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病了

那日後,府裏的氣氛漸漸變得嚴肅起來,籠罩著肅穆的氛圍。

平日裏不大管事的老太太也撐著精神開始管事。秀秀幾次去吃飯時,都能看到王府前院後院的幾個管家在向老太太匯報什麽。

有一次一個年輕點的管家估計是頭一回來,看見秀秀這個陌生的年輕女子和老太太同桌用飯,偷偷瞥了她好幾眼,那目光有疑惑,也有驚豔。

慢慢的,秀秀便不大去了。

至於教學禮儀規矩的幾個嬤嬤,她們是宮裏出來的,臨近皇上南巡江寧府的日子,她們比一般的婆子更緊張,也更忙碌。

忙起來後,對秀秀的教訓也停滯了。

在王府裏,處於上層的老太太和下層的奴婢們忙於迎駕的雜事,不上不下的秀秀像個外人似的,既不會有人來像對奴婢一樣安排她做事,她也不會參與安排別人做事。

大家都忙的時候,秀秀反而最清閑。

她一天裏大半時間都在李嬤嬤的小廚房裏,不用學禮儀和去老太太那裏用飯,她索性換上了粗使奴婢的幹練短裝,把長裙珠釵都取了。

整日裏混在小廚房給李嬤嬤打下手,如魚得水似的,倒比正經廚房幫傭還像幫傭。

秀秀本就出自農村,生火起爐、宰魚殺雞、揉麵和水這些,她做熟練了的。

廚房忙碌時,人手常常不夠,有長工看見秀秀,隨手指揮她幹些粗活,秀秀從不會拒絕,她幹活麻利,人好說話又勤快,廚房這幫人很少去老太太那裏,沒人知道這個白白淨淨的姑娘就是府裏熱鬧一時的通房丫鬟。

秀秀很快就跟廚房裏的這幫人混熟了,時時歡聲笑語的。李嬤嬤看在眼裏,從沒說破秀秀的真實身份。

一日午後,日頭不烈,照得人渾身暖洋洋的,幾個忙活完剛吃飯的聚在廚房後院,高高的柴火整齊的摞在一旁,大家或坐在石凳上,或搬來個手工打的木椅子坐著談天。

“哎,我聽說了,皇上這回巡江寧,麗妃娘娘也在隨行之列。”廚房二把手劉翠珍一臉八卦地低聲說道。

劉翠珍是江寧府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年紀不過三十,生了兩個女兒後身材一直沒瘦下來,胖胖的,腰圍可抵秀秀的兩個半。

她丈夫是安王太妃娘家的遠房親戚,在府裏謀了個算賬先生的活計,趙璟琰算起來要稱他一聲七表舅,下人們知道這一層關係,平日裏敬稱他一句齊舅爺。

齊是老太太娘家的姓。

劉翠珍家裏是開客棧的,炒得一手好家常菜,被請進王府後院掌廚。因著丈夫的關係,她知道一些主子們的八卦。

此言一出,聚集了不少人向她圍來,張婆婆聲音也壓低了,像進行地下接頭似的,“是王家那個妹子嗎?”

張婆婆是廚房粗使婆子,她瘦小精幹,腰間還圍著個格子圍裙。她這麽一問,周圍大部分人都恍然大悟的樣子,音調起伏地齊聲怪叫了一聲“哦——”。

也有秀秀這樣一臉迷茫的,比如瘦瘦高高的小衛子,小衛子才十三四歲,他身世可憐,小時營養沒跟上,瘦得像根麻稈,卻有把好氣力,劈柴是一把好手,進府沒幾個月,已然承擔了大半炊煙的功勞。

小衛子問道:“哪個王家?誰的妹子?”

劉翠珍橫他一眼,“還有哪個王家?京城王宰相家唄,就他家兩個姑娘,小的那個就是後宮專寵的麗妃娘娘!”

張婆婆接嘴:“大的那個十年前說給我們老爺,就是老爺早早病逝的那第一個未婚妻。”

還有人沒明白,“姐姐病逝多年了,就算妹妹椒房獨寵,又和老爺有什麽關係呢?”

“嗐,”劉翠珍一拍掌,擠眉弄眼:“這姐妹二人乃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子,長相一般無二,姐姐自小體弱,妹妹活潑健康。

聽說啊,當時妹妹相中了老爺,宰相卻先把妹妹嫁給皇帝,讓姐姐嫁過來。果然,姐姐沒等出嫁就病死了,妹妹嫁給皇帝後生了兩個大胖小子,王家現在如日中天跟當年押對寶關係大了!”

眾人大多讚同地點頭附和,李嬤嬤這時卻淡淡的說道:“舅爺家的慎言,主子們的事如何,做奴婢的可不敢胡亂多舌,須知禍從口出。”

劉翠珍有些不服氣,她正欲開口再說什麽,李嬤嬤語含告誡之意:“皇子生母,皇上寵妃,麗妃娘娘是王府下人能隨意說嘴的嗎?平日也就算了,現在聖駕不日駕臨江寧,都縫緊自己的嘴巴。”

說這話時,李嬤嬤沒看劉翠珍一眼,她掃視一圈眾人,眼中的警告誰都看得出來。

大家都不說話了。安王、皇帝和王宰相家的雙生女兒的八卦很多老人都知道,私下裏偶爾也會八卦兩句,不過現在確實不適合說這些舊事。

雖然已過去十年,可如今安王還是孤身一人,麗妃娘娘卻寵冠六宮。物是人非,有些王府老人少不得為自家主子歎幾句,唾幾口王宰相的趨炎附勢。

李嬤嬤這麽一說,有些人垂下頭,呐呐無言,一時安靜下來。

李嬤嬤施施然離去後,劉翠珍努努嘴:“麗妃和老爺的事府裏老人誰不知道,偏偏拿話擠兌我,仗著自己是宮裏出來的非要壓我一頭就舒坦了!”

張婆婆打圓場和稀泥:“大家雖然都知道,可是過陣子皇上就要來江寧了,很可能住府裏,有些話是不能說了。李嬤嬤是宮裏出來的,規矩嚴,我看,也不是針對你一個的。”

劉翠珍哼了一聲,收了碗也走了。

大家陸陸續續散了,各自忙各自的活計去了。

秀秀平白聽了一耳朵趙璟琰的豔聞軼事,完全是以旁觀者的角度看待,心情沒受一點影響。

李嬤嬤過後卻特地來找了她一趟,話裏話外都是澄清趙璟琰和麗妃的關係,說麗妃當年是一廂情願,王家攪渾水等等。

秀秀笑著搖搖頭,趙璟琰的豔聞軼事,她真的沒放在心上,就算是趙璟琰當年真的喜歡誰,也輪不到她這個通房丫鬟拈酸吃醋。

不過,從李嬤嬤的一番話和隱約表現出的態度,秀秀感覺到趙璟琰和王宰相的關係十分冷淡,安王殿下和當今天子也並不和睦。

她暗暗記下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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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璟琰不在府裏的時光過得飛快,轉眼間就過了一個多月了。

秀秀這日被老太太叫去,甫一進屋,她就看見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提著藥箱在一旁等候。

她眼神一頓,猜到這回來是為何了。

果然,老太太拉著她坐到身邊,讓那大夫把脈。

“這位是褚太醫,曾經做過太醫院副使。我當年懷璟琰時,幾個月身體不爽利,脈卻特別微弱,褚太醫妙手,給我把出來是喜脈,不然我險些以為自己得了什麽絕症!”

老太太說起往事,眼睛亮亮的,閃著回憶的光芒,嘴角含笑。她說完,周圍人都笑著。

秀秀伸著手腕,心跳不自覺加快,這一個月的輕鬆快樂全部在瞬間消逝,一聲聲心跳,把她重新拉回了那個昏暗的床帳。

褚太醫的手指仿佛有千鈞重,像副隱形的枷鎖套住了她的脖頸。秀秀緊緊盯著褚太醫,褚太醫皺一皺眉,她的心就沉沉墜一下。

那夜太激烈了,秀秀後知後覺地開始擔心會不會一夜就中了。

“回太妃娘娘,夫人脈象從容和緩,柔和有力,身體很健康,並無孕象。”褚太醫終於收回了手。

隱形的枷鎖解開了,秀秀悄悄吐出一口氣,僵硬的肩膀微微鬆弛下來。

老太太沒注意秀秀,她聽到褚太醫的話,神情難掩失望,她揮揮手,清芝送褚太醫出去。

“璟琰又有多長時間沒回府了?”老太太恨恨道。

清芳為她捶背,回話:“老爺上次回府還是一個月前,秀秀進府那天。”

老太太動動肩膀,歎了一口氣:“最近我忙著府裏的事,沒功夫催他,他倒好,完全把官衙當家了。最近不忙了,派人催催他,又不是沒自己的宅子,老住在官衙像什麽話!”

清芳應下了。

老太太又看著秀秀,沉吟半晌,做了決定:“璟琰這次回來,你就去他的臨淵閣住,給他磨磨墨理理書。他要是趕你,你就來找我。”

秀秀隻能答應,她心下苦笑,老太太抱孫心切,簡直像趕鴨子上架似的著急,她也隻能做那個上趕著的,自己把自己送上趙璟琰的床。

清芳笑著說:“夜夜紅袖添香,老爺怎麽會舍得趕人呢?”

老太太稍微舒展了眉頭,哼笑一聲,“他最好趕緊給我生個孫子出來!老七也就比他小一個月,有兩個公主五個皇子了,他還一個也沒有,叫我白白矮了太後一頭。”

若說和江寧刺史比較,老太太的羨慕浮於表麵,過了那陣便忘了。這回說起皇帝和太後,老太太的語氣裏除了羨慕嫉妒,似乎飽含著別的許多東西。

說起舊人,她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麽,突然沉寂了。

秀秀陪著坐在一旁,安靜地垂著眼。

過了一會,清芝急匆匆走了進來,“老夫人,老爺病了!”

老太太猛然回神,她一拍太師椅,一下子挺直了背:“你說什麽?”

秀秀也向清芝望去,眼神愕然。

“我送褚太醫出去時,閑聊間褚太醫不慎說漏了嘴,奴婢追問下才知道,原來老爺幾天前出城狩獵受了風寒,病了幾天了,一直攔著不讓人往府裏報,這幾天就待在官衙休息。”

清芝急慌慌說完,神情焦急。

老太太拍著椅背,不住地念叨:“這孩子、這孩子,病了怎麽不跟娘說呢?自己捱!”

清芳沉聲道:“老太太,我這就叫人去官衙請老爺回來。”

“快去、快去。”老太太催促著,轉頭瞧見了秀秀,又吩咐道:“秀秀,你現在就收拾東西去臨淵閣。璟琰身邊都是大老爺們,粗心大意的,哪裏會照顧人?你去好好照顧璟琰,璟琰病好了,我重重賞你。”

聽見賞賜,秀秀臉上的擔憂真切多了,她連忙應下:“老夫人,奴婢這就回去收拾。”

轉身出去時,秀秀頂著清芝如有實質的嫉妒目光淡定走了出去。

她心下暗歎,知道清芝恨不得以身替她去給趙璟琰端茶倒水,她何嚐不羨慕清芝呢?

王府裏主子少,老太太大度,下人間氛圍大多數時候都很和諧。如果可以選,她寧願做清芝清芳,當個單純的奴婢,按時上下工,領著每月厚厚的薪資,遇到合適的就嫁人,不嫁人就靠自己的雙手掙錢,又自由又體麵。

想著很快就會回府養病的趙璟琰,秀秀調整好心情,回明秀院簡單收拾了衣物就去臨淵閣等待。

臨淵閣離後院廚房更遠,秀秀以後想去趟李嬤嬤那裏就不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