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香浮動(2)

段長川一隻腳都落下去了,再站回去顯得更奇怪,隻得不情不願地順勢後退。

白素看著少年明顯避嫌地後退半步,之後又整個僵在原地,不由得在心裏發笑:小朋友該不會又在心裏同他自己較勁吧?

少年眉眼精致又矜貴,哪怕站在一片姹紫嫣紅的女眷裏,依舊耀人眼。

好看……

但不能吃。

長得還和自家那隻一模一樣。

白素內心:……

默默給自己掬一把同情的淚,而後十分克製地移了目光。

當然,本是個無意的動作,放到段長川眼裏就完全變了味道。

#朕見她過來,刻意同其他女子保持距離,她!卻把頭轉開了!#

#朕都沒嫌棄她是個庶女冒牌貨,她竟敢嫌棄朕!#

少年心底的火氣一下就上來了,完全忘記了,自己所謂“保持距離”,在當時根本就是個不由自主的動作。

也絲毫沒記起來,昨天晚上自己是怎麽不留情麵,把人趕到側榻上的。

於是,白素朝少年和太後行禮過後,在兩人例常的“免禮”回應後,收到了少年從鼻尖兒裏擠出來的一聲“哼”。

那聲音小小的,大約是怕被人發現,隻在兩人一同轉身時,響在她的右耳朵。

她下意識地往身側看去,少年目不斜視,唇角繃成一條沒有弧度的線。

還默默把背又挺了挺。

白素:……???

-

段長川和白素進屋之後,一群人各懷心思地寒暄了一陣就到了正午。

眾人依著位置坐好:

首位正中央的位置,是段長川;兩側分別是太後和白素。

兩側、右一的方桌,坐了白氏夫婦。

所有人都坐滿了,唯有左一的方桌,遲遲空著。

一直到午時將盡,攝政王段靖安才卡著開宴的當口閑庭信步地過來。

身後跟了一群伺候的人,進門後把大堂都要占滿了。

粗粗看去,他帶來的仆從,竟比身著黃衣的天家親衛數量還多。

逼宮也就這陣仗了吧。

段長川在心裏默默地想。

“陛下恕罪,臣來遲了。”

身著最高建製官服的人說著,朝著最正中的主位微微頷首,算是行禮。

這樣的場麵其實大家已經司空見慣。

攝政王把控朝政許久,起初還知道收斂,後來越發的放肆。近幾年尤甚,早已不將皇家禮製放在眼裏。

若是平時,段長川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爭了也沒用,反倒激化兩人之間的矛盾。

尤其有一次,他前腳惹了這人,後腳就收到消息,說母後背地裏同段靖安服低做小,單聽侍從口頭描述都能想出母後當時的姿態有多卑微……

他又氣又覺得心疼,從那往後便將脾氣收斂了,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同這人撕破臉。

可今日,看著已然坐了滿堂的人,忽然就想同他計較起來。

於是,所有人都等著皇上那一句過場一樣的“免禮”,卻發現……等來等去,主位上的少年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已經有好奇的,開始趁人不注意,悄悄往上看。

而態度一向散漫的攝政王,也終於意識到哪裏不對,悄悄抬了眼皮朝著首位看去。

太後忍不住抻抻段長川的衣袖。

小聲叫他:“皇兒……”

段長川低頭,看見落在衣袖上的手。

十多年過去,這雙手纖瘦了許多,皮膚也變得鬆弛了……

那是他母親的手。

忽得,從心底用上一股深深的疲憊……

有個聲音在腦海當中縈繞著,說:果然又是這樣,永遠都是這樣。

隻要他一對攝政王刁難,母後定是第一個站出來解圍的。

少年閉了閉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算了。】

這次也算了吧……

反正也已經算了許多次。

少年做好心裏建設,準備開口。

不過,到了喉嚨的話都未來得及衝出,耳畔先響起一聲輕蔑的嗤笑。

“既然都知道自己有罪了,那就跪著吧。”

他聽見坐在身側的女人說。

慵懶隨意的語氣,仿佛不是在和當今攝政王叫板,而是在打發不聽話的侍從。

太後臉色微變,“啪”一聲放下了茶盞,厲聲道:“放肆。皇帝與哀家都還沒說話,如何輪到你來插嘴?”

與方才唯唯諾諾的模樣判若兩人。

丞相夫人施茹煙,見勢也跟著開口,說:“素素,不可無禮,還不快同陛下與太後娘娘告罪賠禮。”

二人合力,瞬間將矛頭從攝政王轉向了白素。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這位新後身上。

卻發現,這位傳聞中的庶女,非但沒有絲毫怯懦,甚至給自己倒了一杯四平八穩的茶。

狹長的眸子,輕飄飄地睨了施茹煙一眼,說:“那抱歉,我沒學過。而且……也沒人教過我啊。”

段長川:???

其餘所有人都:!!!

雖然大家都知道這就是事實,但是,但是!

這是可以說出來的嗎?

段長川記起雲邪今早說過的那句:皇後該不會是生活沒了希望,幹脆破罐子破摔,所以才性情大變吧?

先前他還嗤之以鼻……現在他信了,非常信。

但凡這世界還有個在意的人,都不能這麽放飛自我。

呃,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呢……

就好像:段長川在和攝政王下棋,白家暗暗在桌底下傳著小紙條。

三方激烈地博弈,白素上來就把棋盤給他掀了,還清清楚楚地把那倆人藏在桌底下的小紙條指給了所有人。

場麵著實難看。

但……也是真的爽!

段長川剛才被堵到鬱結的胸口,都鬆了。

兩個字:暢快!

他早就想這麽幹了!

-

就在段長川愣神的當口,白氏一家已經吵得雞飛狗跳。

施茹煙捂著胸口,拿著手帕指她:“你!你……!”

白丞相“啪”地一拍桌子,氣到胡子都要吹起來:“不知規矩!還不快向你母親道歉!”

白素:“道歉?難道不是她當中衝撞本宮,該給本宮道歉?你們既然說守禮,那本宮就和你們講講這個禮。白丞相,試問本宮與貴夫人,如今是誰的位份更高?她不是以前最愛論尊卑嗎?總不能往日你尊我卑,你們同我論尊卑,等到我尊你卑了,開始講情義。”

“你……!你這個不孝女!”

“嘖,都說了,本宮同你不論情義。”

……

一場鬧劇,太後整個愣住,皇帝暗戳戳看戲,竟然縱著他們你來我往了許久,都沒人製止。

段長川好整以暇地喝茶,餘光瞥見站在廳堂中央的人。

男人因為剛才行禮時隻微微頷首,脖子一直低到現在,已經開始悄悄地動脖子了。

而且,屋內生了許多炭火,溫度不低。段靖安匆匆地進來,身上一直披著毛皮大氅,這會鬢角都淌下好多汗。

段長川看攝政王每次想要說點什麽,但每每有了動作又被白素那邊的爭吵聲給堵回去,心裏更暢快了。

他甚至懷疑白素是故意的,就卡著段靖安想說話的當口懟人。

等到白丞相被懟到啞口無言,白夫人氣得臉都開始泛白,兩人隻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氣,攝政王也已經蔫的沒了脾氣。

段長川這才清清嗓子,端端好姿態,說:“開宴吧。”

頓時,所有人如蒙大赦。

就連向來都昂首挺胸的攝政王都難得沒同他掰扯,匆匆說了聲“臣謝陛下恩典”,後徑直去了自己的桌位。

段長川心裏高興,連應付大家的敬酒都沒往日那麽難熬了。

看見白氏夫婦一頓飯食不下咽,他還刻意端了酒杯灌過去。

起先還維持著自己身為帝王的矜持,說的理由冠冕堂皇。

比如:“朕大婚,不能如平常男兒般盡禮,隻好敬一杯酒聊表心意。”

到後來漸漸懶的敷衍,什麽“皇後聰穎漂亮,都是丞相的功勞”、“先前隻見過白相的次女,深覺豔絕天下,未想白家嫡女才是真真的妙人”之類,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信的話,說一句就朝白顏淵舉一次杯。

每次還都要強調:“朕今日身體不好,太醫叮囑要少飲酒,此次便少喝些,白相也隨意吧。”

最後一定要加上一句“酒少情義重”,表示自己的重視。

話到了這個分上,白顏淵隻能次次都空杯。

喝到最後,眼神都渙散了。

-

他們喝得起勁,白素就漫不經心地邊吃邊觀望著。

眼看白顏淵越來越不清醒,少年眸子卻越來越亮。

不由在心裏好笑:小狐狸憋著壞地想整人,連尾巴都懶得藏了。

正想著,少年忽得轉頭朝她看過來。

亮晶晶的眸子眨眨,漫出幾分茫然。

“怎麽了?”她問。

下一刻,胳膊握上一隻溫熱的手,說:“你這個人,怎麽吃飯都不知道坐好。”

白素:?

這是……又找茬?

正要看看小東西想怎麽作妖,在身後的伺候的長樂忽然躬身過來。

而後附在段長川的耳邊,小聲說:“陛下,您已經飲了三杯,再喝要醉了,奴才將酒杯撤了吧。”

少年立刻坐直了身子,嘴唇矜持地抿了抿,說:“可以。”

然後,長袖往膝上一遮,不動了。

白素看看坐的端端正正的人,又看看忙碌著換杯盞的長樂……

終於耐不住疑惑,問出口:

“陛下每次隻能喝三杯嗎?”

小太監立刻恭謹地回應:“回娘娘,是的。陛下三杯剛剛好,喝第四杯便有些多了。”

話音落下,白素發現:身旁明黃的身影,忽然有一點僵住……?

作者有話說:

長樂:陛下四杯就醉了,三杯剛剛好

川川:不能被發現……我提前喝過一杯(悄咪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