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哎呦,哎呦。”一大早,趙雪娟捂著右腿哀嚎。

黃春燕和陳玉香見怪不怪安慰她兩句,把毛巾和牙刷放進搪瓷盆端著去洗漱,秦羽蕎則輕車熟路坐到趙雪娟床邊,動手給她揉按右腿。

“不行你就別綁一晚上了。”

“那哪成啊?”趙雪娟也伸手跟著按,隻見四隻手一起忙活,麻木的腿這才逐漸緩過勁兒來,“你也知道,我可比不了你們,我這筋啊本來就硬,好不容易劈開了可不得好好練練嘛,不然下回排大戲都沒我的份兒了。”

她說話聲音越來越低,想到自己的先天條件比其他人差,就備受打擊。

秦羽蕎不置可否,隻安慰她,“哪能沒你啊,那些個大戲少了誰都少不了你,你的翻跟頭可是獨一份兒的,咱團裏誰比得了?”

聽到這話,趙雪娟沉沉的心又活泛起來,也是,她當年可是靠翻跟頭特招進來的,誰能翻過她去!

清晨七點,文工團練功房裏燈火通明,一群穿著練功服的文藝兵又開始了一天的舞蹈訓練。

*

吃過午飯,文工團團長宋麗娥和總政文工團的副團長李秀琴在辦公室說話,兩人是同鄉,相差四歲,年輕時候就熟識,感情一直不賴。李秀琴和軍區部長結婚,現在一直生活在京市。

“喝茶。”宋麗娥給她沏了茶,這才坐到一旁,“秀琴姐,你說你著什麽急,難得回來一趟怎麽不多待幾天再走?”

李秀琴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開口,“我這回回來也就是回鄉探親,再看看馮部長外甥去。”

結婚多年,李秀琴在外麵還是習慣喊男人馮部長。

“那成,下回再多待陣子。”宋麗娥細細打量對麵的李秀琴,這人保養得好,四十三歲的年紀瞧著像是比自己還年輕,一身便裝也穿得精神,她這麽想著便脫口而出了,惹得李秀琴一陣發笑。

“你這就說笑,我也是上了年紀了。”她撥弄兩下耳側的短發,想到文工團那些年輕姑娘們,回憶自覺湧上心頭,“那時候咱們也年輕呢,十幾二十歲,嫩得能掐出水來,跟你團裏姑娘差不多,哎,這一晃眼啊,都過去幾十年了。”

“那可不是,我每回看到團裏這群兵,就好像看到我年輕那時候,剛進縣裏宣傳隊,什麽都不懂......”宋麗娥和人手拉手憶當年,最後不忘給姑娘們爭取爭取。

“秀琴姐,你看看能不能給我們團裏兩個名額啊?那秦羽蕎和沈月慧都是好苗子,要是能有機會去趟京市學習,肯定能有長進,回來也能幫著大夥兒一起進步嘛。”

“合著你在這兒等著我呢?”想起前幾天在練功房見到的兩抹舞動的身影,李秀琴笑道,“過幾天看了匯演再說。”

宋麗娥一聽這話心裏便有了數,十有八.九是成了。“那我們可得好好表演,一定不讓你失...”

咚咚咚

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交談,宋麗娥讓來人進屋。

“宋團,秦羽蕎腳扭了。”

宋麗娥站起身,急匆匆跟文工團幹事往軍區醫院趕去。

路上,她聽人說了來龍去脈才知曉是怎麽一回事。

原來,黃春燕最近不是忙著退伍結婚的事兒嘛,想做件大紅衣裳結婚時候穿,正巧軍區家屬樓有個軍嫂是她老鄉,兩人相識一場,人以前是村裏的裁縫,手藝好得很。因此她就攢著些零碎布讓人做衣裳。

衣裳做好了,黃春燕本該自個人去拿。早上練功結束,趙雪娟見剛回軍區的對象去了,陳玉香和秦羽蕎吃了午飯準備回宿舍,原本要去家屬樓拿衣裳的黃春燕臨時有事,托二人去一趟。

秦羽蕎和陳玉香順利拿了衣裳,結果回來路上就出了岔子。

家屬樓外頭的槐樹上,竟然坐著個小姑娘,瞧那模樣也就三四歲,穿著一件碎花棉襖,臉頰肉嘟嘟,晃著兩條腿悠哉悠哉的。

秦羽蕎見小姑娘爬那麽高有危險,剛想叫人下來,人就自己動了,抱著樹幹往下滑,結果滑到一半腳沒踩穩,眼見著就要摔地上,她幾步衝過去,將將趕上把人半抱在地上。

小姑娘倒沒什麽事兒,可秦羽蕎跑得太快沒刹住車,腳踝扭了。

宋麗娥和李秀琴趕到醫院的時候,正見著人向秦羽蕎道謝。

溫倩聽說文工團同誌救了自己閨女,連忙趕來道謝,手裏還拎著一網兜蘋果。她男人是軍區營長,自己剛帶著閨女過來隨軍兩個月,就是小丫頭太皮,整日耍出新花樣。

“秦同誌,真的對不住你,給你添麻煩了。”溫倩聽說人是舞蹈隊的,這下腳傷了,不是耽誤事兒嘛,因此心裏更是愧疚。

“沒事兒,孩子沒受傷就行。”秦羽蕎躺在病**,腳踝處給包了起來,隱隱發疼。

“快給阿姨道謝。”溫倩摸了摸閨女圓圓的頭。

“謝謝姨姨救了我,對不起姨姨,害你受傷了。”圓圓低著聲音開口,有些不好意思,說話時臉頰一鼓一鼓,隱約顯出嘴角的淺淺梨渦。

“沒關係的,以後注意安全啊,別把自己摔著了。”秦羽蕎瞧著這小姑娘的可愛模樣隻覺得心裏軟乎。她小時候也皮,在村裏跟著大哥和二姐上山爬樹,照她媽的話說,像是三隻鬧山麻雀,也就是參軍了,才逐漸有了正型。

宋麗娥認得溫倩,軍區二營長媳婦兒,兩人時常在家屬大院碰見。二人打了招呼,送走了溫倩母女,她又去找醫生問了情況。

秦羽蕎扭傷倒不嚴重,不過因為是舞蹈演員,腳傷了等於吃飯的家夥什砸了,怎麽也得重視起來,好好將養著。

“宋團,我能跳,就稍微扭了一下。”秦羽蕎眼巴巴望著宋團,右手大拇指和食指虛捏著,留了條縫兒,以此展示就那麽一下。

“還跳?”宋麗娥白她一眼,“這要是加重了傷勢,你以後還跳不跳舞了?你消停點,給我好好養著!等好全乎了再跳。這次的匯演,領舞還是月慧來,另外再加一個獨舞補上。”

“你還年輕,跳舞不急於一時,可別留下病根。”

李秀琴在一旁看了會兒,知道人是救個小姑娘受傷的,看她的眼神更多了幾分讚許,現在軍隊裏不僅追求業務能力,也重視政治思想覺悟,這位年輕同誌倒是很有助人精神。

秦羽蕎看著宋團嚴肅的神情沒敢再吱聲,隻能乖乖躺在病**,哀悼自己逝去的領舞機會。

*

“你也不知道小心點兒,這腳要是廢了,你就得跟燕姐一塊兒退伍複原了。”趙雪娟聽了信兒趕忙跑來醫院,這會兒正替傷員削蘋果。

“我那時候哪能想到那麽多啊?眼見著那小姑娘就要摔下去了,小孩子要是摔了可危險...”秦羽蕎接過蘋果,分了一半給趙雪娟,大口咬起來。

“這下可真便宜沈月慧了,你這到手的領舞飛了。”

“沒事兒,這回不成,我下回還能當!”秦羽蕎本也憂傷,不過現下看著趙雪娟比自己還遺憾倒也釋懷了,“也得虧月慧一直跳領舞,這回時間那麽緊,也就她能臨時頂上去了。”

趙雪娟和沈月慧向來不對付,主要是上回她聽到城裏來的沈月慧說她們是半吊子出身,舞蹈水平不大行,那語氣可不大好聽。

“哼。”趙雪娟越想越遺憾,兩條辮子也跟著抖動起來,帶著幾分躁動,“我還找了軍報記者給你拍張照片呢,這下好了,雞飛蛋打。不行,我得找老鄉說說,那照片不拍了,不能便宜了沈月慧。”

“好啦,那下次拍,給我留著。”

趙雪娟前腳找軍報的老鄉記者說了暫時不拍照片了,後腳人就接到任務去軍區醫院給秦羽蕎照了一張相。

哢嚓

“到時候,你等著看報紙就是了。”軍報陳記者收起相機和采訪稿準備離去,臨走前拿出一麵鏡子,上頭印著雷F同誌的頭像,並配字[向雷F同誌學習]。

“三月的學雷F活動要大力宣傳,秦羽蕎同誌,你這回的助人精神十分符合活動主題,到時候軍報上會刊登連同你在內的二十名學雷F標兵的英雄事跡。”

“謝謝你,陳記者。”秦羽蕎拿著圓鏡子,心裏暖融融的,坐在病**跟人敬禮。

由於過年匯演排練緊張,文工團其他戰士隻偶爾得閑來看望秦羽蕎,這時候本應最忙碌的舞蹈隊台柱子卻閑了下來。

...

南方小年這天,軍區的文藝匯演開始,大禮堂內音樂室響起,舞蹈隊,歌劇隊,話劇隊的演員們各顯神通,軍區戰士們看得拍紅了手掌。

軍區醫院卻有些冷清,病人沒幾個,醫生護士也湊著一塊兒吃飯,好心的護士還特意給秦羽蕎送了根香蕉。

自打進入文工團,秦羽蕎就重複著宿舍,練功房,食堂的三點一線生活,冷不丁不用練功了,她還覺得有些不得勁。

“爸媽,大哥大嫂,二姐姐夫,還有我最疼的大寶小寶,見信好。”她吃著香蕉,準備把前頭信裏寫的參加匯演領舞的內容全改了,“我這回做了好事,組織上表揚我這是學習雷F好榜樣,還獎勵了我一麵鏡子,媽,下回探親,我把鏡子帶回來給你用...”

信裏半分沒提自己受傷的事情,報喜不報憂嘛。

寫完信,她準備開年寄回去,估摸正月裏就能寄到家了。

‘哢哢’

磕著黃春燕買來的半斤瓜子,寫完信的秦羽蕎靠在枕頭上,由於一直躺著,頭發有些淩亂,倒不見往日文工團女兵的精神模樣,她把沒受傷的右腿往上拉伸,病了也不能耽誤功夫。

顧天準站到病房門口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番模樣:

病**一個年輕姑娘左腳腳踝處包紮著,右腿直直挺到空中,像是在活動筋骨,人手上也沒閑著,右手正往旁邊櫃子上抓瓜子,不時往嘴裏送,瞧著吃得很香,至於左手,拿著個圓鏡子,盯著翻來覆去地看,瞧著隱有笑意。

“同誌...”顧天準甚少和女同誌接觸,乍一見這麽...特別的女同誌,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秦羽蕎聽到門口動靜側頭,隻見門口站著個身著便裝的男同誌,她連忙收回右腿,放下鏡子,把嘴裏的瓜子咽下,暗惱自己忘了關門。

來人穿著一件呢大衣,瞧著比自己高兩個頭,身板硬挺,五官俊朗,手臂吊著,就這麽一會兒功夫,她腦海裏已經閃過數個念頭:

難道是李團長帶了總政的演員過來?

不會是哪個電影明星吧?可惜自己最近沒怎麽看電影,也許是不認識的新演員。

還是受傷的士兵?

不管是誰,昭城軍區文工團舞蹈隊的良好形象不能丟,她伸手理好頭發,露出一個標準的溫暖笑容,展示精神風貌,“同誌,你好。”

門口那人卻是盯著自己的手沒其他反應,她又看了看那人吊著的手臂,大過年的,同是軍區醫院受傷人,都不容易,於是大方將自己手裏的瓜子送出去,“同誌,吃點瓜子吧。”

作者有話說:

雷F同誌,大名審核過不了,隻能這樣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