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柏

“粗陶小火爐,甜水巷李婆婆編的竹蜻蜓,還有榮祥齋的桂花糕......”墨遐拿著一張潔白的宣紙,邊走邊念,邊念邊買,一條街走到盡頭,手上已經提了好些東西。

紙上按順序寫滿了各種物什,有些後麵已經畫了一個小勾,還有些暫時沒有做標記。

墨遐盯著沒有做任何記號的字,又抬頭看了看前麵分岔的街道,飛速地思索之後,很有目的性地朝前走去。

“墨遐?”身後傳來不確定的聲音。

墨遐停步回頭,看著眼前的人,眼睛倏地睜大,幾步上前跑到來人身前:“相柏。”

“墨遐,真的是你。”相柏上下打量著墨遐,眼中盡是不敢置信。拍著墨遐的肩,笑道,“自從你被家裏接回,我們都有好久沒有見過麵了。想不到竟能在這遇到你。”

墨遐手上提滿了各色紙袋錦盒,四處張望,示意相柏看著前麵一個小攤,很高興地道:“相柏,我們去吃些東西吧。”

相柏自然無異議。

墨遐選的是一家賣餛飩的小攤子。

幾張桌子,幾張椅子,上麵搭一個油布遮陽棚。一切都是最簡單,最不起眼的街販布置,卻是坐滿了人。

墨遐從桌子中間的小竹筒拿出一雙筷子遞給相柏:“相柏,你嚐嚐。這個攤子你別看它小,味道可好了。”

青花瓷碗中白白胖胖的餛飩誰也不讓地擠在一起,餡料滿得幾乎快撐破剔透的麵皮。

碗中灑滿紅通的辣椒,碧翠的蔥花,淋上一勺熱油,混著特製的醬料,最後撒上滿滿的花生碎。

色彩豐富,滋味鮮明的拌餛飩新鮮出爐,香飄十裏,風味大開。

相柏看著碗中的餛飩,有些猶豫,不知該如何下口:“墨遐,這種吃法我還從來沒有見過。”

墨遐已是吃得滿頭大汗,抽空和相柏解釋:“這是西南郡縣傳來的吃法,最近特別風靡。京城這麽多家酒樓爭相效仿,可惜都不如這一小攤學到的精髓。”

相柏半信半疑地夾起一個送入口中,細細咀嚼吞咽後,才道:“本以為味道會很奇怪,卻不曾想竟是辣而不燥,香而不膩,鮮而不鹹。阿遐,你果真是會吃之人。”

墨遐有點得意。

相柏放下筷子,看著墨遐錦衣玉帶,意氣風發,莫名有些感慨:“當初若不是你的家人接你回府,我當真不會想到,和我一起在寺廟中住了一年的少年,竟然是侯府公子。”

墨遐舀了一個餛飩送進口中,吞下去後道:“侯府公子又如何?平民百姓又如何?還不是一樣要努力堅強地活在世上。你看,我就算出身高門,可仍不受家族喜愛。被家裏送到廟中帶發修行,美其名曰為母祈福,實際就是變相監.禁。”

墨遐回想著那段缺衣少食的艱苦日子,搖了搖頭:“我那段日子過得有多苦,你最清楚了。”

相柏笑了笑。

他當然記得,當年為了換一捆冬日的柴薪,一碗年夜的熱粥,兩人甚至悄悄去街頭集市吹拉彈唱。

他當初不知道為何墨遐執意要帶上麵具,掩蓋真容。現在想來,明顯就是怕被人發現他的真實身份。

墨遐把一整碗餛飩都吃完,滿足地舒了口氣:“說來,你現在住在哪兒?我去找過你,可寺廟的主持說你已經離開,也沒留下個地址。”

相柏道:“我搬去了杏水巷,這裏離仙來湖更近一些。”

相柏似是不願多談,看著墨遐旁邊凳子上的錦盒,問道:“這些都是你買給你的弟妹的麽?”

墨遐順著相柏的視線看過去:“不是,這些是給......”

這一條街巷都是賣各種小吃的攤販,人聲鼎沸,來往嘈雜。餛飩攤前更是排著長隊,等位的人絡繹不絕。

墨遐及時收住話頭,看著相柏麵前的空碗,道:“我們去湖邊走走怎麽樣?”

相柏當然沒意見,隨著墨遐起身:“我幫你拿。”

墨遐也沒客氣,分了一半的盒子給相柏:“喏,這些你提著吧。剩下的我自己拿。”

............

“仙來湖的風景真是不錯。”相柏和墨遐並排走著,看著湖中大片碧綠團團荷葉簇擁著亭亭荷花,“以前在船上閣樓,總是覺得這一片荷葉太過流於俗套,今日一看,倒是有一番別樣滋味。”

“荷葉多清新啊,你居然覺得落於俗套?”墨遐“嘖嘖”道,“也不知這世上有什麽東西是可以入你的眼?”

相柏有些自嘲:“我的身份,你不是不知道。仙來湖岸邊秦樓楚館環繞,畫舫花船穿梭。在這種地方彈奏靡靡之音,瞭望遠處湖光山色,透著的是朦朧燭光,入目的是浮華奢重,便是有幾分清傲,也被磨得幹淨,又哪來底氣孤高呢?”

墨遐不喜歡相柏如此自我貶低:“你可千萬別這麽說。你這麽優秀,琴箏琵琶無一不精,箜篌笛簫無一不通。若是連你都如此妄自菲薄,那我豈不是連地上的泥都不如了?”

相柏被墨遐逗笑:“墨遐,你真的挺特別。旁人若是知道我的身份,哪怕是平頭百姓,都會避之不及。遑論你這種貴族公子?竟是願意和我這種下九流之人相交。”

“相柏。”墨遐聲音提高,“我離開寺廟那一日就和你說過,無論我是什麽出身,你永遠都是我的朋友。我沒有變,卻覺得你反而對我生疏了好多。你再如此,我就真的生氣了。”

相柏沉默不語,墨遐也不願說話。

兩人就以如此詭異的氣氛在湖邊走著。

“對不起。”

相柏突然打破平靜。

墨遐笑了出來:“我原諒你啦。我知道,你其實是擔心我瞧不起你,所以故意這麽刺激我。想看看我當年許下的承諾是否算數。想知道如今的我是當初那個和你漫山遍野捉魚掏鳥的墨遐,還是是鍾鳴鼎食的墨公子。”

相柏也笑了:“墨遐,你真的好厲害。在你麵前,我甚至覺得我無所遁形。無論耍什麽心眼,都能被你一眼看穿。”

墨遐得意:“那是,要沒點本事,我還怎麽在宮裏生存。”

“宮裏?”相柏有些驚訝,“你不是侯府公子麽?怎麽會在宮裏生活?”

墨遐歎了口氣:“你以為我爹都把我送到寺廟了,怎麽突然就把我接回侯府?因為他想讓我進宮給五皇子殿下做伴讀。”

“五皇子?”相柏畢竟身處最為魚龍混雜之地,來往入目聲色犬馬,恩客幾杯黃湯下肚,髒的臭的給倒簍得幹幹淨淨。

所以他僅僅思索一會,便想起了五皇子是誰,睜大眼睛:“五皇子殿下不是......”

相柏話音未落,墨遐立刻堅定地開口打斷:“殿下不是民間傳言的那般。什麽命中帶煞,鬼星轉世,這都是不知所謂的謠言。”

相柏第一次看見墨遐如此護著一個人,心中難免有些吃味,又有些羨慕:“你和五皇子殿下關係很好吧?”

墨遐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

相柏再看著墨遐手上那些市井上的小玩意,瞬間便明白這是墨遐為誰而買。

墨遐時不時側頭看著相柏,又轉回前方,眼中滿是欲言又止。

相柏被墨遐這般神情逗得捧腹大笑,找了一處光滑的大石頭坐下,道:“墨遐,你有什麽想問的就直說。瞧你糾結得,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麽你了似的。”

墨遐放下手中的東西,坐在相柏對麵,似乎在糾結怎麽措辭:“相柏,你們那每日來往的官員多麽?”

“當然多。”相柏點頭,“本朝不禁止官員狎.妓,秦樓楚館也不失才情出眾的姑娘。若是情投意合,引為佳話,不也是一樁風流韻事?”

墨遐又問:“來往你們那裏的高門貴胄,會不會在喝醉放鬆後,無意間透露一些什麽?”

墨遐說得模棱兩可,但畢竟相柏和墨遐曾經朝夕相處,墨遐方才又提及自己是五皇子的伴讀。所以相柏下意識地就明白了墨遐想要問些什麽:“你當真是問對人了。前兒個崔家二公子來我們樓,喝醉之後在房內大放厥詞,說什麽自己馬上就會成為國舅爺。你是不知道崔二公子的嘴巴真是不把門的很,百合當時都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

墨遐繼續問:“崔文昆還說了些什麽?例如有沒有提及大皇子?”

相柏不知道崔二公子的姓名,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崔文昆是誰:“這倒沒有。”

墨遐有些失望。

崔文昆就是個腦子塞滿草的包,稍一刺激便會膨脹成不知分寸的野豬,這種時候怎麽就這麽謹慎呢?

“還是有的。”相柏似是想起什麽,突然又道。

墨遐立刻追問:“怎麽說?”

“崔二公子好像說,如今朝中很多官員都十分看好他的外甥,也就是大皇子殿下。等他的姐姐成為皇後,大皇子順理成章地會是太子......嗯——差不多就是如此了。”

墨遐又借機了解了其他人的狀況,拚湊了個大概後,愈發意識到,陸塵彰的境況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

崔氏家族爪牙遍布朝野,除了堅定的保皇黨,剩下的人或主動或被動地上了崔家的大船,逃不掉,離不開。

當年杜氏家族的擁躉羽翼,被瓊貴妃剪除了個七七八八。如今的朝中,別說願意支持擁護陸塵彰的人,怕是願意幫陸塵彰說話的人都找不出幾個。

相柏見墨遐眉頭緊鎖,不由問道:“阿遐,怎麽了?”

墨遐看著相柏,眼中閃過掙紮。猶豫很久,很是艱難地開口:“相柏,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相柏很是積極:“你說。”

墨遐:“你若是有機會接觸崔家人,能不能適當地引導他們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一些大不敬的話語,就如同崔二公子那般。”

相柏聽了之後有些為難:“墨遐,我很想幫你。可惜我隻是一個小小的伶人,幾乎無法接觸到這些貴客,所有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

墨遐解釋:“自然不是讓你現在就這麽做。我隻是想讓你慢慢接近這些人,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將他們一舉拿下。”

相柏知道墨遐對此時並不著急後,肯定地點頭:“既如此,這沒問題的。你要是願意等,我還真有信心幫你做成這件事。”

墨遐由衷笑道:“相柏,謝謝你。”

相柏無所謂地擺手:“你也太客氣了。我們是什麽關係?這種小事,你要真想謝,待會請我吃一盤龍眼酥便是。”

墨遐點頭:“好啊,別說一盤,十盤都沒問題。”

墨遐又和相柏說了一些話,突然問道:“薇薇現在情況如何?她的病還好麽?”

相薇是相柏的妹妹,兄妹兩自幼一同長大,感情非常。隻是相薇先天體弱,不得不靠各種名貴的藥材吊氣。

相柏正是因此,才不得不想盡辦法賺錢,甚至為此入了下九流的行當。

提起相薇,相柏一陣沉默。

墨遐立馬明白,拿下腰間的荷包,遞給相柏:“相柏,這些你拿去。”

看著相柏似是想要拒絕,墨遐立刻道:“這可不是給你的,而是借你的。你先拿去給薇薇治病,等她病好,你要按二分利還我。”

相柏不好推拒,接過墨遐手中的荷包,僅僅說了兩字:“謝謝。”

墨遐笑道:“何必說謝呢?就像你說的,我們是什麽關係?”

作者有話說:

相柏和墨遐沒有感情線,沒有感情線,沒有感情線(劃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