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賀嫣是個說幹就幹的性子,剛一做了決定,翌日便去沈家做客了。

今日接待她的,還是沈家那位端方有禮的大伯母,鄭淑。

“大伯母近來可還康健?”賀嫣笑盈盈,寒暄還是那老一套。

鄭淑溫和笑笑:“托你的福,還不錯。”

“托我的福?這麽說,我送的那些東西有用?”賀嫣眼睛一亮,“那我明日再叫人送些別的。”

不過是客套一句的鄭淑:“……”

“大伯母還有什麽想要的,盡管跟我說,我保證給您弄到。”賀嫣笑道。

鄭淑幹笑一聲:“其實沈家什麽都不缺,你不必如此破費……”

“怎麽是破費呢,您就像我的親伯母一樣,我孝敬您是應該的。”賀嫣熱情道。

鄭淑聽到這句,臉都快僵了,旁邊的丫鬟隻好接話:“大夫人,禮佛時間到了。”

賀嫣:“……”都不會換個理由嗎?

“啊,啊對,該去禮佛了,”鄭淑說完,顯然又想起了上次的事,於是在賀嫣開口之前搶先道,“你今日應該已經吃過早膳了吧?”

“吃過了。”賀嫣乖巧回答。

鄭淑頓時鬆了口氣,剛要開口說話,就聽到她補充道:“午膳還沒吃。”

鄭淑:“……現在離午膳時間還有一個時辰。”

“沒事,我可以等,”賀嫣眨眨眼睛,“無憂哥哥今日休沐,應該也在家用膳吧?”

鄭淑:“……”他可以不在家。

“阿荷和阿葉呢?怎麽沒見他們?”賀嫣又問。

她口中的阿荷跟阿葉,便是鄭淑的親生兒女沈荷、沈葉,原本有像沈知珩一樣的好聽名字,但鄭淑生沈葉時多災多難,一個得道高僧給的破解之法,便是生兒名葉、生女名荷,所以老大沈葉一出生,就得了個俗氣名字,老二兩年後出生,便更慘了,叫什麽沈荷,賀嫣以前沒少取笑他們。

雖然她的名字也沒好到哪去,但至少沒叫荷葉啊!思及此,賀嫣沒忍住溢出一絲微妙的笑。

鄭淑沒注意到她笑得有多討打,聞言隻是說一句:“他們一大早就出門了,到晌午才回。”

“原來如此,”賀嫣恍然,又問,“大伯如今在安州可還好?”

沈家大伯沈毅,前年去了安州做太守,至今還未回來。

“他也好。”鄭淑回答。

賀嫣點了點頭:“待我有空了,還是得去安州拜訪他才好。”

去安州幹啥?!鄭淑頓時警惕:“不用!”

“嗯?”賀嫣狀似不解。

鄭淑咳了一聲,再次端莊:“你有這份心就好,安州山高路遠,你一個姑娘家,還是不要去了。”

“說得也是,”賀嫣表示認同,接著突然想起正事,“大伯母,您先去禮佛吧,不用管我。”

鄭淑欲言又止好幾次,最終隻能答應:“那、那我先去,你且在這裏吃些茶點。”

說完,又叫人給她上了荷花酥,走之前還不忘叮囑,“若是等得無聊了,便先回去吧,待哪日有空了,我再請你過來敘舊。”

“好的。”賀嫣乖乖起身,將她送到門口。

鄭淑看她一副主人家作態,頓時糟心得不行,偏偏教養讓她說不出過分的話,隻能表情複雜地離開。

賀嫣默默目送她消失在牆角,立刻扭頭往後院走。

在賀家沒出事之前,她時常跟著祁遠來沈家小住,對這裏的一草一木都無比熟悉,即便過了六年,依然能閉著眼睛找到每一條無人的小路。

賀嫣輕車熟路地遊走在沈家大宅,很快便到了沈知珩所住的聽雨軒。

看著熟悉的門匾,她輕呼一口氣默念:“招人喜歡很難,招人嫌還不簡單?”

這般想著,她一隻腳邁進了庭院,入眼便是大片蘭草,沈知珩可真是……長情啊。

賀嫣嘖嘖著穿過小路,很快便走到書房門口。書房房門大開,裏麵空無一人,反而是旁邊的寢房房門緊閉。

賀嫣心中有了計較,直接走到寢房門口問:“無憂哥哥,你在嗎?”

無人應答。

她敲了兩下門,略微抬高聲音:“無憂哥哥?”

還是沒人理。

難道不在?不可能,看大伯母的反應,他肯定是在家裏的,沒在書房,就隻能在寢房了。

難道是故意躲著她?賀嫣思索片刻,道:“你再不說話,我可就進去了啊。”

屋裏始終靜悄悄。

賀嫣為了嚇唬他,故意推了一下門,結果房門輕輕巧巧就被推開了。

……那她是進還是不進?賀嫣眨了眨眼,果斷走進房間。

相比沈知珩那些花裏胡哨的頭銜,他的房間可以稱得上是簡單,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幾乎沒有別的東西,要不是每樣家具都是價值千金的紫檀所製,她真以為沈家在虐待他了。

房間不大,賀嫣巡視一圈,看到角落小桌上滿滿當當的皂角時,眼底閃過一絲疑惑。這東西視線落在了牆角的屏風上:“無憂哥哥?”

屏風裏傳來輕微響動。

賀嫣舔了一下發幹的唇,慢吞吞朝著屏風走去:“無憂哥哥你躲起來幹嘛,是不舒服了嗎?需不需要我叫人請大夫……”

話說到一半,人已經繞過屏風,猝不及防看到沈知珩赤著上身泡在水裏,她聲音刹那變調,“你在沐浴?!”

正閉目休息的沈知珩倏然睜開眼睛,對上視線的瞬間,眼底湧出無盡殺意。

他平時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淡漠是淡漠,卻從未如此戾氣橫生,賀嫣嚇了一跳,第一反應就是扭頭跑,然而還未動身,他便突然出手,扣著她的脖頸將人摔進水中,掐著她的手逐漸用力。

“唔……”

水從四麵八方湧來,賀嫣咕嘟咕嘟喝了兩口,沒等反應過來就感覺脖子傳來一陣劇痛。

他要掐死她。出現這個認知後,賀嫣徹底慌了,拚著命不停掙紮。

沈知珩眼神恢複清明,看清是誰後微微一怔,下意識鬆開手。

“咳咳咳……”賀嫣連忙抓緊機會,攀著他泛著水色的肩膀浮出水麵,幾乎整個人都趴在他身上劇烈咳嗽。

沈知珩身體瞬間緊繃,直接將她推了出去。賀嫣猛地往後一倒,沒等她慌亂掙紮,便已經靠在了浴桶壁上。

她嗆得淚眼朦朧,抬頭看向沈知珩的刹那,他已經披上外衣離開浴桶,正赤著腳站在地上沉臉看她。

經過這一番折騰,浴桶裏的水少了一半,地上卻濕漉漉的。

“無、無憂哥哥。”命懸一線的恐懼還未散去,賀嫣聲音沙啞,訕訕喚他。

沈知珩頭發潮濕、衣衫淩亂,明明是狼狽的,氣勢卻冰冷逼人:“你來做什麽?”

“……我敲門了,你沒反應,我就進來看看。”賀嫣對上他的眼睛,默默往水裏沉了沉,隻露半張臉在水麵上。

沈知珩看著她濕漉漉的大眼睛,心底沒來由一陣煩躁,當即扭頭就走。賀嫣見狀趕緊站起來:“你幹嘛去?”

人一從水裏出來,濕透的衣衫便全貼身上了,沈知珩聞聲回頭,第一眼便看到她身前曲線,他臉色一變,匆匆別開臉嗬斥:“坐下!”

賀嫣下意識縮回桶裏。

沈知珩大步走出去,不多會兒又回來,直接往浴桶旁的小凳上扔了件外衣,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等賀嫣裹著衣裳出來時,沈知珩已經換了一身衣裳,正沉著臉坐在桌前。賀嫣輕咳一聲,沒話找話:“你怎麽大白天的沐浴啊?”

聽到她倒打一耙,沈知珩隻覺可笑,但短暫失控後,已經重新淡漠:“因為今日休沐。”

“休沐也不用白天……”賀嫣理虧,說著說著就沒聲了,正思考今天要不要先撤時,突然再次咳嗽起來。

這陣咳意來得突然,還伴隨著劇烈的疼,她下意識捂住脖頸,臉上閃過一絲痛色,很快便咳出一點血絲。

沈知珩眼神微變,伸手便要扶她,然而手指還未碰觸到她的衣角,又硬生生停下,隻是寒聲叮囑:“屏住呼吸,忍住咳意。”

賀嫣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閉嘴,一張小臉瞬間憋紅了。

但咳意確實漸漸衰退。

許久,她緩緩呼出一口濁氣,聲音還有些沙啞:“好了。”

沈知珩沒有說話,直接從櫃子裏拿了兩瓶藥:“藥膏一日三塗,藥丸含服,三天內就會痊愈。”

痊愈?賀嫣疑惑一瞬,注意到他盯著自己的脖頸看後,趕緊跑回屏風內,借著浴桶水麵仔細觀察。

果然,她脖子上指痕紅中泛青,下手之人顯然動了殺機。

想起剛才在水裏撲騰的絕望,賀嫣抖了一下,再出來已經恢複正常:“沈指揮使,你差點殺了我,難道給兩瓶藥就完了?”

沈知珩目光沉沉:“你若不擅闖,也不至如此。”

……好像也是。賀嫣輕哼一聲,在他旁邊坐下後突然問:“你的手怎麽回事?”

沈知珩臉色一變,這才意識到沒戴手套,於是立刻將手藏到背後。

然而他藏也無用,賀嫣早就看到了。相比他瓷白的膚色,他的手顯得過於紅了,手背蛻皮嚴重,手指皴裂泛著血絲,幾乎沒一塊好地方。

謫仙一樣的人物,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缺點,一雙手卻仿佛病入膏肓,狼狽又難看,可六年前明明還好好的。賀嫣愈發困惑,並未發現沈知珩臉色愈發難看了。

“賀小姐,你該走了。”他冷著臉送客,並不打算解釋手的問題。

賀嫣眨了眨眼睛,卻不打算走:“你還沒回答我,是生什麽病了嗎?”

“賀小姐。”沈知珩語氣略微重了些,雖然麵色依然平靜,但眼神已經暗含警告。

說真的,賀嫣挺怕的,但想到自己的目標,又強行給自己壯膽——

沒事沒事,你姓賀,他不能把你怎麽樣的,隻會心底厭惡你……那不正好?他越厭惡越不留情麵,你便越可憐,越容易得到二皇子憐惜。

而且她真的很想知道,他的手究竟是怎麽回事,不過才短短六年,為何就變成這副樣子了。

賀嫣輕呼一口氣,下一瞬突然朝他的方向伸手,原本安坐的沈知珩猛地起身,直接帶倒了椅子。

“賀嫣!”

他忽然發火,賀嫣嚇了一跳,伸出的手茫然落在茶壺柄上,懵懵與他對視。

沈知珩意識到自己誤會了,深吸一口氣恢複平靜:“你該走了。”

“……我喝口水再走。”賀嫣小小聲。

沈知珩神色淡淡,沒有拒絕。

賀嫣默默鬆一口氣,倒了杯水小口小口地喝,一邊喝一邊偷瞄他。說起來,這還是他們重逢後第一次正兒八經的會麵,六年不見,他已是叱吒京都的皇城司指揮使,性子也變得古怪莫測,她卻還是習慣將他當成六年前那個讀書很好的狀元郎。

怕還是怕的,卻不像別人一樣那麽怕。

一杯水喝完,沈知珩已經走到門口,送客的意思不言而喻。

賀嫣吸了一下鼻子,慢吞吞朝他走去,走到門口時突然問了句:“你是不是不喜歡別人碰你?”

沈知珩抬眸。

兩人對視的瞬間,賀嫣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胳膊上飛快戳一下,然後睜大眼睛看著他。

沈知珩:“……”

作者有話說:

賀濃濃:不好意思,我就是玩

抽五十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