨了他一眼,滿含警告。

祠堂內,族老早已在大堂等待。隻待主祭人到來,宗祭便正式開始。

墨雲陽身著白麻衣袍,雙手交疊,一步一步行至祠堂大門。

墨遐和墨雲朝分別站於左右兩側,墨清則站在墨遐身後。

墨雲朝偏頭朝墨遐挑釁地看了一眼,眼中的得意怎麽也藏不住。

墨清拳頭一握,當即就要發作,卻被墨遐拉住。

算了。

墨清忿忿地想。

二哥說他有辦法,就讓這個傻子最後再得意一會。看你等下還怎麽笑得出來?

鍾鼓響起。

全體族人麵向大門,隨著墨雲陽緩緩跪下。

墨雲陽直視前方,脊背高挺,朗聲道:“墨姓始祖,源遠流長。列祖列宗,佑我後人。尊榮永駐,子孫永成。”

隨後接過旁人遞來的供香,起身,三拜九叩地往香爐走去。

墨遐在心中默默計算時辰。

就在墨雲陽離香爐隻剩五步的時候,隻聽得一聲巨響。

香案上火光衝天,香爐竟是自己碎裂燃燒起來。

眾人大驚。

宗祭時香爐著火,乃大不祥之兆,這可是頭一回。

混亂之時,又有小廝匆忙來報,府中後院走水。索性發現得及時,才沒有釀成大禍。

明襄候本就因祭爐著火而驚慌失措,此時聽聞小廝來報,更是忐忑不安,心亂如麻。

族中德高望重的長輩匆忙起身,被幾個晚輩扶著,聲嘶力竭地告罪:“癡妄貪念,嗔心為火。主祭者嗔心重,怨心強,會給墨家帶來災難。這是祖宗警示啊。”

墨遐低著頭,死死咬著嘴巴才沒讓自己笑出聲。

這位長輩可真上道。

這批語,馮氏估計已經要氣暈了。

墨家宗祭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用不了半天,全京城高門後院的狗估計都會知道因著明襄侯府大少爺墨雲陽,祖宗不願持佑墨家後代。

墨雲陽臉色發白,身子因為恐懼而輕顫,隨後震顫的幅度越來越大。

好端端的宗祭,怎麽會變成這樣?

本來過了今天,他就是墨家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再也不會有人提起他過去庶子的身份,再也不會有人拿著墨遐原配嫡子的出身對他指指點點。

可短短一瞬間,他多年的努力全部化為了泡影。

墨遐。

他向墨遐看去。

可墨遐也是一臉茫然,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了一般。甚至轉身安慰著驚嚇過度的墨清。

明襄侯臉色發青,深吸一口氣,定著心神道:“諸位族老,下人沒有提前檢查好宗祭一應用具,才會出現如此紕漏。先祖們皆乃明事明理之人,定不會因此遷怒我們墨家。晚輩今日定會將這破壞墨家運道之人找出來,給族中一個解釋。如今宗祭被迫中斷,稍後晚輩自當負荊請罪,求得先祖諒解。還望各位族老不要驚慌。”

墨遐聽完這番話,微微抬眸,意料之中,見怪不怪。

就知道會是這樣。

墨楚河為了墨雲陽這個所謂墨家的希望,什麽都做得出來。

族老們憂懼驚惶,卻也覺得明襄侯說得頗有道理。

墨家年齡最大,輩分最高的四叔公杵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走出來,站在明襄侯跟前,道:“楚河啊,這件事你可一定要查清楚。這關乎著我們墨家的運道,萬萬馬虎不得。”

明襄侯道:“四叔公您放心,晚輩定不會放過那個蓄意謀害我墨家的人。”

“這就好,這就好。”四叔公似是鬆了一口氣道。

墨家族親漸漸散去,離得遠了還隱隱能聽見大家的討論與不滿。

“這次宗祭,本就不該讓墨雲陽主持。一個小孩子,能懂什麽祖宗規矩?”

“可不。到底身份還是有些上不得台麵。遐哥兒才是我們墨家正兒八經的繼承人。咱們墨家以前最重嫡庶,說不準祖宗就是因為見不得遐哥兒受委屈,才招此禍端。”

“我看,當初袁氏去後,楚河就不該把一個妾室扶正。從高門大戶續弦才是正理。”

......

墨遐豎著耳朵偷聽族親談話,樂不可支。

倒是馮氏,好不容易清醒,聽到大家毫不避諱的指責,再次暈了過去。

回到蒼山閣,墨清明顯是被氣到了。

墨遐看著他呆腳雞一樣木木地說不出話,不由一樂:“怎麽了這是。”

“二哥,父親太偏心了。”墨清咬著牙,“宗祭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父親竟是都沒有怪罪墨雲......大哥。”

“嗐,這種事你還沒習以為常啊。”墨遐倒是無所謂,“如果我沒猜錯,他現在估計正琢磨著怎麽把原因往我身上引。沒準還會請個道士來府上做法,說我是天煞孤星,禍根之源,才會導致祭爐起火,家族不寧。”

“二哥......”

“放心吧。”墨遐安慰,“父親想要禍水東引,也得我給他那個機會。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也要好好溫習功課,下次回府我可是會考校你的。”

待墨清離開後,墨遐透著菱花窗,看著窗外,不由感歎古人智慧超群。

他隻是和徐姨娘稍稍提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徐姨娘就說她有辦法讓祭爐神不知鬼不覺地燒起來,且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想到如今馮氏暴跳如雷,火冒三丈的模樣,墨遐就很開心。

明天早上,墨家大公子因心有惡念、德行有虧,所以觸怒祖先,以致降下天罰的事情就會傳遍大街小巷。

如果馮氏能夠氣到臥床不起,那他就更開心了。

............

“啪——”價值不菲的青玉花瓶摔在地上,瞬間四分五裂。

“怎麽會這樣,老爺不是說已經壓下去了麽?”

房中的丫鬟跪了一地:“夫人息怒,奴婢也不知是怎麽回事。采買的小廝一早就來告訴奴婢,說是京城大街小巷都傳遍了。大少爺德行有虧,觸怒先組,不配為官。甚至還有小孩在唱童謠。”

見墨馮氏的怒氣越來越盛,丫鬟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已是噤聲不語。

墨馮氏站起身:“不行,我們雲陽這麽優秀,絕不能因為這件事被毀。還有我的珍兒,親哥哥有了這樣的汙點,以後怎麽說好人家?我要去書房見老爺。”

書房內,明襄侯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勃然大怒:“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不是下了死令任何人都不得外傳麽?怎麽一夜之間全京城都知道了?”

長隨擦著頭上的汗,無奈回話:“老爺,如今整個京城都在討論大少爺和昨日宗祭。一傳十,十傳百,早就不知道源頭是哪了。”

明襄侯頭疼得不行,偏生此刻馮氏進來,哭得梨花帶雨:“老爺,你一定要幫幫陽哥兒啊。他好不容易得了大皇子殿下和貴妃娘娘的青眼,不能因為這件事,前程名聲毀於一旦。”

“夠了,你住口。”明襄侯嗬斥打斷墨馮氏,“陽哥兒是我最出色的兒子,我自是不願看他淪落成笑柄。本是想著讓族老給我一些時間,把這件事情推到墨遐身上。現在倒好,外麵甚至已經有傳言是你當初害死了袁氏,才導致陽哥兒……”

“老爺......”墨馮氏驚懼打斷,拉著明襄侯的衣袖道,“我從來沒有害過姐姐,這都是謠言,是想毀了陽哥兒的謠言。”

明襄侯甩開墨馮氏:“你跟我說有什麽用?你應該和大皇子殿下,和瓊貴妃娘娘說。”

墨馮氏不死心,繼續求明襄侯:“侯爺,無論如何,您想想辦法啊。”

明襄侯坐在椅子上,扶著額頭:“你出去吧。我自是不會放棄陽哥兒,你這幾天就待府中,哪也不要去,也不要再給陽哥兒添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