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沈嫿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腳已經嫻熟地爬上了馬車,很自覺地掀開布簾鑽了進去。

等進到車內,對上那張銳利的臉,才後知後覺自己又與這位爺同處一室。

馬車是黑棕色香枝木打造的,不僅堅硬牢固還泛著清雅的淡香。

車內很寬敞足能容納七八個人,她偷瞄了兩眼,淩越正閉眼靠坐著。

他今日穿了身寬大的墨色錦袍,許是閉著眼少了壓迫感,讓他看著也不如往日那般凶厲,更多三分貴氣。

沈嫿的目光不自覺地往他的腰間與手指瞥去,方才她隻是懷疑,後來那匕首她瞧了,通體烏金發寒芒,不似俗品,絕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他突然間出現,又叫她忍不住往那上麵去想,難不成剛剛真是他出的手。

沈嫿沒膽子問,生怕被當做自作多情,便老實尋了個離淩越最遠的地方坐下,像個犯事被抓的囚犯般,挺著腰背束著手腳一動不敢動。

她的腦海裏閃過無數猜測,卻都想不出淩越尋她能有何事,是為了她教訓人的事?還是之前她在宮內做了什麽惹他不喜的事?

可淩越除了方才冷淡的兩個字後,便一直沒開尊口,他不說話,她自然也不敢吭聲。

一扇車門,仿若隔絕了世間所有的喧囂,隻剩下他綿長的呼吸聲,以及她按也按不住的心跳聲。

就在她險些要將衣袖揪爛時,外頭傳來了兩個丫鬟急切的聲音。

沈嫿這才陡然想起,她這馬車上得太過順手,竟把她們給忘了,想必這會在外頭急壞了。

見淩越還是沒睜眼,她隻得大著膽子壓低聲音道:“王爺,臣女的丫鬟還在外頭,臣女與她們交代兩句。”

頓了幾息,才聽他悠悠地一聲嗯,沈嫿趕忙掀開布簾探出腦袋,果然就見兩個丫鬟急得都快掉眼淚了,核桃性子又莽,險些要和那些麵無表情的黑衣侍衛動起手來。

看她安然無恙地出現,核桃也顧不上與人爭論了,兩人快步小跑到馬車旁。

“杏仁、核桃,我沒事,車內的是……”

沈嫿卡了下殼,她不知道淩越與她見麵,願不願意被人知曉,頓了下道:“是位貴人,與我有事要商議。”

核桃見自家姑娘支支吾吾的,便還想要追問,卻被杏仁拽了下胳膊,姑娘都說是貴人了,那絕不是普通的王公貴戚,再瞧瞧這陣仗京中能有幾人。

杏仁怕這傻核桃說錯話不僅丟了性命,還要牽累姑娘,趕忙搶先道:“姑娘放心,不論您要商議多久,奴婢們都在這候著姑娘。”

這是在給她遞話,表示她們絕不會離開,順便問問裏頭這位貴人,打算想要談多久。

沈嫿聽懂了,偏過頭看向那尊冷冰冰的大佛,試探地道:“王爺,您尋臣女是有何事?”

長久的靜默後,那雙狹長的鳳眼涼颼颼地睜開,淡色的眼眸定定地看著她,冷聲道:“自是要事。”

要事?

能讓淩越稱為要事的,定然不簡單,沈嫿臉色也跟著凝重起來,心中七轉八落,將全家從父親到兄長,又把宮內太子貴妃猜了個透,怎麽也想不出是何要事。

“還請王爺賜教。”

“此地不適宜。”

他們還在馬車上四周人來人往,如此招搖自是不適合說秘密的,沈嫿不疑有他,沉重地點了點頭,“皆聽王爺安排。”

淩越目光微移看向窗外,她也跟著看過去。

很奇怪雖然他什麽都沒說,但她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外頭礙事的人,由她自己去解決。

她可不僅帶著丫鬟,還帶了一隊的侍從,要是一直跟著,豈非很快就要鬧得全京城都知道,她與淩越私下見麵。

沈嫿心領神會,很快就編好了說辭,

重新探出腦袋,招手讓杏仁附耳過來。

“你先帶人回府去,就說我遇上了程家阿姊,喚我去她家做客,晚些會送我回府。”

而後再對核桃道:“你去趟程家找阿姊,就說我在給她挑珠花,過會就去尋她。”

自小到大,她每次要晚回府,都會拿程家阿姊作筏子,兩個丫鬟對這樣的事並不陌生。

但姑娘如今還在外人的馬車上,她們哪敢就這麽離開,揣著手猶豫地駐足。

還是沈嫿再三保證不會有事,最重要的也是,如果淩越真要對她做什麽,別說淩維舟在這,就算多來幾隊人馬都不管用,更何況是她們兩。

看著她們離開,她長舒口氣鑽回了車內,迎頭就見對麵的淩越唇角意味不明地翹了翹。

她才察覺到,自己方才這一串做得太過行雲流水了些,不禁有些麵紅,有心想要解釋兩句,她隻是偶爾想多玩會,或是想逛個夜市,才會夥同阿姊撒謊。

可話到嘴邊又怕越描越黑,最後隻能垂著頭扮鵪鶉,任由紅暈從麵頰暈染至耳後。

馬車平穩地向前駛著,過了不知多久後緩緩停下,

不等沈嫿抬頭,淩越已率先起身,墨色的衣袍自她的額角擦過,她聞到股似有若無的冷凝香,不濃烈卻很清冷特別,猶如雪後幽穀的寂寥。

她略微失神,外頭就傳來同樣的冷聲:“還不下來,是要我請你?”

沈嫿:……

她哪敢再胡思亂想,手忙腳亂地下了馬車,就見眼前是座氣派的府邸,匾額上龍飛鳳舞地寫著“肅王府”。

沈嫿還以為淩越會帶她到個別院,或是尋個清幽隱秘之處,誰能想到竟是直接回了王府。

也愈發讓她認定,他口中所謂的要事,定是關係重大,不能為外人道也。

麵色也更加沉重地緊跟著他往裏去,卻忘了想,若真是這樣的大事,為何會找上她。

肅王府是陛下親自命人修建的,雕梁畫棟玉階彤庭,絲毫不比宮內的殿宇差。

但淩越常年在外帶兵打仗極少回京,府上又幾步一侍衛,處處透著肅殺與冷寂,仿佛她進的不是府邸而是軍營。

沈嫿也不敢多看,生怕瞧了不該瞧的小命難保,隻顧著蒙頭隨著淩越走。

他抬腳,她也抬腳,他穿堂,她也穿堂,一路跟著他進了裏屋,自然沒瞧見把守院門的侍衛,看到她時想攔又不敢攔,最後愕然又欽佩地目送她進屋。

屋內的擺設倒是換了風格,除了牆壁上的書畫與博古架上的玉器外,連扇屏風都沒有,幾乎一眼可以望穿。

沈嫿本不想亂看,但目光卻被案台上的一柄烏金匕首所吸引。

淩越沒有聽到身後那輕巧的腳步聲,頓足回首看了眼,抬眉道:“怎麽,喜歡?”

沈嫿立即收回目光,將腦袋搖得像撥浪鼓般,“臣女隻是覺得眼熟,先前也見過類似的匕首,許是我眼拙看錯了……”

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冷聲打斷:“你沒看錯。”

不是她的臆想,而是淩越方才真的在場,不僅瞧見了,還出手幫了她,雖然那濺了她滿臉的血與斷指更多的是驚嚇。

明明是猜想得到了證實,沈嫿反倒語塞了,她不安地目光躲閃,半天憋了句:“多、多謝王爺,不知是王爺的匕首,我已讓丫鬟收起來了,一會就讓她帶來奉還。”

淩越定神看著她,過了幾息,淡淡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不必了,你既撿著,便是你的了。”

沈嫿驀地抬頭,四目相對。

這是她頭次如此光明正大地與他對視,不偏不倚,直直地撞進他淺色的瞳眸裏。

淩越的眸色比旁人要淺,在光亮下甚至是淺淺的茶色,故而看人時總會有種冷漠之感。

也是因此,才會有傳言說他非人非鬼,怒極時會發狂無瞳。

可沈嫿卻覺得這眼瞳好看極了,比她見過最名貴的珠玉還要透亮。

就算沈嫿再不懂兵刃,也能看出那匕首名貴,說是撿著分明就是送她了,不知為何,心底竟有些發虛,好似她從認識淩越起,便一直在受他幫助。

即便外界再怎麽說他凶惡至極,她卻覺得不實,至少她所看到的淩越,雖然危險卻從不會主動傷人。

“王爺,這,這太貴重了,臣女不能收。”

淩越盯著她那細白纖弱的手指看了眼,驀地輕笑了聲:“貴不貴的不說,倒確是挺重,你若不要,丟了便是。”

沈嫿:……

現在收回前麵那些話還來得及嗎?

淩越說著不再搭理她,往裏間的羅漢榻上一坐道:“過來。”

沈嫿隻得咬了咬牙,跟了進去,但沒急著坐:“王爺先前說有要事與臣女說,不知如今可否告知了。”

“坐下說。”

“臣女不累,可以站著聽。”

“站著如何吃東西?”

沈嫿愣了下,眼裏露出些不解的神色,她是來說正事的,這會也不是用膳的時辰,吃什麽東西?

她擰著眉鄭重地提醒道:“臣女不餓,既是要事,想來還是先說為好。”

淩越不耐地屈著手指在榻上的方幾上徐徐地點了點,“你站著,我如何吃?”

沈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