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銀菊湯

郭絡羅庶妃還不等淑嵐說什麽, 一邊款款往淑嵐這兒走來,一邊開口:“知道的人呢, 是知道烏雅貴人得蒙聖眷, 心氣兒高;不知道的人,還當是我們欺負了你,讓你不敢進屋了呢。”

她一說話, 淑嵐就知道來者不善,卻不想來得這麽直接。今天本不是什麽正式請安的日子,不過是送送賀禮罷了。但她硬要挑自己的錯, 也是無法。

淑嵐隻好露出一個營業笑容,恭恭敬敬地答:“郭絡羅庶妃誤會了, 隻是因為剛才見了一位從前的故交,便耽擱了片刻, 並沒有別的意思。”

“故交?烏雅貴人倒是交際頗廣啊。”郭絡羅庶妃的語氣帶了些嘲諷的意味。

“是的, 是從前嬪妾在禦膳房當差的時候的故交。”淑嵐知道她是故意想用自己禦膳房出身的事情羞辱自己。反正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不妨自己大大方方地承認了事。

郭絡羅庶妃見她還是一臉平靜, 並沒有如自己預期刺到她, 便又走近了兩步,語氣中帶著笑意:“既然是故交,一個飛上枝頭成了主子,一個還在幹粗活……烏雅貴人,別藏私啊, 也多教教昔日禦膳房的姐妹,如何獻媚邀寵……”

後半句充滿惡意的話刻意壓低了聲音, 卻字字落在淑嵐耳畔。

淑嵐後退一步, 對太皇太後所居住宮殿的方向遙遙一拜, 朗聲道:“封貴人一事,是太皇太後親下的懿旨,若庶妃對懿旨有何不滿,可以自己到太皇太後那裏去說。這獻媚邀寵之名,嬪妾是萬萬不敢當的。”

“你!”郭絡羅庶妃沒想到她搬出太皇太後來壓自己,本想過過嘴癮,卻被淑嵐反扣了一頂不敬太皇太後的大帽子。她一時竟被噎住,想不出別的話來應對,隻覺心中火起,揚起手便想對著淑嵐的臉打下去。

“姐姐!”一直跟在嫡姐身後的郭絡羅貴人見嫡姐要撒起潑來,忙叫了一聲,拉住了她的衣袖。

郭絡羅庶妃有些驚愕地回頭看向自己的庶妹,沒料到她平時悶葫蘆似的,竟然敢在這時候出口阻攔。

見嫡姐瞪向了自己,郭絡羅貴人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低聲囁嚅道:“姐姐,咱們……還是別在這……”

“你是哪來的膽子,如今竟管起我來了?”郭絡羅庶妃見在淑嵐那討不到便宜,便轉頭將怒火發在了從小矮自己一頭的庶妹身上,一把把她拉著自己衣袖的手甩了開來。

郭絡羅貴人頓時被她搶白得滿臉通紅,縮著手,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淑嵐看著實在不忍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雖然她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還是想開口幫郭絡羅貴人說點什麽。

剛想開口,卻聽見身後一個柔婉的聲音傳來:“郭絡羅庶妃,烏雅貴人,你們在那兒聊什麽呢?”

三人皆是一驚,回頭看去,卻是蘭舸扶著鈕祜祿庶妃站在廊下瞧著這邊。

郭絡羅庶妃見了她,臉色比川劇變臉還快,一回頭便是一副笑臉,向郭絡羅庶妃迎了上去:“沒什麽,我不過是和烏雅妹妹說兩句話,賀她封位之喜。”

雖然是秋日,但此時正是下午,廊下還是熱氣熏蒸。鈕祜祿庶妃雖然身側有大宮女扶著,還是一副頗為辛苦的模樣,僅在廊下站了片刻,玉脂般的麵頰便沁出汗來。

淑嵐知道她是為解圍而辛苦過來,忙道:“鈕祜祿庶妃懷胎辛苦,還是快回裏屋坐著吧。”

鈕祜祿庶妃對淑嵐微微頷首,笑道:“不打緊。”又道:“方才佟格格與我說,宮中要製一種藥膳,缺一品銀菊,合宮都沒有,獨絳雲軒有,她便跟我要了。一會兒,我叫文箏引你去摘。”

淑嵐會意,便福了一禮,說:“絳雲軒的**開得極好,難為庶妃肯割愛。”她自然知道佟格格不曾問她討要過什麽銀菊,她這麽說,不過是隔開她與郭絡羅庶妃,解自己之圍罷了。

鈕祜祿庶妃笑笑,對一旁的大宮女文箏吩咐:“你去花房取個大籃子來,跟著烏雅貴人采花去。”

采菊一事雖是托詞,倒也是實情。湯泉行宮地氣最暖,催得滿宮的**早早地開了。如今雖是外頭**初放的季節,這行宮的**不是開過了,便是已經開敗了。唯有鈕祜祿庶妃的絳雲軒距離湯泉之處最遠,**倒才剛開,最是適合采摘入膳的時候。

雖然鈕祜祿庶妃放話讓自己放心摘,但淑嵐也知道做人不能太實心眼了。雖然這朵朵**開得頗為喜人,卻也不能一口氣把它們都薅禿了,給人家留一些禿枝子觀賞。她便隻摘那未全開滿的花頭,間錯開來摘了些許。幸好那花圃侍奉得極好,花也開的旺,淑嵐摘了半籃,倒也不見花朵稀疏。

她摘一朵,便遞給身後的文箏一朵。待直起腰來從文箏手裏接過花,見每一朵都被間錯著精心疊放,不曾有任何一朵壓壞了花瓣,淑嵐不由得在心中感慨,這鈕祜祿庶妃雖然不怎麽見人,卻是善解人意,宮中的宮女也是做事如此嚴謹,想必是平日治下有方。

她正瞧著籃子裏的花,卻見佟格格疾步往自己這來了,她揮揮手叫文箏回鈕祜祿庶妃身邊伺候,才頗有些緊張地捏了捏淑嵐的胳膊,低聲問:“方才還好嗎?章佳庶妃她們拉著我說了好一會兒話,我好容易才脫開身。”

淑嵐便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跟她說了剛才的事,佟格格便笑:“說得好,下次再見她,你也不必怕她。不過你搬出太皇太後,她怕是日後也不敢真拿你怎麽樣。”

淑嵐點了點頭,明刀易躲,暗箭難防,郭絡羅庶妃這種不過是嘴上功夫了得,倒也好對付些。她搖了搖頭,把剛才的糟心思緒拋去,給佟格格瞧籃子裏朵朵飽滿的**:“瞧,鈕祜祿庶妃給的,回去我給你煲**老鴨煲,最是去燥清火的。”

又過了半個月閑散日子,淑嵐翻書時掉了一張紙,正是那日記錄下來找張懷製川貝枇杷露的點子。

淑嵐一拍腦袋,她倒忘了這茬,這幾日沒顧忌地吃枇杷,把分例裏的枇杷吃了大半了,也不知剩下的夠不夠製枇杷露。

她忙叫盼夏去太醫院請張懷過來,免得自己再忘了,這枇杷真被吃完了。

不想盼夏第一次去卻撲了個空,其他的太醫說張院判出診去了,具體去了哪個宮裏、為誰診治、多久能回來,卻是一問三不知。

還好並非什麽急事,盼夏便留了條子,叫張懷若是午後有空,便去一趟春溪閣,烏雅貴人有事吩咐。若是趕不及,便明日再來。

時至午後,春溪閣中,淑嵐正在榻上翻書,便聽見章嬤嬤在院子裏通傳張懷張院判來了。

偏殿門開,張懷便匆匆抱著藥箱進來,道:“貴人吉祥,是微臣出診未曾知會,讓貴人久等了,望貴人恕罪。”

淑嵐連忙叫盼夏把他摻起來,有些好笑:“你這動不動就謝罪,跪來跪去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我也沒病,無非就是叫你來跟我斟酌一下,有一道方子是否可行。”

張懷便點點頭,鋪開紙開始記錄起了淑嵐的方子。

“冰糖,川貝,枇杷……”淑嵐掰著手指頭,想了半天,也隻想到這三種寫在名字上的配方。

說完了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更細的方子,她也說不出來了。

淑嵐又給她描述了一番,那喝下去涼涼的甜甜的口感。她記得小時候一到換季就感冒,卻又不愛吃藥,但唯獨這川貝枇杷露不需要大人哄著喝。

張懷在紙上記錄下淑嵐所說的“味甘甜,清涼”之後,還是有些困惑,卻一副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說的樣子。

淑嵐看出了他的困惑,便問:“怎麽?有何不妥嗎?”

張懷沉思著點點頭,“這付藥藥性確實對症,枇杷清涼潤肺,川貝母也有同等功用。但是終究還是藥性太輕,治標不治本。若是日常服藥,隻需葦莖湯和三拗湯就足以達到平喘驅咳的作用。”

淑嵐點點頭:“你說得不錯,那照你說的服用這幾付藥,要多久能痊愈呢?”

“隻需按時服用四五日病情稍緩,如果不嚴重,七八日便可好全了。”張懷想著之前的例子,回答道。

“那這四五日中病人要如何度過呢?”淑嵐又問。

“如何度過……”張懷有些摸不著頭腦。“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向來之理,無法一蹴而就。既然病了,自然是按時服藥,靜待痊愈……”

張懷不笨,他自己說到末尾,已經明白貴人的真正意思是什麽了。

祛除病根的治本之藥固然重要,但若無緩解病人一時之痛苦的藥物,病人在治愈之前還是會飽受折磨的。

他瞬間想起了自己往日裏去各宮醫治風燥肺熱的情景,明明藥物都用得對,實際用起來卻往往效果不好。

宮中嬪妃、皇子公主皆身體嬌弱,使用湯藥藥效不能過猛。但若是緩緩治療,必然拖延病症。患者經常會時時咳嗽,尤其是半夜咳嗽難平,大大影響睡眠。

得不到好的休息,病便好得更慢了。而小兒氣道嬌弱,咳嗽過久甚至會咳破氣道,流出血來。

想及此處,他心中豁然開朗,去除病根的藥重要,而這平喘止咳之藥的糖漿對於深受病痛折磨的病人也同樣重要。不由得心中對淑嵐更加拜服,恭恭敬敬地將那一頁筆記收入藥箱中:“那微臣回去就製來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