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聽見郗安問出的這句話,林傾白的心髒猛地一緊,他諱莫如深的斥了郗安一句。

“不許胡說八道。”

可是他剛斥完郗安,自己又更難過了。

他坐在原地,胸膛起伏的厲害,感覺自己像是被人一把按在了地上,被迫去麵對這個殘忍的問題。

郗安如果回不來怎麽辦?

他不敢去想。

這件事情也不能發生。

林傾白的手指緊握成拳,過了許久他才緩了緩心緒,顫顫的抬起右手捧住了郗安的臉,拇指的指腹輕輕的摩挲著郗安的臉頰,眼眸裏閃爍著很多很多的情緒。

不舍,心痛,擔憂......

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了林傾白眼底無盡的柔光,映的他的淚眼閃爍,心頭酸痛。

在那一刻,所有的答案都不重要了。

郗安閉上了眼睛,就像是在他小的時候一樣,臉頰輕輕的蹭著師父的手掌,乖巧的像一隻小狗一樣。

千言萬語都梗在心口,林傾白緊咬著牙齒,眼眶卻越來越紅,最後他聲音低柔的說:“為師在等你,不能不回來......”

-

出征的日子定在二月初,時間趕得很急。

這些日子郗安頻繁的趕往宮裏,與楚將軍一同商議出征之事,忙的甚至連收拾行李的時間都沒有。

林傾白一個人在家,總是安不下心,便同蓮姨一起給郗安收拾行李,卻也總是生怕落下了什麽。

就這樣,一直到了郗安出征的前一天。

那一天晚上,林傾白和郗安在宮裏用的晚膳。

皇上特意為郗安和楚將軍準備的踐行宴,宴邀了宮中的王公大臣,桌席之間更滿是山珍海味。

在皇上為二人舉杯踐行之後,宴席便自由了許多。

大臣之間相互交談奉承,其中楚將軍和郗安作為今日的主角,身邊更是圍滿了人。

林傾白的身份高,又是王爺,便坐在了殿堂的高台之上,垂眼望著台下的滿目熱鬧,卻覺得自己似局外之人。

“小十啊。”皇上喚了他一聲。

林傾白抬起頭望向了皇上,應道:“皇兄。”

“朕瞧你一整晚都心不在焉的,可是在擔憂明日出征之事?”皇上喝的有些多了,目光朦朧的問道。

林傾白不知該作何回應,在他沉默之際,皇上大手一揮說:“小十啊,你大可放心,這次出征朕給楚將軍和郗安備上了十萬的兵馬,各個都是精兵強將,定能保護他們的安危。”

林傾白淡笑著應道:“謝皇兄。”

皇上說完這些話,又轉過身和其他的王公大臣飲酒去了。

或許是林傾白太無趣了,周遭的人都在說笑,卻沒人與他攀談。

隻有他一人坐在位置上,不飲酒不說笑,甚至連擺在麵前的佳肴都吃的很少。

林傾白又轉過頭 ,望向了台下的郗安。

郗安就與他截然不同。

幾個大臣端著酒盞笑的殷勤的對他說話。

郗安也笑著應著,一言一句之間不失風度,談笑間大臣們與他聊的很開心。

整個宴席氣氛歡快,絲毫看不出來明日就將有十萬人遠赴潛州,出征戰赤熯族。

林傾白垂眸望向了案幾上的酒盞,抬起手將酒盞裏的酒一飲而盡。

酒味生烈,入喉之間林傾白一下就紅了眼睛。

林傾白來到人間就再也沒有喝過酒,更不知白序的酒量如何,今日借著這個宴席,索性也放開了。

喝了第一杯之後,便有第二杯。

待郗安終於應付完那幾個難纏的大臣時,抬眼望向林傾白,頓時沉下了臉色。

林傾白一

瞧就是喝多了酒,臉頰泛著淡粉色,手撐著腦袋,雙眸迷迷糊糊的望著郗安。

這下郗安也顧不得什麽規矩不規矩了。

他推開了身旁大臣的推杯換盞,兩步踏上了高台,走到林傾白身前蹲下了身子。

“師父。”郗安輕聲的喚著林傾白。

林傾白即便是喝醉了也與往時沒什麽差別,隻是反應稍稍的慢了一些。

他緩緩的抬起頭,望向了郗安,應道:“恩?”

郗安的眉頭都皺成川字,問:“師父,你喝了多少?”

看著林傾白目光恍惚,也回答不出來什麽,郗安直接拿起案幾上的酒壺晃了晃。

一整個酒壺竟然隻餘壺底的一點酒了。

郗安重重的放下了酒壺,一句話未說,轉身就走到了皇上麵前,拱手說了幾句話。

隨後他回到了林傾白身前,彎腰扶著林傾白的手臂,低聲說:“師父,我們回府。”

林傾白的雙眸含水,朦朦朧朧的看著高台下的繁榮燈明。

台下大臣還在飲酒作樂,不少的人目光還盯在郗安身上。

他已經醉的迷迷糊糊,卻還是拍了拍郗安的手臂,小聲的說:“今日是你的踐行宴,不妥。“

郗安哪裏在意這些,道:“師父,今晚我還要回府準備行裝,我已經向皇上說明了緣由,沒什麽不妥。”

聽見郗安這樣說,林傾白才不再多說什麽。

他或許是真的喝多了酒,方才坐著的時候隻是感覺頭昏昏的。

現在站起來那一瞬間竟然感覺腿軟腳軟,連站都站不住。

林傾白的腳趔趄了一下,險些摔在地上,郗安眼疾手快一把攬住了林傾白窄細的腰,將他往懷裏帶了帶,這才穩住了林傾白的身子。

“師父,你喝多了。”

少年也喝了酒,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掌心滾燙的捂在林傾白腰際。

他的嗓音低沉,讓林傾白即便是醉著,也知道他的小徒弟不高興了。

就這樣郗安扶著他走出了大殿,這一路上不斷的有人上前給郗安和林傾白敬酒。

不論這些官員官職的大小,郗安一改方才笑意滿麵的樣子,沉著臉對於周圍人的敬酒置之不理。

在二人將要走出大殿的時候,楚將軍端著酒盞走了過來,喊住了林傾白。

“雲王爺。”

林傾白頓住了腳步。

在這個踐行宴中,唯有皇上和楚將軍不可以懈怠。

楚將軍一向豪爽,隻見他走到二人身前,聲音洪亮笑道:“雲王,怎麽宴席還未結束就要先走啊?”

林傾白還未開口,郗安就先行回答道:“楚將軍,我師父喝多了酒,身體不適,我已經向皇上請示先行回府。”

楚將軍一瞧就喝的正興起,滿麵通紅,身子搖搖晃晃,並未認真聽郗安說了什麽。

隻見他用力拍了拍郗安的肩膀,對林傾白說:“雲王爺,說來慚愧啊,之前我一直對你們這種文人看不上眼,覺得你們一天天隻會勾心鬥角算計人心,但是沒有想到,你居然能教出這般英雄少年,年紀輕輕就敢上陣殺敵。這幾日老夫我也自省了許久,發覺實乃是我之前識人片麵,目光狹隘了。”

楚將軍是個性情中人,這一番話說的甚是慷慨。

林傾白在郗安的攙扶下站直了身子,應道:“楚將軍過譽了,楚將軍在外殺敵,為國征戰,對我阜朝的奉獻無人能出其右,我們與楚將軍確是無可相比,不值一論。”

楚將軍歎了口氣,大手一揮說:“沒有過譽!若不是有如此心性的師父,何來這般英勇的徒弟?!罷了,明日我就要再赴潛州,還不知來日能否再活著回來見王爺,我敬王爺一杯酒,往日幹戈皆化在酒裏,

不再提了!”

那一杯酒遞在了林傾白身前,郗安向前走了一步,本是想要攔住這杯酒,卻被林傾白抬手擋住了。

酒倒得很滿,幾乎快要溢出杯盞。

林傾白接過了楚將軍手中的酒。

二人碰杯,林傾白舉了舉杯,將酒盞放在嘴邊,閉上眼睛將酒一飲而盡。

烈酒腥辣。

飲下的那一杯酒,幾乎是在瞬間就從林傾白的口中辣入了他的腹部,扯著他的腹部絲絲的泛著痛。

林傾白的麵上卻沒有任何的異樣,他輕輕的掙開郗安扶著他的手,又拿起了酒壺倒了一盞酒,隨後舉起杯子對楚將軍說:“這杯酒,換我敬楚將軍。”

這一次郗安臉更沉了,就連楚將軍也頓了頓。

任誰也看的出來林傾白酒量不好,已經喝得快要站不穩了。

更何況林傾白是皇上的親弟弟,是皇室嫡係血脈,生來清冷,宴席之上從不與人推杯換盞。

方才楚將軍敬他的那杯酒,他肯飲下已經是給足了楚將軍麵子。

現在誰也沒有想到,他居然又倒了滿滿的一杯回酒敬楚將軍。

這番景象就連殿內眾臣都紛紛側目看向了二人,低頭小聲的議論著。

“師父,不可再喝了。”郗安在一旁壓著聲音製止。

林傾白卻置之不理。

他竭力忽視了頭腦的昏沉,渾身的疲軟,以及胃腹的刺痛,隻是雙手高舉著那盞酒,眉眼淡笑的說:“楚將軍,郗安還年少,雖是有幾分小聰明,但畢竟是第一次上戰場,沒有經曆過大場麵,若是他在今後的日子裏冒犯了將軍,我作為他的師父,先在這裏替他賠個不是。”

林傾白身份高貴,很少有一口氣說那麽多話的時候,更沒有如此謙卑的道過歉。

而此時他身著一襲藍紗常服,白綢束腰,立於殿堂之內,雙眸含水,一字一句艱聲道:“隻是.......戰場之上刀劍無眼,若是真遇到了艱難,還望楚將軍能夠看在他是我唯一的徒弟的份上,在富有餘力之際保他性命.......”

郗安瞳孔猛縮了一下,他一點點的側過頭,那雙深黑的眼眸定定的望著林傾白。

林傾白脖頸纖細,鼻梁挺翹,在四周嘈雜的喧鬧中,唯有他清清淡淡,嘴角帶著薄笑,滿身皆是易碎之感,卻好看的似雪日枝頭將落的孤寒梅花。

隻見他將酒盞向上敬了敬,那番的無畏好似即便他手中拿的是鴆酒,他也會笑著飲下。

“我在此先謝過楚將軍,這杯酒,我先幹為敬。”

說完,林傾白便閉上眼睛,將手中的烈酒盡數倒入口中。

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