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難得的寒假,溫辭也沒有輕鬆很多。
溫父執教的緣故,她從一出生就被規劃好了人生的路徑,小到吃飯睡覺,大到讀書交友,都有父母的影響和幹涉。
他們並未規定她一定要多優秀,但一定要按照他們的意願活著,像溫室裏的花朵,什麽時候曬太陽都沒有自由。
長到這麽大,溫辭交到的朋友寥寥無幾,除了在學校,幾乎沒有什麽娛樂時間。
她不敢輕易給出家裏的電話,因為每接一個電話,都要過一遍父母的盤問,時間長了,她寧願沒有朋友。
書裏說,不管做什麽,首先要當個正直的人,其次要當個快樂的人。
溫辭沒有自由,也不快樂,她隻能選擇做一個正直的人。
可最近,她覺得自己也沒有那麽正直。
她總是想起那道身影,想起不曾看見,卻幻想過無數次的那個因她而有的場景。
溫辭輕輕歎了聲氣,卻忘記這是在出發去吃年夜飯的路上,溫母和她隻有半臂距離。
“怎麽了?”意料之中的關心。
溫辭斂了下眸,“沒事,就是覺得太堵了,有點悶。”
她果真當不了一個正直的人。
溫母看了眼窗外:“這天冷,等過了這段路你再開窗透透氣。”
駕駛位的溫父安撫道:“快了,也沒多遠了。”
溫辭嗯了聲,沒再多說。
溫家人多,年夜飯通常都不在家裏辦,去年定在海粵,今年定在了市中心的隆興酒樓。
溫辭隨父母進到包廂時,大伯和姑姑兩家人都已經到了,她被父母推出去叫人:“大伯,嬸嬸,姑姑,姑父新年好。”
“哎。”
平常幾家人也常見麵,近況不用多問,拉著說了幾句話就放他們小輩去一邊玩。
姑姑家是妹妹,大伯家是哥哥,平時免不了被拉出來作對比,但三個人關係依舊很好,一同坐在窗前喝茶閑聊。
“姐,八中怎麽樣啊?”褚讓馬上就要參加中考,過去一直拿溫辭當目標,之前聽說她去了八中,也說跟著要去。
溫辭說:“挺好的,打遍天下無敵手。”
溫禮噴出一點茶水:“也不知道謙虛。”
這是溫辭少有地輕鬆時刻,開了玩笑:“在我們那兒,低調好難的。”
褚讓咯咯笑不停,溫禮拿兩個妹妹沒辦法,端著茶杯不吭聲了,放任她們聊起學校的八卦。
“姐,你們班有沒有帥哥啊?”褚讓是個深度顏控。
“有幾個吧。”學霸不全是書呆子,也有長得好看的,可溫辭不知道為何,突然不合時宜地想起另外一張臉。
冷淡的,像刀鋒一樣。
“有沒有照片!”
“我從哪兒給你找照片。”溫辭被她晃著胳膊,無奈地笑,“下回吧,你去我們學校找我,我帶你看。”
隔了一會,大伯跟包廂迎賓說起菜,站在角落的服務員走了出去,很快前菜先送了進來。
一盤接著一盤,端菜的服務員每個都不一樣。
最後是一道涼拌菜溫辭沒看出是什麽,倒是一眼瞧見了端菜的服務員,目光頓住了。
男生穿著酒樓統一的紅黑色製服,身形利落分明,頭發留得比之前長了些,像是沒注意到溫辭的視線,躬身道了句:“祝各位用餐愉快。”
褚讓沒等人走遠就扯著溫辭的胳膊激動地嚎:“姐,你看到沒,帥哥啊。”
溫辭含糊應了聲,盯著他離開的背影,心情更加複雜。
年夜飯吃了很久。
衛泯的班要上到九點,但八點之後就沒那麽忙了,他跟領班打了聲招呼,去了趟洗手間。
出來後,他順手推開走廊的後門,巷子裏不是沒人,酒樓裏不允許員工抽煙,老員工都喜歡來這兒。
“樓上不忙了啊?”後廚的老大叔跟衛泯搭話。
“這會不忙。”衛泯摸出煙盒抖了根煙,給大叔遞過去點著了,火光在雪夜裏跳動,煙霧緩慢氤氳開。
大叔叼著煙:“你是寒假工吧?”
衛泯嗯了聲。
酒樓不招未成年,也就逢年過節的時候從外麵要點短期工應急,工資開得夠高,來得人也不少。
“挺不錯的,現在哪有小孩吃這苦。”
衛泯笑笑,沒多說。
很遠的地方傳來一陣陣煙花聲,這一年城市禁燃令還沒有頒布,朵朵煙花在夜空中綻開。
“真漂亮啊。”大叔拿下煙,看向遠方,“到新年了哦。”
衛泯也抬頭看過去。
這兒地勢低,視野有限,能看到的並不多,可他們仍然在盡力仰頭往更遠處看。
煙花易冷,稍縱即逝。
包廂裏,服務員進來上熱的茶盞和餐後甜點,溫辭看著進來的人,沒看見先前那張臉。
她移開目光,看向窗外。
褚讓吃著甜點,見怪不怪道:“今年怎麽這麽早就放煙花了啊,往年不是都要等到零點嗎?”
溫辭也沒怎麽在意,搖搖頭說:“不知道。”
回家的路上車子依舊堵成長河,溫辭倚著車門昏昏欲睡,聽父母聊著安城的交通。
話題不知怎麽,忽然轉到了她身上。
“小辭,你吃飯前跟褚讓在聊什麽呢?”柳蕙常年不食生冷,年過四十,嗓音依舊幹淨低冷。
她後背倏地一僵,嗓子忽地有些發幹:“沒聊什麽。”
“是嗎?”柳蕙信也不信,“褚讓還小,性子又不定,你不要跟著她瞎鬧。你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學習,我們對你的成績沒有太高的要求,但你起碼要聽話,不該做的事情不要做,將來考到你爸爸的學校,我們也就放心了。”
車廂裏悶得讓人發慌。
溫辭抿了下唇,勉強擠出笑意:“知道了。”
新年一過,寒假好像擰上加速鍵,嘩嘩過得飛快。
安城入冬早,整個冬天漫長而寒冷,到了三月才有回溫的跡象,校園裏重新響起叮裏當啷的車鈴聲。
溫辭騎著車,沿著長街,穿過商鋪小販,烤紅薯的香氣散去,枯樹逢春,空氣裏都是嫩芽抽枝的氣息。
當初的紛擾八卦淡去,故事裏的人消失在她的世界裏。
可也不是完全碰不到。
這學期兩個班的體育課排在同一節,籃球場上,他總是贏得最多喝彩的那個,身邊也總有很多人。
她和他,隔了一整個銀河那麽遠。
那句道歉,說與不說都不重要了。
一晃,入夏了。
下午的體育課失去了最後的優勢,集合後的八百米熱身更是長得像是沒有盡頭。
隊伍失去失序,有快有慢的,也有偷懶從操場穿過的。
溫辭夾在中間,有些喘不上來氣,慢慢落到最後。
“你沒事吧?臉色怎麽這麽差?”林皎放慢了速度:“真不行就別跑了,反正老於也不管。”
她沒說話,隻是從跑換成了走,林皎跟著走在一旁,“你還好嗎?”
“沒事。”溫辭大口呼吸著,手腳都有些發軟。
終點近在眼前,她抹著額角的濕汗,心跳很慌,眼前一陣陣發昏,夏日燦爛的烈陽如火焰般灼人。
男生踩著那一地的人影迎麵而來,神色淡淡的,對視避不可避。
溫辭察覺到他視線有幾秒的停頓,隻是心跳越來越慌,頭也越來越暈,還沒來得及細想,整個人眼前一黑,直接倒了下去。
耳邊傳來很多人的驚呼聲,她在恍惚中,似乎看見一雙潔白的球鞋在眼前一晃而過。
她腦袋嗡嗡直響,耳朵裏很多雜音,心悸感一陣接著一陣。
失去意識前最後幾秒,溫辭感覺自己像在半空中,耳邊傳來很急的風聲。
而風裏,有熟悉的煙草味。
很淡。
淡到醒來之後,以為那隻是場夢。
“……溫辭?”林皎湊近了,整張臉都在她眼前,“你可算醒了,嚇死人了。”
溫辭張口想說話,一開始竟然沒發出聲音,林皎忙說:“你等等,我去給你倒杯水。”
“不……”用。她看著林皎消失的背影,閉上了嘴。
校醫室遠離教學區,很安靜,溫辭撐著胳膊坐起來,床尾正對著窗外,不知名的鳥兒停在枝頭。
“水來了。”林皎走進來,把紙杯遞了過去。
“謝謝。”
溫辭喝了幾口,再抬頭,窗外的幾隻鳥已經飛走了,她手摩挲著杯壁,“我睡了多久?”
“也就一個多小時吧。”林皎在床邊坐下:“我們都被你嚇死了,你有低血糖怎麽不請假啊,嚇得老於差點要準備寫辭職信了。”
溫辭笑了,“對不起啊,我沒想到我會低血糖。”
柳蕙是醫生,在家有一套營養食譜,溫辭從小吃到大,身體素質一直都挺好的。
“沒事沒事,我不是怪你。”林皎看著她,“那什麽,有個事我覺得要跟你說一下。”
溫辭眼皮跟著跳了下,“什麽?”
“就是……衛泯,是他送你來的校醫室。”林皎撓了撓腦袋:“當時太突然了,我們都沒反應過來,他抱著你跑了好遠,我們才回過神。”
溫辭嗯一聲,想起那雙白球鞋,眸光閃了閃。
“其實,我感覺他人好像也沒那麽壞……?”她語氣還有幾分遲疑。
溫辭垂下眼簾:“是沒那麽壞。”
或許,壓根就不壞。
她有點糾結地抬起頭:“我是不是應該找他說聲謝謝?”
林皎也被問懵了下,按道理說是該要道謝的,可之前發生的事又讓她有些猶豫。
她認真想了會:“一碼歸一碼,他怎麽著也算幫了你,還是去說聲謝謝比較好。”
溫辭莫名鬆了口氣:“行。”
要找衛泯道謝不是難事,關鍵是在哪兒找他,在學校他行蹤不定,出了學校更是難找。
但有前車之鑒,溫辭也不敢在學校跟他有什麽接觸。
一直拖到隔天傍晚,林皎托楊崢打聽到衛泯家的住址,一放學就拉著溫辭走,“等會你就在附近等他,他學校不來,家總要回的吧。”
溫辭小跑著跟上,“下周我請你跟楊崢吃飯。”
“這都是小事,倒是你,晚一點回家沒事吧?”
“沒事,我爸出差了,我媽今晚加班,到時問起來,我就說我去書店了。”溫辭早就想好了措辭。
“那行。”
衛泯家在離學校兩條街外的安江巷,林皎陪著溫辭從日暮等到天黑,人沒等到,反倒快被蚊子抬走了。
“啪!”林皎拍死一隻,撓著胳膊說:“他還真不回家啊。”
溫辭看到她胳膊上的腫包,在上邊掐了一個十字,“算了,我們回去吧,今天估計等不到了。”
“不再等等了?”
溫辭搖搖頭:“他要是會回來,也該到家了。”
和林皎分開回到家裏,溫辭把那張寫有衛泯家地址的紙條攤在試卷上——安江巷208號。
她盯著看了會,收起紙條,拿了張試卷攤在桌上。
一夜過去。
隔天柳蕙出門後,溫辭從房間出來,在陽台看著柳蕙走出樓道,一直到看不見才收回視線。
她回屋拿上書包,跟著出了門。
昨天來過一趟的地方,溫辭顯得很熟門熟路,但也是顯得,進了巷子沒一會,她就沒了方向。
每條小巷,每家門前,每一處都好像一模一樣,但走進去再繞出來,永遠是新的門牌號。
溫辭停在十字口,頭一回對自己的智商產生懷疑:“……”
白天的巷子要比傍晚冷清許多,她一邊踢著石頭,一邊走進新的一條巷子,耳邊隱約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先是忽遠忽近,緊跟著越來越近。
一道身影從巷口拐了進來。
“衛……”溫辭還沒說完,他忽然拽住她胳膊,帶著她在巷子裏奔跑,耳邊一陣風聲。
他顯然比她更熟悉這裏。
幾次東拐西繞,溫辭已經聽不見身後跟著的腳步聲,手腕被扯得生疼,她也沒敢出聲。
兩人躲進牆角的暗處,狹窄的空間裏,兩道呼吸糾纏在一起。
溫辭動也不敢動,昏暗視線裏,她看見男生滾動的喉結,鋒利的角上有一顆小痣。
她像看到什麽不該看的,猛地挪開視線,發尾掃過他的脖頸。
衛泯冷不丁向後仰了下腦袋,鬆開攥著她胳膊的手,側身向外看了眼,不動聲色拉開距離。
他倚著牆,垂眸看她:“你怎麽在這兒?”
“我……”溫辭揪著書包的帶子,聲音因為先前的奔跑顯得有些幹澀,她忍著不適,對上他的視線:“之前謝謝你送我去校醫室。”
他嗯了聲,看著她沒了下文。
溫辭有些說不上來的不自在,慢吞吞挪開視線,盯著一旁的牆壁,幾秒後,她忽地瞪大了雙眼。
一隻可怖的蜘蛛正沿著牆快速爬行。
幾乎在她張嘴的同時,衛泯抬手捂住她的尖叫,整個人靠了過來,將她抵在牆壁上。
他低頭看她,一手覆在她臉上,另隻手墊在她腦後:“別叫。”
是很近的距離。
近到溫辭好似都能聽見他的心跳聲,她眼睫輕顫,心跳也跟著加快,從臉紅到眼。
衛泯慢慢鬆開手:“抱歉。”
“……沒事。”她低頭大口喘息著。
陽光照進巷子,地上兩道影子交織在一起。
作者有話說:
衛泯:是很近的距離(緊張TvT)
打個補丁:目前時間線在高一,和短篇時間線略有出入,前邊提到的高三和分班是我不小心貼錯了未修改的版本,現已更正。
注:“書裏說,不管做什麽,首先要當個正直的人,其次要當個快樂的人。”原句出自王小波《黃金時代》:“你自己愛幹就幹啥,首先要當個正直的人,其次要當個快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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