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飯剛吃到一半, 沈知珩便離開了,賀嫣麵對滿桌子素食也是沒有胃口,獨坐半天便回房去了, 結果剛回到房間,琥珀便抱著枕頭探頭探腦地進來了。

“小姐。”她鼓起勇氣喚了一聲。

賀嫣與她對視片刻,問:“想跟我一起睡?”

琥珀幹笑一聲:“心裏不踏實,一閉上眼睛就覺得自己還在外頭漂著。”

賀嫣歎了聲氣, 拍了拍旁邊的位置, 琥珀立刻笑著跑到**, 擺枕頭的時候看到木盒,頓時愣了一下:“小姐, 你不是喜歡上沈大人了嗎?為何還留著二殿下的盒子?”

賀嫣頓了頓, 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啊……這陣子事忙, 忘收起來了。”

“可千萬收好, 否則沈大人知道了,會不高興的。”琥珀為沈知珩所救,如今正是充滿感激的時候。

賀嫣笑笑, 視線重新停留在木盒上。

她什麽話都沒說, 可琥珀與她同吃同住六年,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舍,心裏頓時咯噔一下:“小姐,你不會還舍不得二殿下吧?”

問完,她自己心裏先否定了, 畢竟以她對小姐的了解,若是還掛念著二殿下, 就絕不會同意與沈大人成婚, 除非……她是被逼無奈答應沈大人的。

琥珀雖然對沈知珩充滿感激, 可事關自家小姐,天平還是極大的傾斜了。

“小姐,您真的喜歡沈大人嗎?”她問。

賀嫣沉默一瞬,故作輕鬆道:“喜歡啊,不然怎麽會與他成婚。”

“可是……”

“我隻是想到這些東西陪了我這麽久了,突然要收起來有點舍不得罷了。”賀嫣揚起一抹笑意。

琥珀盯著她看了半晌,總覺得哪裏不對,但也順著她的話說下去:“若是舍不得,那就拿出來再看看吧。”

賀嫣本想拒絕,但一想到自己要是嫁給沈知珩,這輩子可能就沒有機會再看了,靜了許久後還是親自打開了盒子。

原本裝在盒子裏的金絲頭麵,已經在她被軟禁的那幾天陸續丟了,她不是個粗心大意的人,祁遠送的東西更是珍惜,之所以一件件丟失,想來也是沈知珩的主意。

首飾不再,盒子裏隻剩下一塊玉佩和一疊厚厚的信件。

賀嫣拿出玉佩,攥在手心輕輕摩挲幾下,又將所有信件都取了出來。

信件已經舊得發黃,邊緣磨損厲害,卻每一張都保存完整,幾乎沒有蟲蛀的痕跡。賀嫣輕輕觸摸信紙,想起上一次整理信件時的心情,唇角微微彎起。

剛去漠城那會兒,祖父怕京都的人和事會勾起她不好的回憶,所以嚴令周圍人不準提起京都,更不準跟京都有關的一切出現在她麵前,所以最開始的兩封信,她沒有在第一時間收到,而是被祖父扣留了。

後來還是她無意間得知祁遠給自己寫信,央求了祖父半天、最終以不回信為代價,才算拿到穿過大半江山遠道而來的信件。

“這是他給我寫的第一封信,”賀嫣從最下方抽出一張信紙,“問我是否安好,習不習慣漠城的風霜,信裏還夾了一盒粉膏,叫我勤擦臉,免得凍傷。”

“二殿下真是細心。”琥珀輕笑。

賀嫣彎了彎唇角,又抽出一張:“這是第二封信,我和第一封一起拿到的,信上的時間隔了一個月,他沒有收到我的回信,問我是不是不想理他……我想理的,但怕祖父擔心,隻能忍住了。”

他寫給她的每一封信,她都認真寫了回信,隻是沒有寄出罷了。她有很長一段時間以為,自己總有一天可以把這些回信交到他手裏,告訴他在分別的漫長歲月裏,她也一直很惦記他。

卻沒想到,再也沒有機會了。

賀嫣指尖輕輕拂過幹燥的信紙,心裏空****的,竟然沒什麽情緒起伏。琥珀盯著她看了片刻,眼底漸漸聚起擔憂:“小姐。”

“……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收起來吧。”賀嫣猛地回神。

琥珀抿了抿唇,低著頭將信件收好放回木盒,哢嚓一聲鎖好盒子後,兩人便吹熄了燈燭躺下。

房間裏漆黑一片,連月光都沒透進來,兩人誰都沒有說話,空氣安靜到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許久,琥珀翻個身挽上賀嫣的胳膊,靠在她肩頭閑聊:“小姐,你是什麽時候喜歡上二殿下的呀?是老爺和夫人出事後那幾日嗎?”

賀嫣輕笑一聲:“那會兒隻覺天都塌了,哪有功夫兒女情長。”

“那肯定也不是你剛到漠城那段時間,你當時又瘦又小,動不動就掉眼淚,哪有功夫去喜歡他,”琥珀推測,“所以是你漸漸好起來後喜歡的?”

賀嫣從未深究過自己是何時喜歡上祁遠的,這會兒被琥珀問起,才仔細回憶。

房間裏靜悄悄的,隱約有蟲鳴傳來,賀嫣沉默許久才緩緩開口:“好像是……我生辰那日,他在信裏祝我生辰快樂,還隨信送來一袋山楂和冰糖,要我交給廚子做冰糖葫蘆。”

那天看著信和山楂,她的臉上突然多了幾分熱意。

“就這樣?”琥珀驚奇。

賀嫣輕哼一聲:“什麽叫就這樣?你知道讓信件準時出現有多難嗎?這意味著他在寫信時,便已經考慮到信差要在路上走多久、遇到雷雨天或旁的意外需要耽擱多長時間,更別說山楂與冰糖的保存了,事事都算仔細了,信才能恰好在生日那天送來。”

“他提前叫人送到,等你生辰再送進將軍府不就好了。”琥珀吐槽。

賀嫣扭頭捏住她的臉:“那冰糖葫蘆你也吃了,不覺得跟平時吃的不一樣?”

琥珀輕呼一聲救下自己的臉,仔細回憶了一下賀嫣某年生辰上突然多出的糖葫蘆的味道後,評價:“似乎沒那麽甜,但糖衣很脆,確實不太一樣。”

“那是京都特有的天味冰糖,極難存放,晚一天送來就會變苦一分,我們當時吃到的沒有發苦,便說明已經是最短時間趕來了。”賀嫣認真解釋。

琥珀恍然:“難怪你這麽篤定他是當天送到的,這樣說來二殿下對你還挺上心的。”

賀嫣頓時一陣惆悵:“其實我不能回信,一直以為他寫個兩三封就不會寫了,沒想到他竟然可以堅持兩年。”

“所以二殿下對您真的很特別,”琥珀歎了聲氣,“你若是不移情別戀,與他成一對的話,以後肯定會過得特別幸福。”

說罷,她自覺失言,又趕緊補充一句,“當然了,跟沈大人在一起也挺好,他性子雖然冷淡,可對小姐卻是十分上心,小姐若是嫁他,以後肯定也不會差了。”

其實她到現在都無法理解,賀嫣為什麽突然就喜歡上沈知珩了,可不管能不能理解,賜婚的事已成定局。

“小姐這麽好,不管嫁給誰都會幸福的。”琥珀小聲道。

賀嫣閉著眼睛,睫毛輕輕顫動。

夜越來越深,窗外的蟲子都不叫了,琥珀多日來的疲憊在這一刻爆發,終於靠在賀嫣肩頭沉沉睡去。

賀嫣靜靜躺著,許久之後輕輕擦了一下眼角,翻個身也睡了。

大概是因為今晚聊了太多信的事,她罕見地夢見了剛來漠城那兩年。為了不讓祖父擔心,她每天按時吃飯按時睡覺,偶爾還會跟著夥伴們一起出門,假裝自己已經從父母雙亡的痛苦裏走出來了。

可每一個無人的夜晚,她都會因為痛楚蜷成一團,睜著眼睛一直到天明。在最艱難的那段時間,每晚陪著她的,便是祁遠的來信。

她答應了祖父不能回信,每一封來信,她都當做是最後一封,而祁遠來過幾封信後,也的確有兩個月沒寫信給她,她當時以為他們的聯係就此斷了,卻沒想到他兩個月後又開始寄信給她,一寄便是兩年。

兩年後的她再沒收到過信件,但彼時的她也真正從痛苦裏走出來了,不再需要新的信件支撐,而兩年裏攢下的厚厚一疊書信,也成為她年少時最刻骨銘心的記憶。

天亮了,賀嫣緩緩睜開眼睛,許久都沒緩過神來。

琥珀還在睡,賀嫣躡手躡腳下了床,披上一件衣裳便出去了。

大清早的,還不算太熱,賀嫣站在屋簷下伸了伸懶腰,正要叫人備些吃食,管家突然走了進來:“小姐,沈家二少爺來了。”

“誰?”賀嫣一頓。

一刻鍾後,賀家正廳擺了一桌子早膳,賀嫣懶洋洋地托著下巴,看對麵的人認真吃飯。

“阿姊,你家飯菜真香,比沈家的強多了。”沈葉含糊道。

賀嫣挑眉:“不守吃飯的規矩了?”

“在阿姊這兒,就不守了。”沈葉笑得憨厚。

賀嫣也忍不住笑了一聲:“你大清早的來幹嘛呢?”

“遵大哥吩咐,給阿姊送信。”沈葉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張字條。

聽到‘信’字,賀嫣頓了頓,回過神後才趕緊接過,結果打開後就看到一行字——

賀老將軍今晚抵達京都,你早做準備。

“寫的什麽?”沈葉好奇。

賀嫣抿了抿唇,也沒有隱瞞:“我祖父今晚到京都。”

“早前就聽說賀老將軍要回來,今日總算到了!”沈葉也跟著高興,順便不忘幫自家兄長說好話,“大哥還特意告知你一聲,可真是體貼。”

賀嫣扯了一下唇角,心想他哪是體貼,分明是示威,警告她自己知道祖父一切行蹤,她最好不要再動歪心思。

“老將軍一來,咱們兩家就能聊一聊成婚的事了,其實母親早前就想來,但怕你一個小姑娘獨自應對會為難,便一直忍著,這下好了,總算可以將大事定一定了,”沈葉樂嗬嗬。

賀嫣敷衍一笑,似乎並不高興。

沈葉見狀,便又道:“大哥昨日見過你之後,回到家看了一宿月亮,想來也是太高興了。”

賀嫣:“……”傻弟弟,確定他不是氣到失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