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美魚頭湯(5)
“喂?請問是許歸的弟弟嗎?”
電話對麵傳來一個聲音甜美的女聲,隨著她的聲音傳來的還有一些吵雜的背景音,像是商場或者什麽地方。
“我是。”
剛剛走出校門口準備去和哥哥會合的顏琅停下腳步,原本站在他身邊的陳玉澤也跟著停下,因為無意打聽電話內容,雙手收攏靠在牆旁邊。
自從那天兩個人一起玩遊戲後,他們算是成為好朋友,整天都一起回家,在小廣場分開,其他的幾個人則是早上等顏琅,放學約遊戲,一般不會同行,畢竟不近。
“我是輝輝手機店的店員,之前我看你哥人...挺好的,所以想跟他認識一下。”電話對麵似乎是在斟酌,話語斷斷續續地“能麻煩你報下他的號碼嗎?”
“什麽意思?電信詐騙?”顏琅心情複雜,裝作不懂飛速地掛掉電話。
“沒出什麽事情吧?”陳玉澤見他收起手機表情不太好,主動詢問。
“騷擾電話。”顏琅揮揮手示意這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但他下拉的嘴角,卻顯示他的心情已經受到影響。
“這不是好事兒嗎?你哥沒對象吧。”陳玉澤隨口答道。
“沒有吧,行了,反正我不關心這些。”顏琅別扭的抗拒陳玉澤的那句不算疑問的話。
插曲過去,兩人很快在小廣場分別,顏琅擠進人堆,開始幫許歸收錢。
“你家小琅真乖,每天放學都來幫忙。”趙大媽有些感歎地看向兩個孩子。
“可不是,這得有三四個月吧,”許歸旁邊的小攤販也湊熱鬧“對了,你們什麽時候放暑假呀?”
“再過四五天就放暑假。”這句話卻不是顏琅回答的,周邊圍繞的一群孩子自發且熱心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得到答案,小販點點頭,開始專心搗鼓手上的生意。
“哥,”顏琅一邊幫許歸裝著棉花糖的塑料袋子,一邊低聲跟他說話“暑假我能來幫你做生意嗎?”
“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許歸反問。
“隻是覺得你很辛苦。”
將這句話說出來,顏琅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傷到眼前這個人的自尊心,畢竟他在自己麵前總是表現出可靠的模樣。
棉花車前還環繞著許多等待的人,其中不乏家長,他們聽見這句話幾乎瞬間被戳到,有幾個甚至開始隱隱用“你看看人家”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孩子。
“哥哥是很辛苦。”
許歸手上依舊熟練地操作竹竿,將一縷縷糖絲卷成棉花糖,他的手上有許多細小的、因為粗糙竹竿而刮蹭出的痕跡,但已經結痂不顯得很痛,誰看了都隻會覺得這些細小的傷口不值一提。
“但即使沒有你,我也要這樣生活,所以沒必要因為這份辛苦而感到自責。”用平淡語氣說完這句話後,許歸輕輕地拍拍顏琅的肩膀。
“你擁有自己快樂的童年就好,我可以一個人做好這些事。”
他這一番話讓周邊的人都沉默,顏琅作為這番話說出的對象也隻能緩緩低下頭,手上重複著給棉花糖包裝的動作。
許歸說的是對的。
在成為自己名義上的哥哥,和他生活在一起之前,許歸就已經是一個獨自在外打拚的人,比起之前的生活,唯一的差別也就是多了自己。
他不該有這種擔心對方羞恥的心理。
這一刻他意識到,與自己生活在一起幾月的這個人,是一個擁有完全健全心理,可以獨立生活的成年男性。
顏琅終於知道許歸對他的情感是如何。但剖開那一層柔軟的外殼後,他並沒有如願以償地看到美好或者邪惡,隻是直麵了一個他從未預料到的簡單的真相,一個從一開始就擺在台麵上的真相。
許歸對他的照顧完全是出於感恩和責任心,他不需要自己,不需要家人,即使孤獨也能活得很好。
他對自己很好,但他們不是家人,隻是兩個住在同一屋簷下的人,而他出於成年人的身份照顧自己這個小孩子。
原本以為自己很好地走出父母離開局麵的顏琅,感到雙眼在發癢,但手上的動作不能停,於是他沒有擦拭,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很不明顯的掉在小廣場瓷磚排列的地麵上。
旁邊的趙大媽第一個發現他在聳肩哭泣,正好收拾完一個客人的東西,她連忙脫掉圍裙,將顏琅拉到自己這邊,低聲關心道:“怎麽了,剛剛還好好的,現在就哭了?”
顏琅被她摟在懷裏,魚腥味瞬間讓他反胃無比,尚且年幼的他不懂這份關懷是多麽的珍貴,他狠狠的推開身旁這個關心他的女性,一直以來被他積壓在心裏的種種情緒爆發出來,隻感覺一切都討厭至極,即使是關心都廉價得要命,並不是出自真心。
被他推開的趙大媽一個踉蹌,幸好被許歸在身後扶住,她有些疑惑地看向許歸。
“這孩子非要鬧著幫我照顧攤子。”許歸有些無奈地開口,像是因為孩子任性而無奈的家長。
“他還是個小孩,確實應該把心思放在學習上,”趙大媽對顏琅有幾分成績濾鏡“你回家之後好好說說他,他不是出於壞心思,就是想得太簡單。”
“好我知道,謝謝您。”
就這麽一路小跑的,顏琅不知何時跑回到家中,隻是已經跟他曾經熟悉的模樣大不相同,到處都是他和許歸兩人生活的痕跡,與父母在世時種種不同的細節都在此刻浮現到他的心頭,沮喪與無力灌滿他的心間。
“其實我根本不需要別人的照顧。”他躲在自己的房間,揮筆寫下一行行文字,最後終於定下了目標,那就是盡可能地賺錢,償還這些日子以來許歸對他的付出。
他將許歸給他買的所有東西都一一記下,最後統計價格,默默地放進書包裏。
隨後又開始梳理自己現有的東西,想看看能用什麽方式開始賺錢。
很快太陽就落下,臨近入秋夜晚的溫差也逐漸拉高,溫度降到十八度左右,許歸推動著棉花糖車行駛在略微不平的路麵上,他這具身體因為小兒麻痹症的遺留開始隱隱產生抽痛,再加上推動著和自己體重差距如此之大的東西,遠遠看起來就像瘸了一條腿。
等他到家時,發現顏琅依舊房門緊閉,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將那一碗趙大娘送的魚頭帶進廚房裏,又熬起湯來。
熟悉的香氣很快透過門縫傳進顏琅房間,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走向廚房,準備拿碗,卻發現徐歸已經把東西都收拾好,連筷子湯勺都放在旁邊。
一時之間他站在廚房口猶豫地望向許歸。
“先來吃飯吧。”被小孩用那種不知所措的眼神看著,每一個大人都會像DNA動了一般展現出自己成熟的一麵,許歸也是如此,於是主動讓步。
顏琅沉默著落座,拿起筷子一下一下的夾菜。
“今天在小廣場,”許歸夾起一筷子魚肉放進他碗裏“我哪裏惹你生氣,說說吧。”
他說話的態度仍然是大人對小孩子的語氣,渾然不覺問題已經發展到更深的層次。
顏琅抬起頭,看相麵前對他溫柔笑著的許歸,瞬間食不下咽。
“你很好很好,沒有任何問題。”隻是我不開心。
比起現在這樣直白明了地看見兩人之間橫杠的溝壑,還不如讓他活在過去幾天,每察覺一個許歸關心他的細節,就感覺距離更近一分。
他是一隻孤獨的小狼,試圖在孤獨的世界裏找到屬於自己的族群,在遇到許歸後感到久違的溫暖,還以為兩個人會就這樣生活在一起,直到成為家人。
現實不盡如人意。
許歸是一頭孤狼,給他帶來食物,提供住所,保持環境溫暖。但一舉一動的背後隻是告訴他,你終究要學會自己去成長,離開這裏,離開家,就像他本人那樣。
這麽想著,他的眼淚又一滴一滴地掉到碗裏。
他眼前的人被他這沒有任何征兆的行為嚇得驚慌失措,一瞬間眉目都生動柔和,主動從他的對麵坐到旁邊,左手輕輕摟住他的身體,右手幫他擦拭眼淚。
“別哭,”他像個拙劣的照顧者,不熟練地安撫著缺乏安全感的孩童“明天哥哥讓你來管攤子,好嗎?”
“別哭,別哭。”他重複著。
這一切讓顏琅感覺自己的眼淚十分具有攻擊性,是世界上最好用的利器,能夠讓從來不曾有太多情感波動的許歸為他而動搖。
於是他放任自己,緊緊地摟住這個給他依靠的人,在他溫暖的懷抱裏放聲大哭,盡管到最後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
直到外麵月亮升起,他才感到疲憊,無知無覺中在許歸的懷抱中睡去。
十四歲少年的身體十分輕,許歸稍稍用力就把他抱回房間,幫他蓋上被子後有些疑惑地回去洗碗。
“不是說很成熟嗎?”他和係統交流。
【在小孩子中算是吧...】係統有些沒把握的回應。
【要不要做點什麽?】
“沒事,應該隻是小孩子對長輩的依賴,他這麽小就失去父母,有些依賴是正常的。”
“按部就班地走劇情吧,他的命定已經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