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孟朝熙藏到音像店的儲物間裏向外看,他看到謝尋意和她的朋友買了 CD 結了賬離開,才從裏麵出來繼續工作。
青年老板看到他笑問道:“剛才那三人是你的朋友嗎?”
“就一個是我同學。”孟朝熙壓了壓鴨舌帽帽簷。
“那個很高挑的女孩是你同學對吧?她一直問我你是不是在這打工,為了減少麻煩,我說你是我親戚隻是來幫忙。”老板抱胸靠在身後牆上,懶懶笑說道。他的收銀台像酒吧吧台,凳子也是高腳凳,白牆上貼著音樂海報和球星海報,還掛著一把吉他。
“謝謝你,黃兆哥。”孟朝熙說道。
“不用客氣,看得出來那女孩挺關心你的,在學校交到朋友了?”黃兆笑問道。
對這個問題,孟朝熙沒有回答,他繼續忙活手中的事。他不敢說謝尋意是他的朋友,她和他完全不一樣,他活在陰影裏,她則在燦爛的陽光下享受著生活;但他也不想否認自己擁有朋友這種假設。
忙完擺架,黃兆讓孟朝熙休息一下,他從牆上取下吉他遞給孟朝熙說道:“你彈會。”
孟朝熙猶豫了,伸手接過低聲道謝。
“你很有音樂天賦,還能自己創作寫歌,如果有機會好好係統學習,一定可以成為真正的歌手。”黃兆若有所思看著孟朝熙說道。
孟朝熙聽著黃兆說的話,沉默抱著吉他輕輕撥了撥弦。他身上唯一的天賦遺傳自他的母親,他母親年輕的時候能歌善舞,在鎮上是出了名的歌唱家,他小時候還常跟著母親去唱歌,直到她染上賭博的惡習。除此之外,他的家庭沒有給他任何東西。
謝尋意三人買了 CD 轉了一圈沒有走遠又回到音像店,謝尋意在嘈雜的音樂聲中聽到吉他聲,好奇又走進了音像店。當她看到是孟朝熙躲在高高的櫃台後抱著吉他在彈奏,她感到很驚喜。
“孟朝熙,你會彈吉他!”謝尋意趴在櫃台上笑說道。
孟朝熙嚇了一大跳,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他生氣抬頭看謝尋意問道:“你怎麽又回來了?”
“我聽到吉他聲就進來了,你幹嘛看到我就躲?就算你是在這裏打工,也沒有關係啊,況且我根本不會亂說,我們是朋友嘛。”謝尋意笑嘻嘻。
“你煩不煩?”孟朝熙皺眉漲紅了臉。他起身把吉他掛回了牆上,又下意識壓了壓帽簷打算進裏麵。
“你是不是很懂音樂?有沒有什麽好聽的歌推薦給我聽啊?”謝尋意跟著走進去。
“你朋友呢?”孟朝熙皺眉回頭看了看謝尋意,好像想把她甩掉。
“他們在後麵啊。”謝尋意指了指也跟著重新走進音像店,在門口又找起 CD 的潘寧和陳元恒。
孟朝熙一時語塞,嘀咕道:“不要跟著我。”
“我沒有跟著你啊,陳元恒也想再買個碟片。你有什麽好聽歌的推薦?”謝尋意追問道。
“歌單這麽隱私的事情,你自己去找,別問我。”孟朝熙很不耐煩。
謝尋意很詫異,她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她說:“歌單怎麽會很隱私?我們都有互相分享好聽的歌的呀。”而且她的 MP4 裏的歌大部分都是賀禹下的。
孟朝熙瞥了眼謝尋意,他覺得和她這種神經粗過於幸福的人講不清楚內心的隱晦之地,她一看就是心靈裏沒有陰暗角落的人。但孟朝熙雖然是這麽想的,他走到一個貨架前還是不由停頓住了腳步,他緩緩伸手拿過一個 CD,一把遞到了謝尋意跟前。
“推薦給我聽嗎?”謝尋意笑問道。
“要不要?”孟朝熙不耐。
“好啊好啊,我聽聽看。陳綺貞,《華麗的冒險》,《旅行的意義》,《花的姿態》……”謝尋意翻著 CD 不由讀起上麵的歌曲名。
孟朝熙麵紅耳赤,打斷她:“你能不能不要讀出來啊?”
“幹嘛?我就是看下有什麽歌嘛。”謝尋意覺得孟朝熙忽然害羞得很有趣,失笑道,“她是你喜歡的歌手嗎?我好像有聽說過她。”
孟朝熙實在受不了了,伸手想奪回 CD,謝尋意忙背過手,笑轉身去付款。孟朝熙看著她的背影,沒好氣跟上。
謝尋意把 CD 遞給黃兆,等著付賬的時候,她和黃兆說:“老板,雖然是親戚,你有沒有給孟朝熙付點工資?你看他多會推銷,我和我朋友都回頭買兩次了。這麽好的親戚可不能讓別人白幹。”
黃兆被逗笑,看了眼謝尋意說道:“你很能說會道啊,小姑娘,你和小孟是朋友吧?”
“我們兩個還是同桌,你付他工資,他有錢就可以請我吃東西了。”謝尋意笑說道。
“原來是為了你自己著想啊。”黃兆笑道。
“可不是。我也是為你想,老板,他請我吃東西,我開心了又來你這裏買 CD,還帶一幫朋友過來。”謝尋意挑眉。
黃兆繃不住了,笑個不停,打趣道:“你再說,我要忍不住給你打折了。”
“那敢情好。”謝尋意毫不客氣接話道。
孟朝熙站在一旁,感覺很後悔跟到櫃台邊來,他不知道為什麽謝尋意這麽能講,她好像都不怕丟臉,而他現在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等謝尋意走了,黃兆笑打量孟朝熙,說道:“你同桌有點意思。”
“她就是這麽一個人。”
孟朝熙沒好氣說了一句,卻不想黃兆問他什麽樣一個人,他又一次答不出來,隻是看到門外照進來的燦爛陽光。
在孟朝熙的記憶裏,好像隻有一次陽光是燦爛的,那天他坐在他媽自行車後座,路過一個集市,有個歌手在小舞台上唱歌。他高興指給媽媽看,媽媽回頭笑說了一句:“怎麽,你長大是不是也想當歌星啊?”
當時這句話像一顆種子輕輕埋在了他的心裏,他雙眼放光望著那個破舊的紅色小舞台,卻覺得那是世界上陽光最燦爛的地方。
隻是現實很殘酷,他從小因為比較胖,每次唱歌都會遭到人嘲笑。小學班主任因為他胖不夠好看,從來不讓他代表班級參加文藝匯演,久而久之他認為隻有好看的人才有資格站在大家麵前。世界的規則是那麽的殘酷。
而他那時候回到家,家裏也是那麽殘酷,父母吵架打架,他隻能躲到外婆家。他曾和外婆說長大要唱歌,外婆不太懂,隻是反問他:“歌星能不能賺錢啊?”
年幼的他怔了怔說不出話來。
孟朝熙在晚上八點多從音像店下班,他和黃兆一起離開,黃兆背著吉他說請他去吃夜宵,他婉拒了。他覺得已經欠了黃兆很多,不想再欠他什麽。他和黃兆是同鄉,黃兆早年就獨自到榕城來創業,他跟著外婆剛到榕城的時候,找黃兆幫過忙。那時候他才上初一,很想幫外婆減輕經濟負擔,好歹自己能掙口飯吃,但沒人敢用他這個童工,隻有黃兆收留了他,說是讓他幫忙打理店鋪,但每周都會給他工資。孟朝熙心裏很感激黃兆,加之黃兆和他一樣喜歡音樂,經常去酒吧駐唱搞搞創作,他們之間的感情越來越像兄弟。
兩人走到公交車站,黃兆和孟朝熙說自己編了新歌,晚上會在酒吧唱。孟朝熙聽了替他開心,說道:“兆哥,你什麽時候出專輯?”
黃兆聞言哈哈大笑,他覺得年輕人的世界可真簡單,好像努力就能成功,他便也跟著簡單,抬手拍了拍孟朝熙的肩膀說道:“咱哥倆到時候組個樂隊吧,一起出道唱歌出專輯。”
“我,我不行。”孟朝熙忙說道。
“怎麽不行?你嗓音那麽好,我說哪天有空帶你去酒吧唱一唱,絕對驚豔全場。”黃兆鼓勵笑道。
孟朝熙受寵若驚,害怕又期待看著黃兆半晌說不出話。
“怎麽,有想去是不是?去酒吧唱歌還有錢拿噢。”黃兆笑道。
孟朝熙笑了笑沒否認。
“改天有機會找你。”黃兆變得認真,慎重其事又拍了拍孟朝熙的肩膀。
這回,孟朝熙緩緩點了點頭。
孟朝熙坐末班公車回到金榕高中,他從後門進去,穿過操場往職工宿舍樓走。金榕高中的職工宿舍樓住滿了後勤教務還有老師,很多在這教學的老師都是外地人。孟朝熙和外婆住在三樓一間小宿舍裏,一張高低鋪,一張方桌一個櫃子,家具很簡單,而這邊的采光不如學生宿舍好,到了傍晚時分就顯得很昏暗。
孟朝熙回來的時候,季奶奶已經躺下休息,她聽到響動爬起來打開燈問:“今天辛苦不辛苦?”
“音像店裏的活都很輕,一點也不累,而且兆哥對我很好,你別擔心,外婆。”孟朝熙放下書包,脫了外套放在上鋪說道。
“吃飯了沒有?”季奶奶翻身爬起來,摸摸索索從枕頭旁邊的尼龍袋子裏掏出一顆水煮蛋遞給孟朝熙。
“我吃過了,外婆,你自己也要多吃點,不要一點東西都留給我。”孟朝熙拉過凳子坐到床邊,敲了雞蛋剝了殼,對掰成兩半,遞過半個給季奶奶。
季奶奶忙推開,說道:“你吃吧,外婆已經刷了牙了。”
孟朝熙默默收回手慢慢吃起來,他知道自己外婆肯定舍不得吃。
季奶奶笑盈盈看著外孫吃雞蛋,越看越歡喜,她說道:“我們小熙隻要瘦一點就是個大帥哥,你媽以前是個大美人,你爸年輕的時候也是鎮裏數一數二的美男子,你肯定差不了。”
孟朝熙聞言嘴裏嚼著的雞蛋停了,他想到一無是處隻有皮囊的父親,不由冷聲說道:“光好看有什麽用?”
“好看當然有用,人要好看精神,誰都對你和顏悅色。外婆年輕的時候,也可是很吃香的,多少人眼巴巴想看上一眼,想討好我。”季奶奶沒聽出孟朝熙話裏的情緒,笑嗬嗬拍了拍他的背。
孟朝熙哭笑不得,他看了眼老人家,在他的生命裏,樂觀的外婆是他年少唯一的支柱和光。
國慶第二天假期,孟朝熙起床開始寫作業,他下午還要去音像店幫忙。季奶奶則一早出去了,她搶著去幫陳月蘭母女洗衣服,這事本不應該是她做的,但她總覺得受人恩惠要報答。
孟朝熙透過窗口看到外婆在對麵五樓天台晾衣服,他忙放下筆跑上樓去幫忙。他一推開天台門,撞到了躲在門後的陳蒙,後者正在打電話,嚇了一大跳,生氣瞪了眼孟朝熙。
孟朝熙則皺眉不爽,他原本以為天台上隻有季奶奶一個老人家在撐衣架拉繩子,結果陳蒙也在卻不幫忙,就看著老人家吃力在幹活。孟朝熙一向和陳蒙沒有交集,因為陳蒙總是冷眼看他和外婆,從來不和他們打招呼。此刻,他對她的印象更差了。
陳蒙被孟朝熙撞得手臂疼,她麵上齜牙咧嘴揉著手臂瞪著孟朝熙,對著電話還是柔聲細語說著:“謝謝賀禹哥。”
等她掛了電話,看到孟朝熙正在曬她的衣服,她不由新仇舊恨一起算,一時很生氣衝他喊道:“孟朝熙,你不要碰我的衣服!”
孟朝熙聞言,看了她一眼,很聽話地把她的衣服丟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