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安全

“孩子回來了!”宋二嬸驚喜道。

潑皮耍渾的年春花都忘了吵鬧,不可置信地望著楚楓楚深,兩個瘟雞崽子咋平安回來了?

他們咋會沒事兒呢?上輩子,陳容芳家可是沒福透了,一個接一個的倒黴事兒。

現在兩個崽子沒得事,楚誌國那一塊六更不容易得到了!

連福團也隱隱蹙眉,她明明感應到了陳媽媽家的倒黴事兒…

就在福團蹙眉時,卻發現楚楓朝她望過去,眼神冷淡,福團下意識咬了咬唇。

宋二嬸有心寬陳容芳的心:“我就說嘛,兩個娃娃一直那麽聽話,又是在知根知底的生產隊,不會出事。”

她瞟了眼年春花,“啥子福不福氣的,都是封建迷信。之前蓮花公社那對掉井裏的雙胞胎出事後,蓮花公社就在井口做了防護措施,之後就基本沒出過事了。就像幾十年前,鄉下用的都是露天旱廁,別說小娃娃,大人也有喝醉酒掉進去死的,後麵修了新廁所,還有沒有出過那些事?”

宋二嬸越說,心裏越明白亮堂:“那些都是安全隱患,隱患大的地方,出事概率越高。隱患低的地方,大人小孩就更容易平平安安。與其說是福氣,不如說是概率。小楓小深那麽聽話,出事的概率就會小。”

宋二嬸這麽說,不少人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

有人當即道:“確實,自從生產隊開始給井修欄杆,給魚池修護欄,在容易滑坡的地方種樹後,隊裏再沒出過那些事兒。”

有早見不慣年春花拿別人的傷痛當沒福證據的人道:“反正一家人平安就好,總比有些人巴心巴肝恨不得別人出事,證明不如她有福的人好!”

說話的人是個奶奶輩的人,當過奶奶當過媽,見不得年春花這種人。

除開她之外,一些隊員也看不順眼年春花。

都是一個隊的,你年春花平時愛炫耀、愛說自己有福別人都不如你也就算了,在別人孩子差點出事的關頭,還說風涼話佐證不如她有福,這是啥?是落井下石,是恨人有笑人無!

一些隊員也擔心哪天自己落魄了,就變成年春花踩著往上爬的梯子了。

她們道:“春花兒,這兒沒你要看的倒黴事兒,你還是回去睡覺吧。”

年春花聽在耳朵裏,燒在心裏,這不就是在罵她嗎?

年春花猙獰著臉,當即就想反駁回來,可是,要是楚楓楚深出了事兒,她還能辯幾句,偏偏這兩人安全回來,顯得她的福氣之說一下子就淡了。

那邊廂,陳容芳、楚誌國呆呆看著自己失而複得的兩個兒女,楚誌國強忍眼淚,上前大手摸著楚楓、楚深的腦袋:“去看你們媽媽。”

楚楓楚深走到陳容芳跟前,齊齊道:“媽媽!”

陳容芳臉上淚水未幹,愛憐地摸摸楚楓、又摸摸楚深,淚如泉湧。

她哭著在他們身上拍幾下:“你們怎麽這麽晚不回來?怎麽這麽不聽話?不是說過天黑之前要回家嗎?怎麽不聽媽媽的話?”

陳容芳打完,眼淚決堤而出,一把把楚楓楚深緊緊地抱在懷裏,不住流淚。

這是她的孩子啊,找不到他們的時候,陳容芳寧肯出事的是自己,也不要是他們。

楚楓楚深也跟著哭了:“媽媽,你別哭了,都是我們不好,你生氣你打我們就好,你別哭了。”

不少人麵對這一幕,都不忍地別過頭去。

宋二嬸等婦女甚至在心裏想,這就是母親和孩子之間的羈絆。

哪怕退一萬步說,年春花胡說的是真的,楚楓楚深不如福團有福,但是陳容芳著急難受成這樣,福團就像個沒事兒人一樣,白嫩圓潤地在一旁看著年春花這麽糟踐陳容芳。

楚楓楚深卻是一把撲在陳容芳懷裏,寧願媽媽打他們,也求著自己媽媽別哭。

想當初,福團也被陳容芳養過,一家子都瘦了,隻有福團沒瘦,看看福團現在無動於衷的樣子,再白嫩有福也讓人害怕。如果說福團還小,隻有七歲,可楚楓也隻有七歲啊。

這個差別,是她們,她們也選楚楓楚深。

都說金窩窩銀窩窩不如自己的狗窩窩,放在兒女身上,也是一樣的。

她們寧願要麵黃肌瘦知冷知熱的楚楓楚深,也不要白嫩圓潤事不關己的“福娃”

好一會兒,才有隊員關切地說:“小楓小深,你們走哪兒去了?我們到處找你們都沒找到。”

楚楓從陳容芳懷裏探出頭來:“我和弟弟一直在家裏的自留地那裏。”

“那麽近?”楚誌國蹙眉,哪怕說天色黑,但大家手上都打著火把。而且大家都在放聲的喊,小楓小深沒聽到嗎?

楚誌國問出自己的疑惑。

楚楓搖搖頭:“我和哥哥都沒聽到。”

楚深也點頭。

楚楓其實心裏知道是怎麽回事,就像之前福團少吃了一塊肉,楚誌國摔斷腿那樣,那天本來晴空萬裏,忽然下了暴雨,上山的楚誌國這才因山坡塌陷、摔了下去。要是一般天氣,身手矯健的楚誌國肯定不會摔。

楚深爬樹技術非常好,又小心,想讓楚深摔下來,就要有條狀況外的毒蛇。還得讓明明這麽近的楚楓楚深聽不見大家在找她們。

今天,要是楚楓楚深真被蛇咬了,縣裏沒有合適血清,兩個孩子至少要殘廢。

這就是佐證福團有大福氣、陳容芳一家把福氣往外趕、要倒黴一輩子的證據了。

但楚楓不會就這麽認命,有句話叫做天道酬勤。哪怕是那條狀況外的毒蛇,楚楓楚深細心膽大,也能安然無恙。哪怕摘桑葉就落雨,陳容芳依然能靠勤勞善良去副業隊。

這世間,不隻一條出路。

楚楓回答爸爸:“當時我和哥哥可能太專注了,沒聽到你們叫我們。”

“你們在做什麽?”有人問。

年春花氣不過兩個崽子沒有出大事兒,陰沉沉地撇嘴:“還能做啥子?這一身的灰、瘋跑亂耍的,肯定是摔在哪兒了!要是去衛生站,又要掏一筆醫藥費,敗家子!”

雖說是免費醫療,可哪兒能一點不花錢?

她心裏燒啊,要是兩個崽子回不來了,楚誌國的錢就是她的了。

現在兩個崽子不隻沒出事,還可能要花錢,她這心裏就像割她的肉一樣。

她扭臉對楚誌國道:“小娃兒都是摔摔打打過來的,可不能去衛生站,有點小傷小痛自己養養就行了。”

楚誌國紅著眼睛懟道:“我自己的兒女,要是他們有傷,我砸鍋賣鐵也要治。”

年春花有些著急,為那兩個沒福的這麽治?不值當啊。

年春花剛要拍著大腿說什麽,宋二嬸已經看不下去了:“春花兒,又不是花你的錢,你著急個什麽勁兒啊?”

“就是,皇帝不急太監急的。你一個做奶奶的不會連孫子孫女看病的錢都要摳吧?”

甚至還有人瞧了白白嫩嫩的福團一眼,咧開嘴笑了:“春花兒不是說福團有福嗎?福團都那麽有福了,你咋還想著別人看病的錢,讓福團的福氣掏唄。”

福團的臉色一下漲紅,她,她今天感應到的是楚楓她們倒黴,沒感應到錢……

福團忍不住把手指攪來攪去,小臉臊紅。

“剛還說人家沒福,現在連人家看病的錢都想攥著,什麽人呐,也不怕遭報應。”說話的正是花嬸兒,她可不怕年春花。

年春花一見是花嬸兒這個趁火打劫的,真想撕爛花嬸的嘴。可這裏人多,現在局勢對她也不利,她可不敢跟花嬸在這裏鬧起來。

楚楓根本不理年春花,對爸爸媽媽道:“我和哥哥沒有受傷,隻是在回來的路上碰到了一條蛇。”

蛇?大家都被嚇到了。

隻有年春花暗地高興,難怪福團說他們今天有大倒黴事兒,出門就碰到蛇,該!

楚楓讓楚深把兜裏的死蛇拿出來:“就是這條蛇,沒咬到我們。”

陳容芳一看,臉嚇得雪白,這是紅麻子蛇。

有些地方的紅麻子蛇是赤鏈蛇,沒有毒,但是,本地的紅麻子蛇一般指的是尖鱗原矛頭蝮,被咬了很容易出人命。

她一下把楚深手裏的死蛇拍在地上,後怕地抱著兩個孩子。空氣裏夾雜著宋二嬸等人不住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之類的話。

其實這隻是一句安慰的話,但年春花聽見福字就跟行家一樣,在心裏不屑地冷笑,福?

福團的福氣才是最重的!楚楓楚深這兩個瘟雞崽子,也配有福氣?

年春花陰陽怪氣道:“能有啥子福氣喲?福氣都是有定數的,能碰見蛇就說明沒得福。”

楚楓則清脆對陳容芳道:“媽媽,之前衛生站不是收蛇膽嗎?蛇膽可以拿來泡酒,還可以拿來提煉藥材,衛生站之前一元五收一個蛇膽。”

那條被楚楓打死的蛇非常完整,保留了蛇膽。

聽見這峰回路轉的一句話,本來沉浸在找到孩子了的安定中的隊員們,都回過神來。

剛才太慌,他們都忘了,蛇可渾身是寶。

花嬸兒道:“對,蛇膽貴得很!”

要是私底下賣,還會更貴,城裏那些人想泡蛇膽酒,又沒有蛇膽,紅麻子蛇劇毒,蛇膽反而更貴!哪怕是在衛生站,也收得起價。

之前有生產隊的人就想抓蛇取膽,後來被製止了。

畢竟生產隊第一件要事就是生產糧食,不能投機倒把。而且,蛇這個東西,找一天也未必找得到,要是碰見什麽國家保護蛇種,不小心打死了,還要蹲監獄。

不劃算。

但這條咬人的紅麻子蛇,可是自己送上門的。

花嬸兒眼熱地看著地上的死蛇:“光是蛇膽就一元五,而且經過處理的蛇湯鮮美得很,比魚湯更好吃。”

宋二嬸也高興極了,拍拍陳容芳:“這就是那句話,咋說的來著?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

危險也伴隨著機遇。

宋二嬸覷了眼年春花,拿棍子撥弄地上的死蛇:“蛇啊蛇,你怎麽這麽不長眼呢?壞著心想去咬別人,反而被打死了,全身都要給賣了。”

不知怎的,福團臉色就一白。

年春花已經顧不上宋二嬸的暗諷,滿腦子都是一元五啊,整整的一元五啊……

哪怕是在最賺工分的秋收時間,一元五也是兩個勞動力拚命幹一天才能賺到的。

這種好事兒,怎麽就落在沒福的陳容芳他們頭上了呢?這條蛇是陳容芳的自留地上發現的,自留地上的就是農民自己的,這是第九生產隊的規定。

明明被蛇咬是天大的壞事兒,怎麽都能被那兩個瘟雞崽子變成好事兒呢?這一切簡直出乎了年春花的認知。

福就是福,沒福就是沒福,怎麽沒福的事兒也能變成好事兒?沒福的人也能賺到錢?

應該是意外吧。

一場鬧劇就這樣落幕,年春花雖不甘心,也隻能邁著腳回去。她怒氣衝衝,也就沒看到人群外,自己的二兒媳婦白佳慧等人都深深低著頭,一副不敢抬頭見人的模樣。

丟人啊,白佳慧想。

這婆婆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像是忽然被福氣熏傻了一樣,一個人想得罪全隊的人,鄉下誰辦事不得請人?得罪了隊員們,任你有福沒福,都是孤家寡人。

可年春花這時完全沒想到這一塊兒,她氣呼呼地離開。

花嬸兒見她吃癟,故意高高揚起聲:“春花兒,你咋走了?不是說要站在這兒等著看別人的倒黴事兒嗎?”

有人趁機揶揄打趣:“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春花兒,她又不是神仙,怎麽知道誰有福誰倒黴?”

“春花兒就是好麵子,愛說那些有的沒的,實際說的沒一點道理。”

年春花走得飛快,仍然聽到別人的諷刺。

她心裏窩著一股邪火,委屈透了。

她說的都是真的,福團真的有福,和福團作對的都要倒黴,這些人怎麽就不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