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限製
灶火裏的柴火被燒得劈裏啪啦, 鍋裏煮著糠和豬草,圈裏的豬似乎聞見了味兒, 焦躁地走來走去。
陳容芳似乎從楚誌國的神色中看出了什麽, 心裏蔓延開一股不安。
她垂著眸,端著茶杯的手好似忘了燙。
楚誌國連忙把茶杯接過來:“是這樣的,福團去我媽家後, 鬧出了太多事兒。那次雞瘟,我媽非說福團是仙女,引得眾人跪拜。這次更是直接害了命, 福團畢竟是個小孩子,隊長他們就在想, 我媽、我弟他們不像是能教好孩子的樣子。”
丟人啊。
現在整個第九生產隊都丟人。
上次楚誌國帶著被打了的楚誌業等人去鎮裏的醫院,醫生聽說他們是第九生產隊的人, 噗嗤一聲就樂了。
許多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跑出來看他們, 說著什麽:“就是這個隊有個神婆,說是有福得很, 看一眼孕婦就知道懷的是男是女, 比我們幾千萬的儀器還管用呢。”
那個丟人法兒, 楚誌國現在都不想回憶。
陳容芳冷下臉:“然後呢?”
楚誌國好似還沒發現陳容芳情緒不對:“隊長他們都各有各的難處,你知道,劉隊長還要養他的叔公叔婆,叔公還癱在**,恐怕是養不了福團。楚三叔呢, 年紀這麽大了,早晚要退休, 孩子又在外麵當兵, 他也不適合養福團。”
聽完, 楚楓和楚深的臉也垮下去,尤其是楚深,死死盯著楚誌國的臉,好似在強忍著怒氣。
陳容芳神情極冷,連楚誌國喝完手裏的熱茶,也沒有一點問他要不要再續點的意思。
楚誌國跟往常一樣,他們夫妻情好,下意識就把山茶缸子遞給陳容芳,陳容芳卻像看不懂似的沒接。楚誌國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
他這才發現一家人的情緒都不對:“怎麽啦?”
楚深騰地一聲站起身來,怒氣衝衝反問:“怎麽了?爸,有些話媽不是那麽好說,我來說。是不是隊長他們覺得奶奶教養不好福團,打算和你商量著,要不還是把福團放咱們家來養?反正你之前也養過福團,現在我們家裏日子也好了起來,不是養不起了,對吧?”
楚誌國氣樂了:“你和你爹就是這麽說話的?”
楚楓也幫腔,聲音冷淡:“爸,如果你要答應,那我也和哥哥一個態度。”
楚誌國有些頭大,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呢,陳容芳就護住兩個兒女:“小楓小深說得沒錯,楚誌國,我知道你這個人善良,但我也把話給你放這兒了,你要是打算接回福團,我就帶著小楓小深回娘家,咱們各過各的!”
楚誌國這還什麽都沒說呢,就被一陣搶白。
他訥訥道:“我……我又沒說我要答應,你們急什麽?”
“你沒答應?”陳容芳仔細看著楚誌國,楚誌國是個善良的人,陳容芳早就知道,否則當初楚誌國不會把福團帶回家來養著。隻是,善良如果沒有鋒芒,最後就會害了自己和自己一家人。
那福團現在是什麽人?
年春花口口聲聲說福團是天上的星宿,福團看樣子也認定自己有福氣,短時間內轟轟烈烈搞出了這麽多事情。
現在,如果楚誌國要把福團接回來養,別說年春花要和楚誌國拚命,福團惹出來的那攤爛攤子誰去收拾?
而且,陳容芳覺得,福團確實有點邪性在身上,自從那次沒有多給她一塊肉吃,福團多了心,家裏遭了多大的災!人心有厚薄,以前的陳容芳拿福團當半個女兒,自問從未虧待過她什麽,但現在,她不可能明知福團有古怪的情況下,還大開家門,把她招進來。
萬一害了自己的兒女可怎麽辦?
自古說,後媽難當,陳容芳和福團沒有血緣關係,當初她這麽對福團,福團尚且和她離心離德,更別說經曆了這許多風波以後,福團心裏不知道在怎麽恨她呢。
她這個人,不奢求占別人的便宜,但也不願意吃別人的虧。
楚誌國見妻子兒女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歎了口氣,和他們說掏心窩子的話:“其實本來我是動搖的,我知道,我這個人有點軟弱,但是這段時間,家裏發生的事情、你們遭遇的事情,難道我就真的不知道嗎?”
“那天晚上,我媽來咱們家討要福團的衣服,口口聲聲罵小楓,福團就在旁邊看著,一句話都沒辯解,其實隻要她打開包裹,就能看見裏麵的衣服沒有少。”
“你們放心好了,我當時就給隊長說了,我說這個事不是我一個人能做主的,隊長他們也理解。明天我去找隊長,再把這個事情說開,大大方方拒絕了,隊長他們通情達理,不會說什麽的。”
“你們相信我,我的心始終是和你們在一起的。”楚誌國承諾道。
他之前軟弱,但今後再也不會軟弱。
楚誌國沒太多文化,但是,他親眼見到楚誌平——這個孝順的二弟是怎麽因為孝順,一步步把自己作得妻離子散,孑然一身。
楚誌國偶爾就想,難道楚誌平夫妻和睦、家庭幸福,對年春花來說就是不孝了嗎?絕對不是,因此,目前來說,他隻會按照自己孝順的方式來對年春花,年春花要是想越俎代庖,他絕對不會同意。
一家人打開天窗說亮話,大家的臉色這才融化冰雪、重見笑顏。
另一邊,福團病了。
福團這個病,來得氣勢洶洶,大致病因可以分為幾點:第一,單秋玲在夜晚白天大罵福團,把福團的名聲也給活活罵壞了,福團每晚縮在被子裏,聽著單秋玲的怒罵、鋤頭劃過地的聲音,一顆心惴惴不安,生怕單秋玲發更大的瘋報複自己。第二,趙猛的幾耳光、幾腳,打得福團哭爹喊娘,在地上亂滾,張開嘴吸了不少冷風進去,可不就是要受涼?
福團小臉燒得通紅,難受得就像有一千隻手來拉自己,把自己往下拉著墜。
要知道,福團一向知道自己有大福氣,她什麽時候生過這麽大的病?
年春花見福團又病了,那心疼得就跟自家的福娃沾上了泥點子一樣,現在家裏難,可不就更得指望著福團的大福氣了?因此,年春花趕緊去將糖罐底沾著的糖都給福團用水化了,端來甜滋滋的水,趕緊讓福團喝下去。
蔡順英看得燒心。
這段時間,因為趙猛那檔子事兒,家裏的錢、糖、煙……任何好東西都送了出去,一點兒都沒剩下。
蔡順英的男人楚誌茂,還被趙猛給打了,一口糖水都沒得到喝,沒想到這個罪魁禍首福團一病,媽就巴巴地恨不得把家底都給掏空!
蔡順英實在氣不過,鼓足勇氣:“媽,誌茂還有小叔子們都傷著呢,要喝點糖水身上才有力氣,才好下地幹活兒啊。”
年春花本就在氣頭上,一掃帚給蔡順英打過去:“我讓你這個攪家精在這裏說是非!家裏還剩多少糖啊,你就巴巴地望著!你眼皮子咋就這麽淺呢?我打死你這個沒用的兒媳婦。”
蔡順英連忙退出去,她心裏也不高興,存著一股子氣:“媽,什麽叫我眼皮子淺?你把家裏的東西都給福團了,誌茂一口都吃不上,我身為誌茂的老婆我不心疼他?怎麽你占了東西還說我眼皮子淺?”
蔡順英沒文化,說不出道德綁架四個字。
年春花被她說得手指顫抖,臉頰抽搐,想說點什麽又說不上來。
蔡順英也算豁出去了:“而且咱家這個禍事不就是福團說自己能看人生男生女起的嗎?福團闖了這麽大的禍,害了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她病一場,吃點苦頭,也是老天爺給的懲罰,是報應,也是應該的,她之後才知道收斂!”
福團臉色一白,對啊,她從來沒生過病。
這次生病,她的福氣也沒來幫她,難道真是……懲罰,是報應?
福團不敢深想,打了個冷顫,年春花倒是沒想那麽多,她重活一世,見了兩輩子福團的大福氣,見了太多不信福團的福氣,最後被打臉的人,她腦子裏關於福團有大福氣的觀念已經根深蒂固了。
年春花一瞪眼:“放你媽的屁!福團也是你能嚼舌根的?人家福團是天上的星宿哩,你是個啥?你就是地上的蟲!福團有福得很。”
蔡順英再慫,現在也沒忍住,這福團住的屋子還有她的一份兒呢,結果她還是條蟲,她就該對福團卑躬屈膝,孝敬她的唄?
蔡順英道:“我要是地上的蟲,福團這段時間就別吃我這個蟲賺回來的東西唄!”蔡順英呸一聲,“什麽福氣喲?媽你之前說楚楓楚深是沒福的瘟雞崽子,咋這麽冷的天,人家那兩個小孩兒天天活蹦亂跳的,福團卻病成這樣呢?按照媽你一貫的說法,這個病,就是她福團沒得福!”
慫了這麽久的蔡順英大著狗膽說出心底的話,不等年春花罵她,趕緊腳底抹油一溜煙跑了。
氣得年春花指著她的背影賭咒發誓,恨不得天降大雷,召喚一個張角,劈死這個兒媳婦。
有這樣的人嗎?福團都病了,她還要說風涼話。
福團本來就在生病,還要被罵是因為自己沒得福,差點活活嘔死過去。年春花也一副同仇敵愾的模樣。
這兩人完全忘記了,之前別人倒黴、心裏難受的時候,這年春花和福團還明裏暗裏地湊上去說別人沒福,完全不顧是不是在往別人傷口上撒鹽。
現在風水一輪流轉,她倆就先受不住了。
年春花給福團理了理被角,打算出去找到蔡順英,好好教育教育她。
福團則暈乎乎地睡過去,又迷迷糊糊地醒來,這一覺睡得倒是安穩,但福團的心沒有一點兒安穩。
為什麽?
因為福團沒做夢夢見趙猛、趙三妹倒黴了!
以前,誰欺負了福團、誰讓福團不好過了,福團的大福氣都會出手懲罰這些人,福團做夢也能夢到一些,但剛才福團的夢裏,卻一片祥和,沒有一點點趙猛、趙三妹倒黴的痕跡。
福團的心髒猛地攥緊,呼吸都有些不順暢,鼻子上出現綿密的汗珠。
難道……難道蔡順英說的是真的?老天爺要懲罰她?收走了她的福氣?
福團幾乎肝膽俱裂,她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她不是故意要害人的啊,她隻是想證明自己真的有福氣,和那些沒福的不一樣,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害任何人!
單秋玲莫名其妙凶她,福團氣不過,這才說了一句,她也根本沒想到那些話會傳出去,毀了單秋玲的名聲。
更沒想到趙三妹的公婆這麽狠,會落了趙三妹的胎。
福團顧不得什麽,她想起夢裏最後,自家的老母雞還是一撅屁股下了一個蛋,僅僅是一個蛋……福團見慣了大福氣,以往不會在意這一個蛋,但是現在她卻不顧自己的病情,跑出去衝到柴房。
天氣冷,家裏的雞這時候會在柴房休息。
“福團,你咋啦?”年春花看見福團小小一個人,往柴房裏跑,擔心她出了啥事兒,連忙起身跟過去看。
福團嘴唇燒得幹燥:“雞,雞要下蛋。”
她奶聲奶氣地說,雖然說得沒頭沒尾,但年春花還是懂了,福團的意思是說,家裏的雞要下蛋?
這幾天,雞可沒有下蛋啊。母雞不是每天都下蛋的,有自己的一個下蛋周期。
但福團都這麽說了,年春花仍然跑去柴房,這一看,就發現那隻蘆花大母雞,下了一個熱氣騰騰、白花花的蛋!
年春花這個美啊,喜得當即抱住福團,親了親:“奶奶的乖福團,你咋這麽有福呢?奶奶喂了一輩子的雞,都不知道雞哪天下蛋,你說著雞要下蛋,雞就真的下了蛋!”
“你真是福星啊!”
福團身上沒什麽力氣,見狀也不由露出寬慰的笑,她的福氣沒有消失。
隻是,福團蹙了蹙眉頭,為什麽她感應不到趙猛、趙三妹的倒黴事兒呢?福團剛有這個想法,心髒就一揪疼,疼得她受不住,她連忙捂住胸口,小臉慘白慘白的。
這陣莫名的疼痛,好像是在警示、懲罰福團不該有那樣想讓別人倒黴的想法一樣。
也許……趙三妹死了一個孩子,趙三妹還終身不孕,所以福氣現在不肯懲罰她們了?
又或者說,她的福氣比之前,多了一些限製?
她的福氣變弱了?
福團想不清楚,但幸好,她仍然病了就有母雞下蛋,她的福氣沒消失,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福團的心髒還在疼,痛得路都走不動,小小的人彎著腰,就像七老八十的老人一樣勾腰駝背,她被年春花扶著進屋,年春花喜得春風拂麵,一手扶著福團,一手拿著雞蛋,給李秀琴說福團的“神跡”
惹得李秀琴也不住點頭,看福團的目光無比敬畏。
這時候,年春花看見白佳慧進屋裏去,年春花忍不住故意高聲道:“唉,這有的人沒福,眼皮子淺,之前為了幾個雞蛋就要分家,我就心善分她幾個雞蛋又怎麽了?我這老母雞在,福氣在,我家的雞下的蛋是多得吃都吃不完。”
李秀琴也聽得一陣快慰。
她還沒來得及笑呢,就見白佳慧似笑非笑地望過來。
白佳慧瞥著憔悴得不行的李秀琴,一切盡在不言中。這段時間,李秀琴也在醫院照顧受了傷的楚誌業等人,醫院的條件可不算好,人來人往的,床位緊缺,李秀琴隻能睡在地上。
家裏的錢、糖都拿出去送人了,要吃點什麽也沒得營養。
說來好笑,年春花這一家,之前沒什麽事兒的時候吃肉喝飲料,結果真的有人生病了,反而吃得比糠咽菜還差,背地裏多少人說她家是把錢花在了刀背上?
哪怕有點糖,那也是楚誌業和福團的,李秀琴是沒沾到一分一毫,所以,現在瘦得跟個什麽一樣,麵黃肌瘦,就像一架子人骨披著一層薄薄的皮。
白佳慧可是吃得不錯,那些雞蛋,她都和自己女兒楚梨分來吃了,眼下麵色紅潤發亮,看得李秀琴一陣火起。
李秀琴心裏難受,憑啥啊?
白佳慧都分了家,照理就該窮,她的日子過得也確實算不上好,怎麽……怎麽最後吃得比自己好,休息得比自己好呢?
再看看自己,跟一頭老黃牛一樣,伺候著年春花,伺候著一大家子男人,伺候著小小的福團。她苦啊。
李秀琴氣不過,最後隻能道:“媽,你跟那種人說話也沒啥用,那種人隻顧自己,將來有的苦頭吃。”
年春花一點頭,白佳慧慢悠悠道:“將來的事兒誰說得清楚,我隻看現在,天時也好,隊長也好,咋弟妹你一副都要被餓死了的樣子?福團倒是圓,但和你又有啥關係?”
她的判斷沒有錯,想沾別人的福之前,就要受更大的罪。白佳慧可不想受這麽大的罪,她靠自己,不靠別人沾光。
所謂的福氣進家門,結果自己還矮了一頭的事兒,白佳慧是不會做的。
白佳慧說完,揚長而去。
李秀琴:……
她盡力忽視自己心裏的異樣,告訴自己媳婦都是這樣過的,千萬別看著白佳慧過得好了點,自己就也想離經叛道。以後她熬出頭了,那個福才真正的享用不盡。
常言道,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隊長等人想給福團找一個新的好歸宿的事兒,仍然傳了出去。
王螢挺著微隆的肚子,費力來到年春花家,轉了轉眼珠:“嬸兒,我聽見一個事兒,不知當不當說。”
王螢的話語極盡謙卑,不隻是為了肚裏這個孩子,還有的就是……她眼中精光閃了閃,趙三妹的遭遇確實可憐,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福團確實很靈啊。
瞧瞧,和福團不對付的單秋玲,現在可能都嫁不出去了,養了福團的年春花一家,咳咳,雖然最近吃了瓜落,但這麽險的事兒,最後愣是平穩落地了,隻被關了十五天就放了出來。
這還不叫福氣嗎?
王螢這時信了年春花之前說的那句:“對福團好的,都能沾光。對福團不好的,都要倒大黴。”
所以,王螢打算賠著小心,好好地討好福團,沾沾光,也給肚子裏的孩子積攢福氣。
她一副狗腿的樣子,年春花一眼就瞧出她的心思,心底有些得意,總算有人知道福團的大福氣有多好!她拿腔作調地說:“什麽事兒啊?說吧。”
王螢有些憂愁地說:“我啊,聽說隊長他們打算讓楚誌國重新撫養福團呢……”
“什麽!”年春花騰的一聲站起身來。
王螢見她生氣,把腰肢放得更軟,聲音也放得更輕和:“要說咱們第九生產隊,論善良,誰比得過您呢?不是我多嘴,誌國他雖然是您生的,但是比您來可差遠了,要不然,當初就不會不養福團了!現在他們看見福團有福氣,又想把福團搶回去養,這天下有這樣的道理嗎?”
年春花大怒,把喂雞的盆摔得劈裏啪啦:“我看他敢!他想養福團,也要看他天生有沒有那點子星宿!”
“那當然沒有啦,福團到您家,就是和您家的緣分。”王螢看年春花一副坐不住的樣子,恨不得馬上插上翅膀要去找隊長、楚誌國理論,知道自己該退場了。
她壓低聲音:“咳,嬸兒,你可千萬別說這個事兒是我說的啊,我也是受了福團的恩,才想回報福團。”
“行行行,我知道。”年春花忙不迭地點頭,和王螢前後腳出了門。
她下意識就想先去找楚誌國,好好地罵他一頓,但年春花轉念一想,最近陳容芳不是個好惹的,去楚誌國那裏,罵罵自己兒子本來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就怕陳容芳說起楚誌國給她家挑柴火的事兒。
還顯得她這麽有福一個人靠了陳容芳、楚誌國一樣。
不行,這個事情的根源就在隊長身上。
年春花一轉腳步,打算去找劉添才,無論說啥,也不能讓福娃娃飛了!她抱起病懨懨的福團,給福團穿上襖子,一路朝劉添才家狂奔。
一進劉添才家的院子,年春花就聽到裏麵有人正在說話,聽這聲音,一人是劉添才,另一人是楚誌國,還有些其餘雜七雜八的聲音。
她頓時大怒,覺得自己撞破了楚誌國和劉添才商量著怎麽拐走福娃、好害她的事兒了!
年春花連忙踮著腳進去,還沒等站定呢,就瞪著一雙牛眼睛,叉著腰朝裏麵大罵道:“楚誌國,我警告你,你不要想著看福團有福,就想把福團搶去養!福團根本不會去你家!”
裏麵所有人:……這人有病吧?誰要搶福團了。
年春花顧不得看別人的臉色,又對福團軟了語氣:“福團,你說,你是要奶奶還是要誰?”
福團有些複雜地看著裏邊兒的楚誌國,平心而論,這個楚爸爸對她不錯,至少比陳媽媽要好。但是,再好也好不過奶奶。
福團心裏有些小高興,兩家人都在搶她,她也有點為楚爸爸惋惜,要是楚爸爸早知道她的福氣,勒令著陳媽媽,就像奶奶勒令著幾個伯母那樣對她好,今天她的福氣就是旺楚爸爸一家了。
福團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小驕矜,軟軟地說:“要奶奶,奶奶才是我的親人。”
“福團不要別人。”
年春花一陣感動,差點流下了淚水。
見到這祖孫情誼,裏麵的人很是尷尬,尤其是楚誌國,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說。咳咳,他沒有想要養福團啊……
還是張豐開口緩解這種尷尬:“年春花,你別想多了,人家誌國沒想要再養福團,他剛才來,就是告訴我們,他家情況也不好,確實也不能再多養一個孩子。”
福團:……
年春花:……
啥?年春花傻了眼,福團也跟著傻了眼。
不是楚誌國一家要跟著爭奪福團的歸屬權嗎?怎麽他還一副生怕福團沾上他的樣子呢?
福團紅了臉,有些不高興,年春花也說不上來的不快。這種心情很複雜,楚誌國要是想養福團,年春花會覺得他在和自己搶奪福氣。但楚誌國不想養福團,年春花更有種:福團這麽大的福氣你都看不上?
福氣這麽好,你居然不來和我搶,你是瞧不上我還是咋地?
那福團明明是眾人爭搶的福娃娃,咋這些人都不多看一眼呢?這種心情,就像年春花覺得自己搶到了一個金疙瘩,結果沒一個人識貨,沒一個人羨慕她。
總之,年春花難受極了,一顆心一會兒縮,一會兒放,就像一個扯著的大風箱,必須用過於強大的力氣才能呼吸起來。
劉添才也說:“既然福團隻認你,我們隊上也不會非要做惡人,隻是你們之前做得太過火了,多的話我也不說了,總之你們自己想,你們做的那些事,丟的是誰的臉?丟的是你們自己的臉!”
年春花:……
她臉色青青白白地變換著,終究不敢造次,生怕徹底得罪了隊裏的幹部們。
年春花趕緊抱著福團離開,她剛出遠門,身後就有人不解地問:“為啥她這麽篤定別人會爭著養福團?”
都不說這年頭家家都不富裕,還有就是後媽後爸難當的事兒,就說福團惹出來的樁樁件件,誰敢和福團搭邊兒啊?趙三妹那邊,一輩子的幸福被毀了,單秋玲那邊倒是自己瞎高興自己不用相親了,但她爹娘愁得都快跳河了。
現在,隊裏不少婦女,背地裏都教自己的女兒,少和福團打交道。
不是她們故意想著排擠誰,而是怕啊。
小孩子玩鬧又沒個定數,她們就怕自己的孩子在和福團玩兒的時候,得罪了福團,福團來一句“你一撇腿一個女孩兒,一撇腿一個妹妹” 那不就成癩//□□趴腳麵,死不了人,但惡心人嗎?
劉添才歎了口氣:“為啥?為了她以為的福氣唄。”
劉添才當隊長這麽多年,看的奇葩多了去了,也不差年春花這一個。
年春花領著福團,匆匆走出劉添才的屋,這一路走,年春花的心裏越想越過不去。想想上輩子,誰不捧著福團,誰不敬著她家?咋這輩子反而人人都不信福氣了呢?
那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能有假?
年春花思來想去,覺得自己想到了症結。
說白了,是錢鬧的事兒。
上輩子,她家有錢,所以說話做事腰杆兒格外硬,別人都來捧著。這輩子,前幾天她家收禮吃肉的時候,也有一些隊員對她家笑臉相迎,這就是錢的魅力。
要是現在她家能富一筆,保管這些人大吃一驚,把他們心裏那些瞧不起她家迷信、覺得她家神神叨叨的心思都給去了。
年春花想啊想,忽然就想到了一個事兒,抱緊福團:“福團,前幾天你說的那個大事兒,真的會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