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衛泯半夜發起了高燒, 溫辭被他滾燙的溫度嚇得不輕,他稀裏糊塗地安慰說沒事。
溫辭哪敢真的信沒事,換好衣服下樓找了退燒藥和溫度計,忙活了一整夜, 到天亮才趴在床邊睡了會。
衛泯這一覺睡得很沉, 還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他夢到小時候開家長會, 別人都有爸爸媽媽,隻有他跟著奶奶長大, 回家後他哭著吵著要去找媽媽。
常雲英沒有辦法, 帶他回了鄉下,他們一前一後走在那條長長的田埂上。
小小年紀的衛泯滿心歡喜, 以為走到頭就能見到媽媽,可常雲英卻將他帶到一個小土堆前, 告訴他媽媽就在裏麵。
衛泯不相信,又哭又鬧, 說常雲英騙人。
常雲英也哭,她那麽小的身板卻哭得那樣大聲, 空曠的田野間,回響著祖孫倆此起彼伏的哭聲。
後來衛泯哭得累了,趴在常雲英的背上還在小聲啜泣著,一聲一聲地喊著奶奶。
常雲英一瘸一拐地走在田埂上, 說媽媽去了天上, 等以後奶奶也要去那個地方, 問他一個人長大害不害怕。
衛泯摟緊了她的脖子, 說怕, 說奶奶不要走, 他願意跟著奶奶長大, 隻要奶奶長命百歲。
常雲英又笑了,說好,說要一輩子都陪著他。
在夢裏,衛泯又回到那片田野,他走在那條長長的田埂上,前頭是一道步履蹣跚的身影。
她沒像以前那樣一邊走,一邊回頭等他。
她一個人越走越快。
大霧彌漫。
衛泯漸漸看不清前方的路,跌跌撞撞往前跑,嘴裏還不停喊著奶奶。
路走到了盡頭。
霧散了。
眼前是兩座小小的墳。
是一場噩夢吧。
醒來就好了。
醒來就什麽都沒發生過。
像是忽然清醒,衛泯睜開眼,閣樓的窗簾半拉著,大片陽光曬進來,地方像是在發光。
他躺在**,手腳都酸軟,太陽穴一漲一漲地疼,樓下傳來熟悉的聲響,隱約還聽見了常雲英的聲音。
衛泯揉著腦袋,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往門口走,在樓梯上看見擺在牆角桌上的那張黑白照片。
他整個人都定在原地。
不是夢嗎?
衛泯頭快要裂開似地疼,整個人跌坐在樓梯上,溫辭聽到動靜從屋外跑進來:“衛泯!”
杜康緊隨其後也跑了進來。
他明明醒著,卻又好像在夢裏,直到被溫辭抓住胳膊,才從恍惚裏回過神,“我沒事。”
溫辭不放心地看著他:“你怎麽起來了?”
衛泯耳邊嗡嗡的,撐著欄杆站起來,抿了抿唇說:“餓醒了。”
杜康忙說:“廚房有粥,我去盛。”
溫辭手貼了下他額頭:“還有點燒,等會喝完粥再吃點藥。”
“好。”衛泯沒什麽力氣地被她推回樓上,又躺在**,由著她將被子蓋得嚴嚴實實。
他隻是笑:“這樣我怎麽喝粥?”
“我喂你。”溫辭坐在床邊,靜靜看著他,而後忽然抬手蓋住他的眼睛:“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嗯……”他抓著她的手,“辛苦你了。”
“我們之間還要說這種話嗎?”溫辭撓了撓他的手心,“再說我就揍你。”
他笑了笑,沒再說話。
杜康將粥端上來,沒站在那兒當電燈泡,借口有事先回去了,衛泯說餓是借口,也沒吃太多。
溫辭下樓倒了杯水,拿了藥看著他吃完:“要不要再睡會?”
他掀開半邊被子:“你也睡一會,都有黑眼圈了,昨晚是不是沒睡好?”
溫辭沒提昨晚,隻是聽話地脫了鞋躺進去,“想要我陪你睡,你就直說啊,還用找這種借口。”
衛泯也沒否認,從後邊緊緊抱著她,“你請假回來的?”
“嗯,請了一周。”溫辭摸著他的手背:“上午陽康他們也來了,不過那會你還在睡,他們就沒讓喊你。”
“是嗎?我一點動靜都沒聽見。”
“你睡得跟豬一樣,你還會踢被子你知道嗎?”溫辭翻過身麵朝著他:“我都沒見過這麽會踢被子的人。”
他很輕地笑著:“你汙蔑我吧,我睡覺很乖的。”
“乖個鬼。”溫辭說:“等找機會我給你錄下來。”
“好啊。”
溫辭看著他:“對了,上次你帶來學校找我那女生,這學期還來找你了嗎?”
衛泯搖頭:“她在校內網發了些東西,我讓陽康他們帶人去堵了她幾天,後來她就刪了,還發了動態跟我道歉,我就沒再管。”
“她發了什麽?”
“也沒什麽,就是些造謠的話。”
溫辭皺眉:“她怎麽這樣啊。”
衛泯不是很在意:“沒事,都過去了。”
“嗯,都過去了,都會好的。”溫辭眼睛有些紅了:“你也要快點好起來,知道嗎?”
他眼睫輕顫,把人摟緊了,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嗯。”
一場高燒結束,安城徹底進入了冬天。
溫辭離開的那天,天空已經隱隱有了落雪的預兆,她和衛泯在車站分開,“我進站了,你好好睡覺,好好吃飯。”
他還牽著她的手:“好。”
“不要太想我。”
“不好。”
溫辭笑:“那就一點點想我好了,我很快回來。”
衛泯緩緩鬆開手:“好。”
她又抓住他胳膊往前一扯,墊起腳尖親在他唇角,看著他的眼睛說:“還有我,我會愛你。”
衛泯一怔,感覺鼻尖一涼。
愛與雪都是突然降臨的。
他在這個寒冬裏見到了雪,也嚐到了愛的萬般滋味,失去的一切無法挽回,可當下。
還有愛。
還有她。
他也會愛她,是天賦,也是本能。
……
溫辭回了滬市沒幾天,衛泯忽然說他搬到了學校宿舍,她知道他是怕睹物思人,也沒說什麽。
那一陣子,她跟衛泯的聯係比大一那會還要頻繁,連室友都忍不住打趣他們的熱戀期怎麽過不去了。
“是啊,我們一輩子都在熱戀。”雖然話是這麽說,可溫辭心裏還是很心疼,衛泯這樣黏人,無非是在害怕失去。
常雲英的突然離開,讓他沒了安全感,他害怕擁有的都會離開,隻能握得更緊。
溫辭思來想去,決心在寒假回去的時候跟父母再談一次,想從他們這裏給衛泯吃一顆定心丸。
可柳蕙和溫遠之的態度還是一如往常地堅定。
“不可能。”柳蕙已經疲於再跟溫辭吵出什麽結果,她隻是一遍遍重複:“你們要談戀愛,談多久,我們管不著,但要結婚我們還是那句話,我們不會同意,你也別想著帶他回來吃年夜飯,到時候你伯父姑姑他們問起來,你不嫌丟人,我跟你爸還嫌丟人。”
“你們都沒有見過他,怎麽能靠一個人的家庭去判斷他好與不好呢?”溫辭說:“他很孝順,也很努力,他一個人把他奶奶照顧得那麽好,如果他要是出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他不一定就會比我差。”
“可他就是沒有出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這是他的命。”柳蕙知道溫辭沒有說假話,給常雲英治病的這些年,她不是沒看到衛泯的孝順和努力,可她同樣也看見了這個家庭的清貧與困苦。
做父母的都是將心比心,自然也不願意自己的女兒再去吃這樣的苦。
“你願意把人家奶奶當成親奶奶來看待那是你的事,你要給她養老還是送終,我看我跟你爸現在也是管不著了。”
“是,是管不著了。”溫辭在柳蕙的怒火到來之前,又一盆水澆了上去:“他奶奶已經走了。”
柳蕙和溫遠之皆是一愣。
溫遠之問:“什麽時候的事?”
“三個月前。”溫辭歎了聲氣:“爸,媽,衛泯他就沒有一點好嗎?還是說你們覺得我的眼光有那麽差?”
溫遠之說:“小辭,結婚沒有談戀愛那麽簡單,不是說幾句我愛你你愛我就能活下去的,結婚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沒有經濟基礎的愛情是走不長遠的。”
“那當年你跟我媽結婚的時候,不也是什麽都沒有嗎?”溫辭說:“你們不也是從這個階段過來的嗎?”
“可你知道這條路有多難走嗎?我們吃過一遍的苦,怎麽還能眼睜睜看著你再吃一遍?”柳蕙歎氣:“罷了,我們也不想再跟你吵什麽,你要這個機會,我給你,但年夜飯不行,年前年後你隨便選一天。”
溫辭沒想到柳蕙會是先鬆口的那個,強忍著興奮點頭說好,又說:“謝謝媽媽。”
她迫不及待想跟衛泯分享這個好消息,卻又怕惹柳蕙跟溫遠之不高興,一直等到兩人都午睡了才出門。
寒假裏,衛泯又從學校搬了回來,他把常雲英的房間收拾幹淨,直接睡在了一樓。
聽到溫辭在院子裏跟蔣小偉說話,他推開窗戶,溫辭抬起頭,笑著喊了聲:“衛泯!”
他直接坐在窗台邊,也是笑著的:“碰上什麽好事了?”
“你絕對想不到的好事。”溫辭跑到他麵前:“我爸媽想跟你一起吃頓飯,年前年後都行。”
話音剛落,坐在窗台邊的人忽然摔了下去。
“衛泯!”溫辭嚇了一跳,急匆匆跑進屋裏,看到他揉著腦袋站起身,沒忍住笑了,“你幹嗎啊?”
衛泯自覺丟人,手擋著臉不讓她看:“你剛剛說的是真的?”
“當然,我騙你做什麽?”她走近了,靠著桌沿看他額頭上的紅印,“你這樣我可不敢帶你去見我爸媽了。”
“我哪樣了。”衛泯把人拉到腿上坐著,像是還有些難以置信:“你爸媽願意跟我一起吃飯?”
“嗯。”
“年前年後都可以?”
溫辭又點頭。
他哦了聲,過了會又問了一遍:“真的願意跟我一起吃飯?”
“真的真的真的。”溫辭捏著他的臉:“你再問我替你回絕了啊。”
“不問了不問了。”衛泯摟著她,“那年前吃吧。”
溫辭沒想到他還挺主動,笑道:“不再多幾天緩緩?”
“不了。”衛泯悶聲說:“鄉下有習俗,家裏有人去世,過年不能去別人家拜年。”
溫辭沒想到這茬,很自然地又想起常雲英。
她想到前兩年過年,她總要想辦法偷溜出來,急匆匆跑到這裏,吃一頓餃子再趕回去。
“你今年過年……”
衛泯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在杜康家,我說不去了,杜嬸差點拿掃帚抽我一頓。”
溫辭笑了,指腹碰了碰他磕紅的那一塊,“衛泯。”
“嗯?”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以後我們不在一起了會是什麽樣子?”
“想過。”他說:“但我想的是有你的以後,是我們一直在一起的以後。”
溫辭看著他,他還是那個樣子,溫柔又認真,好像說什麽都胸有成竹,依舊讓她心動。
“那我們一起努力,走到我們想要的以後。”
他牽著她的手,在陽光裏十指緊扣:“好。”
和衛泯商量好時間,溫辭又回去跟父母提了一下,柳蕙和溫遠之已經做了很大的讓步,她也不敢再提別的要求。
之後的幾天,她也沒再出門。
到了二十八那天,溫辭一早給衛泯打了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出門,他說很快。
溫辭叮囑他注意安全,到了給自己打電話,她下樓去接他。
衛泯都說好。
溫辭也沒跟他說很久,放下手機的時候看到外麵的太陽,她走近打開窗戶,一陣冷風吹了進來。
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太陽出來了。
但冬天還是冬天。
作者有話說:
好像是不怎麽甜哈(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