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準備下鄉

“芸芸聽哥的,往後少來這裏。”

回家的路上,程連虎如是說。

真不是他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完全是因為他妹這個人是真有點缺心眼認死理。

他們程家在附近幾個村子裏都算有頭有臉的人家,老爹是隊裏的會計,老娘在隊裏做婦女工作。

關鍵是他們家兄弟姐妹多啊,程連虎頭上有個哥哥程連龍,底下還有兩個雙胞胎弟弟,一個叫程連威,一個程連武。

幾個兄弟都結婚生子了,個個體格健壯,能拿八公分。家裏不缺糧,每個月還能吃一次肉,可真能算上村裏大戶。

而且他們家一水的男孩,對唯一的妹妹就格外愛護。

按理來說,她妹妹如今也二十二了,公社的媒婆們也該上門來了吧。

嘿,結果恰恰相反,至今就沒一個媒婆登門!

為啥呢?因為她妹在四年前看上了新來的知青呂原,要死要活的就想和人家在一起。

這知青也怪不要臉的,你不想答應就幹脆點拒絕,偏他像是驢頭前吊胡蘿卜似的,硬吊著你,惹得他家妹妹一門心思撲在他身上,又是送衣服又是送吃的,就這麽送了四年。

四年過去了,整個公社都曉得了這件事,都曉得他妹心裏有人,甚至都覺得他妹和知青談了四年的朋友,就差臨門一腳的結婚。

結就結吧,反正如今知青也回不去,大不了申請一塊宅基地,他們兄弟幾個再勒緊褲腰帶幫忙把房子蓋起來,往後多補貼點,這樣妹妹在他們眼皮底下生活也不怕被欺負。

可是這姑娘,半年前發了一場燒,忽然就想通了,抱著爹娘哭得山崩地裂,然後說什麽不結不結死都不結。

啥意思,紅布買了,磚頭定了,宅基地申請了,人人都知道你和呂原要辦婚禮了,你忽然寧願上吊也不結啦?

想結的時候死都要結,不結的時候死都不結,這死理認得家裏人頭疼。

剛剛妹妹盯著那人看的眼神,實在是把程連虎嚇得不輕,這會兒快到家了,還心有餘悸呢!

程芸芸沒理她哥,回家後就衝到廚房後頭的小茅屋裏頭去。

沒一會兒,茅屋裏傳來動靜。

“哎呀,死了死了,全死了!”

程連虎正要坐下喝水,聽見這話“噗”一聲噴了出來,趕緊放下水杯,隨手拎起一旁的柴刀逃也似的跑出家門:“我砍柴火去!”

程芸芸忙追出去,大喊:“二哥,再給我找些菌種回來,牛糞驢糞馬糞也行啊……”

從程家門口路過的村民們不禁笑出聲:“程家這閨女還在搞那些菇呢,你說她幹啥非要自個兒種,最近山上多的很。”

另一人搖搖頭:“這哪曉得,市裏也有菌種賣,是她要搞什麽、什麽稀有菇,這哪裏搞得出來嘛。別跟那兩畝地似的……哎!”

想到那兩畝地,他都無話可說。

程家閨女最近在公社出了名,倒不是因為那些情情愛愛的小事,而是因為她半年前提出個稻田養魚。

這說法新鮮,鑒於她有著初中的學曆,這個方法書上也有,加上隊裏近兩年五穀豐登,於是大隊長手一揮,劃出兩畝田來試試。

半年後,也就是現在

魚早死了,翻著白肚皮,死在稻田裏;稻子也死得差不多了,東倒西歪的,兩畝地結不出一百斤的米。

兩個月前,她還提出要家庭種植菌菇,為桌上添道菜,為村民添收入。

因魚陸續死了沒人敢信她,她就在自個兒家裏搞。

不出意料,結果木頭爛了。

這周爛一根,下周爛一根,又是堆牛糞又是堆馬糞,搞得家裏臭烘烘。

再後來,她又說得買良種種桃樹,開山地種茶樹……一件一件的,惹得大隊長看到她就想跑。

這也就是如今大夥都不挨餓了,要不怎麽能讓她這麽折騰。

村民們笑笑離開,程芸芸站在門口時聽到村民們說的話,也不由得歎聲氣,隨後疑惑嘀咕道:“所以到底哪裏不對,寧渝就是這麽幹的啊……”

她撓撓頭,站在自家磨盤上,往舊牛棚的方向眺望。

首都中,今日也是風和日麗。

喬茗茗絲毫不知她家寧渝此時內心受到多大的衝擊,因為她這會兒受到的衝擊可不比他少。

她站在家屬院邊上的巷子中,麵對張西華掏出來的一遝錢票,她瞳孔一縮,表情雖然平靜,但隻有她自個兒曉得她此刻呼吸略顯急促。

“撲通撲通”她心髒瘋狂跳動。

心動了,可恥的心動了。

別誤會,是對這一遝錢票心動了。

她原本隻是隨手放個魚鉤,猜到張西華會上鉤來家屬院找她。而大嫂這兩日都在家裏,他找來後大嫂再把喬茗茗想要個名額的事一說……

依照喬茗茗對此人的了解,這位狗大戶有八成的概率會為了顯擺自己而主動提出要借錢給她搞名額。

而這錢就是肉包子,呃,就是有“借”無還的呀,畢竟她馬上要去綿山,張西華也即將被外調到偏遠的地方,或許十年十五年都不會再見麵。

到時候寧渝平反了,他舅舅倒台了,他這些搜刮別人家得來的錢哪裏還有底氣來問她要呢?

喬茗茗心裏弱弱為自己解釋一下,真不是太無恥,關鍵是她心疼,疼得抓心撓肝半夜想起來就睡不著呢。

她那麽大一院子,她的車,她的鍋,都是家裏幾代人辛辛苦苦攢下來的!

即使張西華不當冤大頭,不色令智昏,那也沒啥,她也不損失什麽。

可喬茗茗萬萬沒想到,張西華比她想象的還要有錢,這一遝錢票……喬茗茗暗暗地咽了口水。

她控製住自己的眼神和表情,極力擺出一副茫然懵懂的模樣,說:“你這是啥意思?”

張西華挺直腰板:“錢你先拿去用吧,你不說我也知道了。”

接著他似是苦口婆心地勸說:“哎呀,小喬啊,你是個女人,有事別總自己扛。我在呢,咱倆是什麽關係,我還能讓你為難嗎?”

喬茗茗臉上露出個“你已經懂了嗎”的驚訝表情,又苦笑“嘴硬”說:“沒事的,錢你趕緊收回去,我自己能解決。”

張西華歎氣:“別這麽要強嘛,你的事你大嫂已經告訴我了。你想買個名額對不對?名額現在難找,既然有人願意往外讓渡,就趕緊把名額拿到手。還有,房子的事你也別擔心,我呢,”他說著嘿嘿笑,“你想是也知道,我對你是一萬個上心,你……”

他說著左右觀望,見附近沒人,忽地朝喬茗茗走進一步,眼睛肆無忌憚地落她身上:“寧渝也這樣了,你帶著孩子還能回娘家嗎,這多委屈,幹脆……”

張西華想說幹脆跟了我,可又怕把人給嚇跑。

於是嘴前話一轉,道:“幹脆住我家,你放心,這房子是我媽廠裏分的,空著呢。”

因他舅的關係,家裏多搞了一套房,那房子離他自個兒住的地方近得很。張西華還是有點兒成算的,心知自己得徐徐圖之,萬一把人嚇跑了咋整?

他覺得喬茗茗是真帶勁,這姑娘就是指著鼻子罵你,都讓人生不起氣來。

真別說,即使她是二婚帶娃,他也願意娶回家。

說完,就直直地看著喬茗茗。

喬茗茗眨眨眼,十分自然地往後稍稍退一步。

又麵帶糾結,絞著手指說:“這真不好,畢竟好幾百呢,我怎麽能朝你借那麽多,不行不行。”

邊說她又邊往後退兩步,然後順勢身體稍側將上衣口袋給露了出來。

嗯,若寧渝在這兒,估摸就能一眼看出喬茗茗又在演了。

但張西華此刻對她的濾鏡有八百層厚,絲毫沒看出來她的真正意圖,反而覺得她太純潔太善良了。

是的,純潔善良。

給錢都不要,這是什麽?

是視金錢如糞土!

張西華心中激動,體內熱血沸騰,這瞬間腦袋仿佛蒙了,將手裏的錢一股腦兒地塞到喬茗茗的手上,快速道:“你拿去,什麽話都不要再說了,要是不夠再找我拿,先把名額拿下來,然後我把房子整整,你就搬進來!”

他眼神灼熱,再度靠近,剛想說什麽,就見巷口有一群學生們走來。

喬茗茗見此趕緊把手裏錢緊緊抓著,作勢要塞回去。

“就這麽說定,我先走了。”張西華躲開,這次是他夾在學生群裏快速地跑開。

不跑不行啊,他的表妹也在這所學校裏上學。這要是讓她瞧到,這多嘴妹回家後再把他塞錢給女人的事一說,他老娘非得提刀找上喬茗茗的家門!

一陣風後,喬茗茗望著逃離巷子的背影,眉毛一挑,嘴角再也壓不住,慢慢上翹。

隔日。

謝善文已經把這件事給解決好,喬茗茗這種情況十分好操作,如今是下鄉容易回城難,壓根沒費勁就把事辦了下來。

喬茗茗欣喜不已,但樂極生悲,因為

完蛋,她一直拖啊拖,拖到忘把這事兒跟爸媽說了。

“我我我,我揍死你我!”

喬母捂著胸口,氣得差點沒暈厥過去,抓起牆角的掃帚就想打。

喬茗茗抱頭,躲到喬大姐的身後大聲喊:“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忘啦!”

“你忘了?你就忘不了寧渝是不是!”喬母眼睛瞪得老大,掃帚把桌子敲得哐哐響,指著她放狠話,“喬茗茗我跟你說,你敢去那什麽什麽綿山,咱們就斷絕關係!”

“哎,媽你說的啥話啊這是,跟小妹好好講,小妹她聽人勸。”大哥大嫂趕緊攔著喬母,著急勸說。

“就是就是,小妹還小呢。”喬大姐也急忙點頭,像是母雞護崽般把喬茗茗攔在身後。

而二哥二嫂則忙不迭地把喬父攙扶著,生怕他會一個激動血壓上升而倒下。

就在此時,喬茗茗從大姐身後探出腦袋:“媽你真別說,我是打算讓你們跟我斷絕關係的。”

話音剛落,房間頓時安靜。

喬母一口氣差點沒喘過來,幾秒後不可置信地指著她道:“你聽聽,你們聽聽,我上輩子遭什麽孽殺了幾個人啊我,我生下你喬茗茗這個不孝女!”

“胡說什麽呢!”

這下喬大姐也生氣了,轉身就把跟隻鵪鶉似的喬茗茗從她身後拉出來,用力拍了一下她的後背。

喬茗茗趕忙解釋:“假的假的,這是假的。對外斷絕關係,這樣你們不會被我連累。”

喬父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瞪著她咬牙切齒說:“那你怎麽不去跟寧渝斷絕關係!”

喬茗茗委屈:“那怎麽一樣呢,我跟你們是假斷,也隻會假斷。但跟寧渝,斷了卻有可能是真的。”

說完,眼睛一濕,抬手擦擦,但眼淚還是啪嗒啪嗒流個不停。

房間再度安靜。

喬小弟始終蹲靠在房間門邊不說話,隻把衡衡的頭壓在懷裏,兩手捂著耳朵不讓他看也不讓他聽。

好一會兒,他抬頭說:“鄉下苦著呢,姐你受不了。”

喬茗茗恨不得拍著胸脯保證:“我不怕。”

她是鐵了心要去,喬家人都看得出來。她也不得不去,因為帶著紅章的文件就那麽放在桌子上。

吵鬧終於結束。

喬茗茗開始整理行李,喬母靠在海綿沙發上,緊閉著眼。喬大姐和喬大嫂實在不忍心,恨鐵不成鋼地進去幫忙。

大姐還邊哭邊嘀咕:“你這可是沒有回頭路的,咱家沒那麽大的能耐在你喊苦的時候把你接回來。”

“不會喊苦的。”喬茗茗說。

她低頭,問:“你會嗎?”

衡衡就乖乖貼在她身邊,仰著臉笑,搖了搖頭,眼睛亮得仿佛在發光。

小孩聽懂了,這是要去找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