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隱疾

承恩殿裏頭,宮人井然有序地候在一旁。

任雲霏沐浴後,倚在軟榻旁由著宮女擦拭烏黑長發。

“殿下還沒回來?”她輕聲問道。

大宮女回道:“殿下今夜又在天光殿會客,傳人過來讓娘娘您早些睡罷。”

任雲霏拿起架子上一冊詩集,低頭續瞧了起來:“不妨事,我再等等殿下。”

大宮女梳著太子妃微幹的青絲,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開口道:“娘娘這幾日都沒睡足,還不是因為等晚歸的殿下。”

任雲霏雙眸專注著暖黃的紙麵,麵色淡然,並未接話。

大宮女嘴微撅,在身後嘀咕道:“殿下近來越發忙碌了,娘娘您猜奴婢今日瞧見了什麽?”

“琴硯,”任雲霏停下翻動紙張的手,心平氣和地說道,“叫人去瞧瞧替殿下煨著的銀耳羹。”

琴硯歎了一口氣,放下木梳轉身去吩咐小宮女,接著她站定像是又思索了一番後,便走回去朝太子妃直言道:“奴婢今日在前頭瞧見殿下的人招待客人。”

任雲霏已然又看起了新的一頁書,若有若無地“嗯”了一聲。

大宮女卻是已想將話說下去了:“殿下謀事操勞,可奴婢想不通,為何咱們東宮竟然還接待起了後宮中人?”

任雲霏挨在書邊的三指微頓,接著說道:“許是一些故交吧。”

琴硯果斷搖頭:“那是奴婢以往從未見過的宮人麵孔,若不是見其衣袍之下的宮鞋,奴婢也差點兒沒察覺那人竟然是出自後宮的宮人。”

東宮無緣無故同後宮哪一殿有了往來?這可不算是小事了。

琴硯說完後見太子妃竟然並無反應,替她著急道:“娘娘難道不擔心殿下與生人相交後,若是牽連什麽弊害?”

任雲霏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書冊,側過臉來看著她:“你沒見過……我嫁到東宮幾年了?”

琴硯小聲:“六年。”

任雲霏柔聲道:“我入東宮才六年,你是我的陪嫁婢女,你怎就能如此咬定你未見過的宮人便是東宮之陌生人呢?”

琴硯耷拉下了臉,輕輕嚅囁了最後一句:“可奴婢瞧著那宮人的年紀也不大……”不怎麽像是殿下曾經故交的宮中老人。

任雲霏卻不再多言,又沉進了詩句中。

殿外傳來了一行腳步聲,接著簾子就被人掀起。

任雲霏聞言回頭,展顏笑著迎上楚承宇。

楚承宇將手中的鬥篷扔給大宮女,攬住想行禮的任雲霏,帶她一同坐到榻邊:“孤不是讓你先歇下麽。”

任雲霏接過宮女呈上來的銀耳羹,淡笑著搖搖頭:“妾還不困,便等著殿下回來。”

楚承宇吃下小半碗銀耳羹。

宮人們熄了多餘的燈燭,輕聲退出了寢殿外。

楚承宇將任雲霏的後背環進自己的懷裏。他的衣襟帶著夜色的微涼,再往裏是和暖的體溫。

他下巴摩挲著她的發頂,喉中掩著一絲疲倦,像是閑話家常般:“今日的太極宮有些熱鬧。”

任雲霏乖順地靠著他,接話道:“宮中哪一日不熱鬧了?”

楚承宇聞言,喉間悶了一聲笑,不置可否。

任雲霏沒有接著問,楚承宇自顧緩緩說了下去:“自新皇登基後的半年以來,如同擺設的後宮今日倒是冒出了有趣的動靜。”

任雲霏隨手擺弄著自己的青絲發梢。

楚承宇道:“當今後宮人稀,內官們領著俸祿養著閑活,今日尚寢局破天荒忙活了半日,沒成想日落之後還是徒勞無功。”

任雲霏轉過肩來,麵帶疑惑:“殿下怎就關切上後宮內官們的瑣事了?”

“你啊,”楚承宇揉揉她的頭,“真當不對此推敲幾步?”

任雲霏垂眸:“妾什麽都能說?”

“準你此刻暢言。”

任雲霏素著一張柔美的玉臉,輕聲說道:“殿下雖是陛下的兄長,可家弟內闈私事,殿下何必打聽?”

楚承宇似笑非笑:“打聽?”且不說曾經他與不常拋頭露麵的楚蔽並不相熟,“從始至終,滿朝上下還有誰不知曉此事的?”

青盛帝第十子楚蔽,出自並不受寵的後妃,且身患隱疾,才早早失去了作為龍嗣在禦前爭寵的資格。

誰都沒有料到,鷸蚌相爭,他們幾個兄弟幾敗俱傷後,龍位竟然被皇叔偷走了;誰更沒有想過,黃雀在後,兄弟相殘後唯剩下了個原是棄子的楚蔽接到了最終剩下的契機。

而他楚承宇早已是父皇詔書筆下的廢太子,如今還得靠出身低微的同父異母弟弟“照拂”一二?

男人的大手撫過任雲霏的小腹,言語中帶上了時隔多久的胸有成竹。

“後宮終究是永無所出……皇嗣出自何處,仍是未定之論。”

這可都是眾人心知肚明的事。

一個膝下無子的新皇,可真是孤家寡人呐。

*

要說這宮中,消息最不靈通的就屬偏僻殿遠的鹹毓那兒了。

後宮起起落落的一日風雲,她是一點兒都沒聽說。

連帶著來做客的朱寶林也跟著落下了夜裏後宮中的音訊。

兩個人安安穩穩地一覺睡到第二日。

朱寶林一邊見鹹毓和團兒兩人捶著還有些酸的腿,一邊睜著一雙好奇的眼,圍觀兩個小宮女依照鹹毓的口述,搭起來的小磚台。

冬去春來,當鹹毓聽說還剩著一些冬日裏取暖燒的木碳時,就張羅著團兒把泥爐也拿出來給架上。

兩個小宮女依言向膳房討了半盆子作廢的菜油和其他少許小料,三個人眼睜睜看著鹹毓親自動起手來。

酥脆的表皮從金燦燦地油爐裏撈了出來,盛放到幾個盤中。勻著擺開了其實並不多。一份淋上細密的胡麻,一份淋上辣椒香蒜末,一份淋上蜂蜜。

團兒:“美人……這泥爐原是用來燒茶的。”

吉喜:“經美人,這午膳提來的白切雞為何還得這般裹上?”

朱寶林:“經姐姐會做炸糕麽?”

鹹毓抬起頭來,認真道:“說實話,我不曾如此踐行過。”可是她這個懶人今天難得有興致。

三人:“……”

還是有些擔心這處偏殿會不會走水的。

這時,殿外忽然傳來了一道穩重的聲音——

“朱寶林可是在此處?”

剛三下五除二地將味道奇怪但還沒到難以下咽的炸雞瓜分完,四個人不一而同地轉過頭去……

哢嚓一聲。

背後盛著油水的泥爐裂開了一道縫。

光榮退役。

作者有話說:

鹹毓:ohno我滴爐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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