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賀嫣在沈知珩房中待了小半個時辰, 才用紗布將他的手從指尖到手腕一點一點地纏好。

“總算包紮好了。”她心滿意足。

沈知珩舉起右手,看著包成筷子的五根手指,一時間無言以對。

“啊, 對了,”賀嫣替他取了一副新手套,親自幫他戴上,愚蠢的手指們頓時被遮住了, 除了乍一看粗壯許多, 旁的沒什麽變化, “這樣就好了。”

沈知珩放下手:“你對我屋裏的物件倒是都熟悉。”

說的是她輕車熟路取手套的事。

賀嫣輕哼一聲:“你屋裏總共就這麽幾樣東西,想找還不容易?”

沈知珩扯了一下唇角:“時候不早了, 回去吧。”

“好, 你也早些休息。”賀嫣起身。

沈知珩跟在後麵送她, 快走到後門時叫來一個飛魚衛:“讓他送你。”

已過了宵禁時間, 眼下滿京都可以隨意出入的,也就隻有他皇城司的人了。

賀嫣乖乖應了一聲,便帶著琥珀離開了。沈知珩目送馬車消失, 這才轉身看向暗處:“如何?”

“回大人, 已經將大小姐和五公主關在一起了。”

沈知珩微微頷首,抬眸看向天上的月。

這一夜注定有人無眠,賀嫣卻在回到家後睡得極好,甚至又夢見了六年前的事。

夢中她因為父母失蹤輾轉難眠,一回頭便看到祁遠趁著夜色悄悄跑來, 她嗚咽一聲衝進他懷中,出事後第一次痛哭。

祁遠低聲安慰著她, 直到她困意襲來。

“無、無憂哥哥呢?”她枕在他肩上哽咽, 眼睛已經腫得有些睜不開了, “他是不是替我找證據去了?”

祁遠沉默一瞬,勉強笑道:“對,替你找證據去了。”

她聽出他語氣不對,頓了頓後迷茫抬頭。兩人對視的刹那,她微微一愣:“他是不是不打算管我?”

“濃濃……”

“也是,他那樣的性子……”賀嫣苦澀一笑,“不能強求的。”

不能強求的。

道理她都懂的,卻還是在睡夢中難過地蜷成一團,直到天光大亮才悠悠轉醒。賀嫣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看向不知何時打開的窗子,窗外還有積雪未消,涼風吹進屋裏,吹散了一室沉悶。

……竟然又夢到以前了,她也是夠小心眼的。賀嫣嘖了一聲坐起來,才發現屋裏就她一人。

“琥珀,琥珀!”

“來了來了。”琥珀急匆匆進來,一對上她的視線便擠出笑意,“怎麽醒這麽早?”

賀嫣無言:“還早呢?太陽都曬屁股了。”

“啊……那是不早了,小姐餓壞了吧,我叫人給你準備早膳。”琥珀忙問。

賀嫣摸摸鼻子:“不怎麽餓,我想吃點蜜餞果脯什麽的。”

“那我這就去拿。”琥珀趕緊答應。

賀嫣頓了頓,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我還想吃糖葫蘆。”

“我叫人去買。”

“想吃冰鎮綠豆粥。”

“好,我這就去做……”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賀嫣忍不住樂了,“你這麽順著我幹嘛?”

本來隻是一句調侃,琥珀卻突然紅了眼眶。

賀嫣嚇一跳:“這是怎麽了?”

“小姐,您最近不要出門了。”琥珀胡亂擦了擦眼睛,突然悲憤,“你都不知道外麵說得有多難聽!”

賀嫣一頓,懂了:“可是林香他們給我下藥的事傳出去了?”

“明明是他們的錯,憑什麽被胡亂編排的人是您?”琥珀咬牙,“我看這京都城也不過如此,小姐,我們這就收拾東西回漠城去吧!”

“你先別急,跟我說說究竟是怎麽回事。”賀嫣安慰地摸摸她。

琥珀這才平靜一些,將聽來的消息一五一十說出。

其實也簡單,就是昨日沈知珩去抓林香時鬧出點動靜,於是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知道了賀嫣被下藥的事,但流言裏的林香卻非下藥者,而是救美的英雄,隻是賀嫣被救之後非但不感激,還突然倒打一耙引來皇城司抓人,成了眾人口中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簡直是顛倒是非!”琥珀怒道。

賀嫣卻十分淡定:“昨日林香被抓,今日就有如此規模的流言,可見並非偶然。”

“小姐的意思是……”

“背後有人指點吧,”賀嫣若有所思,“林丞相,或者……五公主?”

琥珀頓時愣住。

賀嫣憂愁地歎了聲氣:“得想辦法把流言攪合了,不然多影響我名聲。”

琥珀張了張嘴剛想安慰,就聽到她頭疼道:“雖然二殿下不在意這個,但也不能太離譜。”

琥珀:“……”還能想到二殿下,看來是真不在意。

她看一眼窗外,陽光正好,枯枝生出綠芽,可見春天真的要來了。

而皇城司暗無天日的內獄裏,依然是冰寒一片。

一個飛魚衛在沈知珩耳邊說了幾句話,沈知珩垂著眼眸,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沈荷窘迫地站在他對麵,直到他看向自己才怯怯開口:“大哥……”

“昨日睡得好嗎?”沈知珩問。

不過是一句簡單的問候,沈荷頓時眼圈都紅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大哥,我知道錯了。”

“錯哪了?”沈知珩問。

沈荷剛要開口,腦海驀地閃過五公主昨日跟她說的話——

“本宮知道你不甘心,可你是沈大人的妹妹,即便是為了沈家清名,他也會保下你,所以由你來擔起全部罪責,是最好的結果,等出去之後,本宮定會好好補償你。”

“事關賀嫣,父皇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隻要你聽話,本宮保證你無事、保沈家無事。”

萬事無憂……

沈荷匐在地上,嘴唇顫得越來越厲害,直到一雙黑靴出現在眼前,她才顫巍巍抬頭:“大哥……”

“我曾與你說過什麽?”沈知珩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沈荷眼圈瞬間紅了:“說、說五公主心思深沉,我頭腦簡單,不該與她來往過密。”

“你聽過嗎?”沈知珩又問。

沈荷嗚咽一聲揪住他的衣角:“大哥,我知道錯了!”

沈知珩看著她顫抖的樣子,心裏無波無瀾:“若非她在你麵前親自撕下麵皮,隻怕你仍在執迷不悟,沈荷,我沈家怎就出了你這種蠢貨。”

沈荷臉色蒼白,連哭都不敢哭了。

沈知珩蹙了蹙眉,直接叫人將她帶下去。沈荷哽咽著跟飛魚衛離開了,沈知珩捏捏鼻梁,蹙眉到桌前坐下。

“大人,您打算關小姐多久?”一旁的飛魚衛小心問道。

沈知珩麵無表情:“到她長記性為止。”

飛魚衛訕訕一笑,剛要點頭,就聽到他緩緩開口:“去我憩室拿一床厚棉被,再叫人準備一個炭盆。”

“是。”飛魚衛趕緊去了。

刑房徹底靜了下來,沒多久,門口傳來輕緩的腳步聲,沈知珩抬眸看去,與一雙漂亮的眼睛對視了。

“沈大人。”祁蕊一開口,淚便掉了下來。

沈知珩不為所動:“五公主這是怎麽了?”

“大人,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真的是冤枉的。”祁蕊認真與他對視。

沈知珩靜了片刻,問:“五公主就這麽篤定沈荷會擔下罪名?”

祁蕊頓了頓,蹙眉:“我不懂大人的意思。”

“她雖然蠢了些,但也不至於蠢到願意為人擔罪的地步,五公主找她,實屬不該。”沈知珩垂著眼眸倒茶,明明刑房陰冷如冰窖,茶水卻是熱騰騰地冒著白煙。

祁蕊麵上依然鎮定:“我真的聽不懂,是阿荷這樣同你說的嗎?她年紀小,遇事隻想推脫,我不怪她。”

沈知珩輕笑一聲,眼底滿是嘲諷。

“總之我什麽都沒做,大人信也好,不信也罷,這便是事實。”祁蕊別開臉,似有無限委屈。

沈知珩輕抿一口熱茶,視線落在自己鼓鼓囊囊的手套上:“是不是事實,公主說得不算,卑職說的也不算。”

茶杯落在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祁蕊一回頭,便對上一雙冰冷如毒蛇的眼睛。

“得審過之後才知道。”沈知珩不緊不慢道。

祁蕊愣了愣,猛然反應過來:“你要對我用刑?!”

“皇上令卑職不惜一切手段查清此案,還請公主莫要見怪。”沈知珩起身,緩步朝她走去。

祁蕊看著心上人步步逼近,竟然隻覺遍體生寒。縱使她胸有丘壑,也不過是個長在深宮的小姑娘,一輩子沒見過大風大浪,此刻隻能步步後退,一邊故作鎮定一邊威脅:“本宮是公主,你不能動本宮!”

沈知珩不語,隻是繼續往前走,腰間的佩刀不知何時脫落一截,此刻正抵在石板地上,每走一步都會發出劃聲。

祁蕊在劃動聲裏呼吸急促,雙手死死攥成拳:“本宮是父皇最疼愛的女兒,你若是敢傷我一根手指,他定不會輕易饒你!”

話音未落,她的後背猛地貼在冰冷的牆壁上,而沈知珩也停下了腳步。

“……沈知珩,你不能動我。”祁蕊看向男人的眼神裏,已經有了乞求。不論是被心上人逼問,還是被心上人用刑,都仿佛將她的自尊扔在地上碾,她實在是受不住。

沈知珩靜靜與她對視,許久才輕啟薄唇:“公主千尊萬貴,卑職自然不敢用刑。”

祁蕊默默鬆一口氣,還未開口說話,就聽到他淡淡道,“審問的方式何止千種,即便不用刑罰,卑職也能叫公主一一招來。”

祁蕊愣了愣,下一瞬就看到他的手指勾在自己的外衣上,她大驚掙脫,衣裳應聲而落。

“你、你想做什麽?”她沿著血腥味濃鬱的牆不住後退。

沈知珩麵色淡定:“審訊。”

兩人一進一退,祁蕊又一次被逼到牆角,沈知珩戴著手套的手如毒蛇一般伸向她,手指隔著絲綢探入衣領。刑房單是護衛就有六個,加上沈知珩的心腹,門裏門外十人不止,祁蕊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被輕薄,柔軟的布料一碰到肌膚,她便徹底崩潰了,抱著頭跌坐在地上痛苦嘶吼。

沈知珩收回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這才哪到哪,就受不了了?”

身後飛魚衛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心裏又覺得這位五公主活該,自己就是個自重到極致的人,又怎敢給別的姑娘下藥。她難道就不知道,一旦奸計得逞,那姑娘會比她此刻痛苦千倍萬倍?!

祁蕊蜷在角落緩了許久,再看向沈知珩時又恨又怕,還透著幾分傷心:“你有本事就殺了本宮,不過你即便殺了本宮,本宮也不會承認……”

“不用公主承認。”沈知珩緩緩打斷。

祁蕊一愣:“你什麽意思?”

“林香已經招供,你下的藥也找到了來源,人證物證俱在,公主承不承認,已經不重要了。”沈知珩看著她的眼神裏,竟然帶了一分憐憫。

祁蕊腦子一片空白:“不可能……若真如此,你此刻為何……”

話沒說完,就全明白了,她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所有情緒都化作痛苦,“你為了幫賀嫣出氣,便如此折辱我,昨夜把我和沈荷關在一起也是有意為之,一是想讓她與我決裂,二是做出證據不全的假象……”

沈知珩轉身往外走,祁蕊想也不想地撲過去抓住他的衣角:“你給本宮說清楚,那賀嫣究竟哪裏好,也值得你這樣……”

沈知珩蹙眉,厭惡地將衣角從她手中扯出來:“公主好好歇息吧,一切事宜自有皇上定奪。”

“皇上定奪?你以為父皇會按律處置我和林香?”祁蕊荒唐一笑,“不可能!若是如此,便坐實了外頭的流言,賀嫣要一輩子背負與林香有染的汙名,要一生一世受人指指點點,父皇哪怕為了她,也絕不會對我如何……”

沈知珩眸光流轉,靜靜地看向她。

“沈大人,隻怕你幫不了她了,”祁蕊揚唇,卻笑得比哭還難看,“她要麽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過,要麽就背負一輩子汙名,你若是她,會如何選?”

“所以,流言是你派人散出去的?”沈知珩微微躬身,挑起她的下頜。

祁蕊咽了下口水,噙著淚看他:“你會怎麽選?”

“我不是她,不知她會如何選,”沈知珩看著她的眼睛,“這個問題也不該來問我,畢竟……林公子輕薄的,是五公主您,等到真相大白,外頭那些流言,也隻能是流言而已。”

祁蕊愣了愣,突然手腳冰冷:“你什麽意思?”

沈知珩彎了彎唇角,轉身往外走去。

“沈知珩你什麽意思?!”祁蕊憤怒地去追他,卻被飛魚衛攔住,“沈知珩!沈知珩!”

“你以為你為她做到這一步,她便會喜歡你嗎?你做夢!”

“她根本不愛你,她看你時從來沒有半點情意,你被她騙了,你們都被她騙了!”

“沈知珩你回來!”

身後的怒吼一聲比一聲大,尖利的聲音幾乎要刺穿耳膜,沈知珩麵色冷凝,步伐越來越快,轉眼便將一切嘈雜拋之腦後。

從內獄出來的瞬間,陽光落在身上驅散些許寒氣,沈知珩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將手套一寸寸扯掉,隨手丟在路旁。

然而還不夠。

手上每一寸都癢得發瘋,仿佛有千萬隻螞蟻噬咬骨髓,癢意從骨縫裏傳出,漸漸蔓延全身。

“大人,可要淨手?”飛魚衛端著水盆過來,看到沈知珩手上笨重且奇怪的包紮後愣了一下。

沈知珩也看著手上紗布,許久才淡淡開口:“不必。”

說罷,便沉著臉往皇城司外走。盡管刻意無視手上的癢意,癢意卻沒有減少半分,周圍人瞧出他眉眼沉鬱,便一個個都退避三舍不敢上前。

沈知珩垂著眼眸往前走,周身仿佛凝著化不開的風雪,叫人隻是遠遠望一眼,便有凍傷的感覺,而他身處風雪中,早已與風雪融為一體。

“無憂哥哥!”

歡快的聲音響起,他頓了頓抬頭,便看到某人在大門外笑著招手。她今日穿了春衫,卻也不單薄,淺淺的粉色在白牆青瓦下,顯得稚嫩又活潑。

是可以帶來春天、驅散嚴寒的人。

“無憂哥哥!”賀嫣笑嘻嘻跑過來,卻在還有五步遠時猛地停下,小心翼翼打量他的表情。

沈知珩靜靜與她對視:“看什麽?”

“看你會不會突然抽刀砍我。”賀嫣訕訕後退,顯然上次留下的陰影不小。

沈知珩沉默一瞬:“不至於。”

“……怎麽不至於啊,你現在看起來心情就很糟。”她記得二殿下說過,沈知珩每次從內獄出來,就會變得喜怒無常。

沈知珩察覺出她的小心,幹脆抱臂詢問:“既然這麽怕,還來幹什麽?”

“這不是好奇案子查得怎麽樣了嘛,”賀嫣踮起腳往院裏望了望,卻什麽都沒看見,“那幾個人呢?還關著嗎?”

“嗯。”

賀嫣還想再問什麽,突然注意到他的手:“咦,你沒戴手套?”

此言一出,沈知珩的手更癢了。他皺了皺眉,到底沒忍住抓了兩下,痛楚一瞬傳來,暫時緩解了癢意,他眉頭舒展了些,下一瞬卻被她抓住了手。

“可不能撓,會撓破的。”她不認同道。

沈知珩頓時皺眉:“放開,髒。”

“什麽髒?”賀嫣睜圓了眼睛,“我來時洗手了!你怎麽能嫌棄我。”

“……不是說你髒。”沈知珩眉頭皺得更緊。

賀嫣頓了頓,低頭看向他的手。

繃帶淨白無瑕,除了有些發皺,每一寸都將他的手包得極好。

“哪髒了,明明很幹淨,”她輕輕拂了拂上頭並不存在的灰塵,“看,一點灰都沒有。”

沈知珩看著她細蔥一樣的手指努力包裹自己厚重的手,那股癢意似乎也漸漸褪去。

“你手上有傷,即便隔著紗布也不能那麽大力地撓,會把傷口撓破的。”賀嫣還捧著他的手。

沈知珩沉默片刻,將手抽了回來。賀嫣見他不再折騰雙手,默默鬆一口氣,又將話題引回正事上:“他們招了嗎?”

“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是什麽意思?”賀嫣好奇。

沈知珩蹙了蹙眉:“你確定要我在這兒給你解釋?”

“那換個地方?”賀嫣好奇。

“換哪去?”祁遠的聲音伴隨車輪碾壓地麵的聲音而來。

賀嫣猛地回頭,看到他笑盈盈坐在馬車上,對上視線的瞬間,他還招了招手。

“二殿下。”她克製住心底生出的欣喜,乖巧福了福身,“你怎麽來了?”

“剛才去賀家了,聽說你來了皇城司,孤便也跟來了。”馬車停下,祁遠慵懶地靠在車壁上。

賀嫣失笑:“怎麽突然找我?”

“還不是因為外麵那些流言蜚語,”祁遠勾唇,“你還能跑皇城司來糾纏知珩,可見心情並未受影響,孤也就放心了。”

“我是來問進展的,可沒有糾纏他。”賀嫣小聲反駁。

“知珩出手,平一切不平事,你就別操心了,”祁遠輕笑一聲,朝她伸手,“走吧,孤帶你們去酒樓用膳,就當是提前慶祝你大仇得報了。”

賀嫣看著他伸出的手,心跳頓時亂了一拍,隻是她還未去握,沈知珩便已經開口了:“二殿下的馬車上連個腳凳都沒有?”

祁遠挑眉:“那多麻煩?”

沈知珩麵無表情地看向他。

“你不會是醋了吧?”祁遠故作驚奇。

賀嫣也配合驚奇:“真的嗎?”

沈知珩還是麵無表情。

“……你這人,忒迂腐。”祁遠歎了聲氣,扭頭掃了車夫一眼,車夫立刻搬來腳凳。

“這樣總行了吧?”祁遠問。

沈知珩不語,徑直踩著腳凳進了馬車。賀嫣心裏遺憾沒能牽到祁遠,麵上卻是一片淡定地跟著沈知珩上了馬車。

去酒樓的路上,沈知珩簡單將審訊的事說了一遍,當提到今日流言是祁蕊放出的消息時,祁遠和賀嫣都沉默了。

許久,祁遠眉頭緊皺:“孤竟是不知,自己看著長大的妹妹,竟有一副這樣的壞心腸。”

賀嫣看不得他失落,於是小聲道:“你妹妹心腸雖然不行,但好歹還聰明點,你看他妹妹,上趕著被人利用。”

“濃濃是在安慰孤嗎?”祁遠哭笑不得。

沈知珩掃了賀嫣一眼:“是,還踩著我沈家的臉麵安慰。”

“……沒那麽嚴重,沒那麽嚴重。”賀嫣趕緊從小荷包裏掏塊糖給沈知珩,“你妹妹雖然笨,但也不算壞。”

沈知珩唇角浮起一點弧度,卻沒有接她的糖。

賀嫣將糖丟進嘴裏,半晌歎了聲氣:“也得虧兩位哥哥不護短,否則我這次真是隻能打落牙齒往肚裏吞了。”

“你又怎知我們不是在護短?”祁遠眉頭微挑。

沈知珩蹙了蹙眉,抬眸掃了他一眼。

賀嫣被他一句話哄得眉眼彎彎,一路上盡管拚命克製,心情仍有些輕飄飄,沈知珩看了她幾次,每次話到嘴邊又咽下,直到最後也什麽都沒說。

馬車很快駛入一家酒樓,車夫下去說了什麽後,便立刻有人將馬車一路牽到廂房門前。

賀嫣掀開車簾跳下來,瞧著院裏的小橋流水舒緩地伸了伸懶腰。

“很高興?”沈知珩突然問。

賀嫣點了點頭。

沈知珩眼神泛冷:“有什麽可高興的。”

賀嫣:“?”

沈知珩不言語,直接進屋去了。

賀嫣莫名其妙地詢問祁遠:“我得罪他了?”

“剛出內獄,正常的。”祁遠表示理解。

賀嫣嘴角抽了抽:“他真的需要看大夫。”

祁遠笑了一聲。安慰地摸摸她的頭:“快進去吧,孤去廚房瞧瞧,順便將菜點了。”

“還得親自去廚房呀?”賀嫣驚訝。

祁遠頷首:“這兒的規矩如此。”

賀嫣聞言,便想跟他一起去,但想到還有個難伺候的在屋裏,若是丟下他一個,最後不定會如何,於是糾結片刻還是放棄了。

她揮別祁遠,一臉遺憾地往屋裏走,剛進門便看到沈知珩正盯著水盆看。

“……你又想洗手了?”賀嫣湊過去。

沈知珩看她一眼,隻說了一個字:“髒。”

“都說不髒了……”賀嫣無奈,“不過你想洗就洗吧,正好也該換藥了。”

沈知珩輕抿薄唇,認真盯著自己包得極厚的手,似乎在思索究竟要不要洗。賀嫣看他這副樣子,生怕他興致一來再洗出一盆血來,連忙挽起袖子要幫忙。

沈知珩看她一眼,到底沒有拒絕。

賀嫣見狀,低著頭認真拆解紗布,垂著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忽閃忽閃掀起驟風。沈知珩看著她的睫毛,心底突然泛起一股癢意。

“你帶藥了嗎?”賀嫣突然抬頭,一不小心闖進他深沉的眼眸,兩人同時愣了一下,等她再看過去時,那裏已經一無所有。

“帶了。”沈知珩回答。不止帶了藥,還帶了紗布,似乎預感到自己今日會換藥。

“那就好。”賀嫣滿意地點了點頭,掏出手帕絞了水,將他手上的餘藥一點一點擦拭幹淨。

柔軟的帕子在傷口上撫過,帶來一陣陣輕微的刺痛,將最後一點癢意也徹底拔除,沈知珩安靜看著自己斑駁的雙手,卻有一刹那覺得已經恢複如初。

賀嫣不知他心中曆程,隻是專注地幫他擦手,直到最後一點藥膏擦盡,才剜了新的藥膏一點點塗上。

塗藥,包紮,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做了,賀嫣手法熟練地弄完,係上繩結後笑著仰頭:“好了。”

沈知珩對上她的視線,唇角微微浮起:“嗯。”

十幾步遠的門外,祁遠瞧著屋裏這一幕,突然有種融不進去的錯覺。

莫名的有些別扭。

作者有話說:

明天開始,繼續每晚九點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