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傀儡

循著濃重的紫色妖氣,師蘿衣望見熊熊燃燒的烈火。

她認出了那是衛長淵的真火,帶著卞翎玉趕過去。

烈火中,衛長淵執劍,帶著他身後的柔弱少女走出來。

師蘿衣一眼就看見了衛長淵。他青白衣衫上沾了妖物的黏液,身上受了不少傷,輕鴻劍冷光粼粼,帶著主人還未消退的戰意,無數不化蟾被燒死在他們身後。

對比起來,他身後的少女便幹淨整潔多了。

卞清璿跟在他身後,幾乎沒受什麽傷,被他保護得很好。

師蘿衣遠遠頓住腳步,注視著衛長淵蒼白堅毅的臉。

眼前這一幕,與前世的記憶重疊。師蘿衣有刹那恍惚,前世自己也是在這裏,遇見了他們。

她被不化蟾變成的假“衛長淵”欺騙,陷入父親醒來、與他一生一世的美夢。後來看破不化蟾的詭計,苦戰一場,受了重傷,她又疼又累,卻還惦記著師兄與同門的安危,咬牙去尋他們。

結果就看見了衛長淵死死守護卞清璿的這一幕。他仿佛戰死也不肯後退一步、護佑卞清璿的姿態,徹底粉碎了她最後的希冀。

而今,這一幕重演,師蘿衣覺得有些荒誕。

她無意識按住心口,曾經,她害怕極了。

母親死了,凡人生命不過百年,南越總要更朝換代。後來父親沉眠,宗主掌控不夜山,她無家可回。她最後的親人,隻有衛長淵。

為什麽連他也要丟下自己?

心魔湧動,她變得偏激可怖,殺意騰騰,本來決定好要退婚成全所有人,也被偏執的心魔逼得忘在腦後,還好涵菽及時出現,覺出不對,將自己攔住。

被心魔控製的滋味太可怕,以至於師蘿衣至今心有餘悸。這一次,隔著火海,她連忙默念心經,生怕心魔出來搗亂。

好在她心境平和,並無異樣。

隔著火海,師蘿衣第一次意識到,他不再是少時愛她的衛長淵,她也不是偏執入魔的師蘿衣了。

卞翎玉冷淡的眼神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衛長淵。

袖中骨刺意猶未盡,還想去勾前麵少女柔軟的手指,被卞翎玉死死握緊攥住。他眼中漫出淺淺的冷意,多感人,多有緣分,竟真的讓她循著直覺,找到了她的心上人。

卞清璿見到卞翎玉也在,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這一幕對卞翎玉來說司空見慣,他停下腳步,沒有再跟過去,微微撇開了頭。他既厭煩卞清璿的手段,又厭煩看見這樣的場景。

衛長淵也一眼看見了師蘿衣。

師蘿衣臉上沾著零星的血跡,她似乎受了傷,看上去有些許狼狽。她按住心口片刻,就放下了手,十分平靜。

第一次,她看見自己護著卞清璿,沒有發怒和生氣。

真火焚燒下,清水村褪去了冬日的嚴寒,有些灼熱。

師蘿衣遠遠地望著他,說了一句什麽。

她的聲音仿佛離自己很遠,衛長淵沒有聽清,他臉色慘白,有一瞬險些握不住劍。

他如鯁在喉,頭疼欲裂,幾乎不明白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但也知道,他與師蘿衣之間,該結束了。

他撐了這麽多年,漸漸已經想不起曾經的事情。他下定決心後,既覺得輕鬆,卻又莫名沉重。

卞清璿在他身後,無聲勾了勾唇。

她知道衛長淵對師蘿衣的意義,對無父無母無家可回的小孔雀來說,衛長淵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啊。甚至是她心魔中不可缺失的一環,可是從這一刻開始,衛長淵注定是自己手中的傀儡與棋子。

卞清璿等著小孔雀生氣發怒,或者對自己揮刀相向更好。衛長淵必定護著自己,畢竟自己可是犧牲了那麽多,救他一命的恩人。

師蘿衣拎著刀過來。

她的神隕刀血紅,映襯著火海,為她略微蒼白的唇和白皙的臉平添了一抹豔色。

卞清璿等著她說第一句話,衛長淵也在等。

他們都注視著師蘿衣,師蘿衣開口道:“涵菽長老呢,你們可有遇見?”

衛長淵緊抿著唇,搖了搖頭。

卞清璿蹙起眉,打量師蘿衣。師蘿衣怎麽回事?為何不歇斯底裏了。

師蘿衣問完話,又看向她。

在她的目光下,卞清璿的心竟然提了起來,帶著幾分期待。然而師蘿衣的眼神帶著冷意,她開口:“小師妹,我把你哥哥帶來了,完璧歸趙,你好好照顧他,別再把他弄丟了。”

她回頭,朝身後喊了一句:“卞翎玉。”

不知何時,卞翎玉也抬起了頭在看她。師蘿衣與他同行一路,對他現在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有惡感,她示意他跟著卞清璿,說:“你現在安全了。”

和自己同行,一路上肯定很沒安全感、很辛苦吧。現在她把他交給卞清璿,他應當也能放鬆些。

少女收起神隕刀:“我要去找涵菽長老,你們要不要跟來?”

救人要緊,她朝著妖氣更濃重的地方走,轉瞬已經走出好幾步。

她身形纖細,沒有沉浸在過往的恩怨中,她終於成長為了一縷來去自由的風。

卞翎玉一言不發,跟上她的背影,並未看自己“靠譜的”妹妹一眼。

卞清璿麵色古怪,最後道:“長淵師兄,我們也去找師尊他們吧。”

衛長淵望著師蘿衣的背影出神,輕鴻劍在他掌中發出低鳴,仿佛在歎息、又似乎在哀泣。良久,他也平靜下來,啞聲道:“好。”

師蘿衣沒走多遠,就在祠堂看見了身負重傷的涵菽。

薛安和幾個弟子扶著她,祠堂轟然坍塌,地上一灘膿血。

涵菽看見她,也鬆了口氣:“沒事吧?”

師蘿衣搖了搖頭,她靠近他們,不動聲色嗅了嗅,沒有在他們身上聞見不化蟾的腥臭,心裏鬆了口氣。是真的涵菽和同門,而非不化蟾所化。

她看向地上那攤膿血:“這是?”

涵菽神情複雜,回答說:“不化蟾。”

長年清冷的涵菽,麵上難得有幾分悵然,好些弟子都死在了清水村,一開始她遇見他們,險些不設防被害了去。

還好她記得師蘿衣的提醒,誰也不要輕信,這才沒上當。但死去的弟子,注定無法再與她回到蘅蕪宗了。

涵菽見多識廣,倒也對不化蟾有些了解。

“祠堂之下,是不化蟾賴以生存的龍脈。我和飛蘭把龍脈毀掉,不化蟾已死,用真火把這個地方燒了,應該就結束了。”

不化蟾待過的荷塘,不可以留。

師蘿衣看向那灘不再動的膿血,不化蟾竟然就這樣死了?涵菽真的因為她的提醒,撿回了一條命嗎?

卞翎玉的目光也落在膿血上麵,眼神冷了冷。

卞清璿亭亭玉立站在不遠處,眾人皆一身狼狽,唯她仍舊光鮮美麗。少數幾個活下來的弟子們圍住她,噓寒問暖。薛安眼神複雜地看了眼卞清璿,他本來下意識也想過去,可是想到自己險些跟長著這張臉的不化蟾做那事,他心裏就有些別扭。

看了那些不化蟾產卵,他如今的心理陰影,實在太大了,大到都沒法正視小師妹。

薛安發現,其餘沒靠近的幾人也是如此,他們看向卞清璿的眼神閃躲,已經不再像曾經那樣熱絡。

涵菽與李飛蘭放火燒了池塘,對一眾弟子說:“回蘅蕪宗去複命吧。”

來時弟子們還信心滿滿,可是回去的時候,大家的臉色都不好看。

不化蟾已經除去,可這一趟死了十多個同門,眾人皆有朝夕相對的情誼,沒有人能開心起來。

不化蟾這種東西,不僅剝奪人的□□,還用他們的身體產卵,孵化更多的妖物,真是惡心至極。

他們眼前又出現了那條出村子的路,隱約可以看見外麵蒼山村的情形。

眾人不約而同鬆了口氣,終於可以離開清水村這個鬼地方了。

動不動就陷入蜃境,懷疑身邊之人是真是假,實在太過提心吊膽,令人崩潰了。

有弟子恨不得歡快地奔過去。

卞翎玉停下了腳步。

卞清璿也隱約覺得不對勁,她甚至來不及計較師蘿衣為什麽不再生氣,到底還在不在乎衛長淵。她靠近卞翎玉,低聲道:“哥哥,有哪裏不對勁?”

“我們走不出去。”

他的嗓音帶著一貫的冷然,甚至平靜。卞清璿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看來不是她的錯覺,她咬牙:“我總覺得有東西在看著我。”

垂涎欲滴,令她惡心。

“你動用了本命法器?”卞翎玉問。

她也沒否認,悶悶不說話,心道倒黴。卞翎玉看她一眼,眉眼沉了下去。

他抬眸望著蒼白壓抑的天空,那裏仿佛有隻無形的眼睛,帶著壓迫力,與他對望。

卞翎玉提醒眾人道:“別再往前走了。”盡管他知道,這樣的提醒,無濟於事,走不走,他們都走不出去。

大家停下腳步,薛安不悅地看著他:“你這個凡人在說什麽,難不成你還想留在這裏?”

卞翎玉冷淡地看他一眼。

薛安本來就討厭他,現在對他妹妹都無法熱衷起來,他幹脆挑釁似的,幾步走到了清水村外麵。

“你看我到底有事……”

話還沒說完,就像印證卞翎玉的話,薄霧湧上,將他吞噬,再也看不見人影。

所有人臉色都大變。

師蘿衣臉色也白了白,眼前這一幕,讓她想起自己險些被薄霧吞噬的場景,涵菽長老拉住了她,代替自己掉入了薄霧中。師蘿衣陷入昏迷,醒後再也沒有見過涵菽。

涵菽永遠留在了大雪中。

所有人心裏都浮現了一個細思極恐的念頭,不化蟾並沒有死!

那他們殺掉的是什麽,還能走出清水村嗎?

如噩夢般,大地開始轟動,他們用旱土陣驅散的薄霧迅速鋪麵而來,將所有人都吞噬其中。

師蘿衣下意識拽住涵菽的手,想要將她推出霧外。

然而今生的霧,仿佛不化蟾的怒意,比前世更加濃重。

天空瞬間暗沉,頃刻淹沒眾人,這次沒有一個人逃出薄霧。

有人沙啞傑笑:“都留下來陪我吧。”

薄霧猶如水流動,匯入祠堂的靈牌之中。祠堂頃刻重建,荷花再度盛開。

清水村又變成了夏日,荷葉伸展,大片大片的荷花盛開。

一個身影清瘦的男子,盤腿坐在一葉扁舟上。

他冷眼看著被碩大荷葉包裹著身軀的修士們,唇角卻帶著溫柔的笑意。

男子半張臉被剝了皮,看上去極為猙獰可怖,然而另外半張臉,卻顯得十分清雋,眼神柔和。

若師蘿衣在這裏,一定會立刻認出他來,蔣彥。

這才是蔣彥本來的模樣。

當初他推師蘿衣下萬魔窟,穿雲宗怕道君遷怒,甚至沒等道君動手,便在他身上執行了剝皮之刑。尚且是個少年的蔣彥,再也沒有辦法恢複容顏。

這才是他本來的臉。

眾人從一開始,就被他玩弄於鼓掌之中。

上古還活著的妖物,都有自己的傳承與天賦。不化蟾從來都不是最強的那一個,但千萬年來,那些呼風喚雨的大妖盡數死去,它卻還活著。

靠的不是毀天滅地的身軀,而是它可怕的繁衍能力,還有天賦“坤乾之境”。

他能在龍脈之上,創造一個屬於他自己的乾坤秘境。進入秘境之人,全如螻蟻任他把玩。

眾人從一開始進入蒼山村,就已經進入了它的乾坤之境中。

它之所以叫不化蟾,是因為它真正的本體,並非是一隻蟾蜍。

它、或者說他。從來都是人的姿態。他繁衍的後嗣、吞噬的凡人與修士,才會化作蟾蜍。唯獨他自己,至死也不會化作蟾蜍。

最初它是一縷破碎的靈體,險些在十年前那場浩劫中被道君師桓毀滅,後來機緣巧合逃到清水村,得龍脈十年滋養,才又修成了自己的意識。

但現在,他是不化蟾,也是蔣彥。

所有修士被他包入了荷葉之中,當他們被徹底消化,從淤泥中生出來,便是許多新的不化蟾。這些修士比普通的凡人厲害多了,以後都會成為他的後嗣。他有些期待其中一個拿笛子的少女,她好像叫卞清璿,她的軀體香得令他垂涎。

能在他蜃境中布置幻境,這世間竟然還有那樣天資的人?那支笛子也有些眼熟,蔣彥記憶有些混亂,一時間不太想得起來那是何物。不過她若不動用,自己說不定還無法發現她。

蔣彥低頭,注視著眼前唯一沒有被扔入荷葉中的少女。

師蘿衣睡在扁舟之上,蜷縮身體,不安地蹙著眉,披帛與裙擺四散。

蔣彥指揮著兩隻不化蟾去當替死鬼,把她腰間的剩下兩隻桃木小劍毀掉,這才撐著下巴看她。

“師蘿衣。”他低低道,一時分不清自己是不化蟾還是蔣彥,“你父親險些親手封印了我,你也把我害成這幅模樣。”

“你們師家父女,真是可恨呐。”

這樣可恨,他卻沒有立刻把她變成不化蟾。不化蟾醜陋、軀體冷硬、一心隻有製造蜃境,勾人繁衍產卵。

蔣彥莫名不想看見她也這樣。不想看見她去勾引人,產下一堆小怪物。

他如今分不清自己是誰,上古傳承的記憶,與屬於人類的蔣彥交織。令他皺眉撐住了自己頭顱。

屬於妖魔的意識占了上風,他眼神陰冷了一瞬,想起了新仇:“混賬,你砍了我一個頭顱!”

那是他的第二條命,因為他的輕敵,與少女的欺騙,就這樣沒了!

從來都隻有不化蟾狡詐欺騙世人,這次卻被一個少女騙了。

暴戾湧上心頭,他掐住了少女的脖子,見她無法呼吸,表情難受,他臉色扭曲片刻,又遲疑地鬆開了手。

他打量著師蘿衣。

縱然在不化蟾眼中,她也十分好看。

上古時,他見過不少仙子神女,後來眾神皆隕落,還能好看成這樣的,少之又少。

他想起什麽,惡劣地鼓了鼓掌:“師蘿衣,醒來。”

乾坤之境中,蔣彥就是主宰。他瞧不起進入清水村除妖的修士,郎朗現世,除了一個快要飛升成神的師桓,沒人是他敵手。可現在師桓都沒了。

少女如他願,睜開眼睛。

她眼神空茫,卻依然比閉著眼睛時漂亮。

蔣彥突然覺得,她不做不化蟾也行,但必須要這樣陪著他。少女太狡猾狠心了,他隻剩一條命,不可能放她清醒。

他如鬼的那半張臉,猙獰扭曲,帶著妖魔的惡意。但屬於蔣彥的半張臉,卻十分清雋,依稀還是師蘿衣少時遇見的蔣彥哥哥。

“既然答應了他成親,怎麽可以傷害他。”他神情古怪,又好似分不清自己是誰了,“師蘿衣,你恨過蔣彥嗎?”

少女漆黑的眸看向他,在他目光中,她緩緩點了點頭:“他騙我。”

語調帶著第一次被朋友欺騙的委屈。

他不怒反喜,低聲笑起來:“所以在清水村,你第一眼認出了我對不對?”

她點了點頭。

蔣彥覺得很高興,他用輕柔的嗓音說:“我也是,我也恨你,師蘿衣。”

他說著恨她的話,卻捧著她的臉頰,傾身在她唇角輕輕吻了一下。

“你父親沒了,你和我一樣可憐。我們一直都是一樣的,綰蕁不會屬於父親。但你屬於我,對嗎?”

她懵懂地點了點頭。

不化蟾的冷酷徹底從他眼睛中消失,蔣彥神色愈發溫柔,他低聲道:“真好。我有一個東西,一直忘了給你。”

他解開乾坤袋,從袋中拿出一個東西,放進少女懷裏。

“你喜歡嗎?”蔣彥完好的半張臉,漸漸揚起唇角。那約莫是屬於妖魔最真心的笑容,然而這個笑容還未徹底綻放,他的頭顱,被生生絞去。

“啊——”

不化蟾雖然不擅長用真身戰鬥,但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死,師桓沒了,他在龍脈中養好身體,再睜眼時肆意奪了蔣彥軀體。這少主雖然毀去了容顏,可意誌堅定,天資出眾,勉強夠他一用。

明明世間再無能製衡他之人!

怎麽會這樣,他不可置信,同時又不甘心,用盡力氣,最後也要回頭,看看自己究竟敗在了何人之手。

一截骨刺穿出,蔣彥終於看清了他。

那人破荷葉而出,收回骨刺走過來。蔣彥屬於不化蟾的那半張扭曲的臉,漸漸變得不可置信:“怎麽會,你……”

他想說你怎麽能殺我,你到底是誰。但他注定說不完這句話,乾坤之境隨著他的消散,轟然碎裂。

薄霧散開,天空不再灰暗壓抑。沒了不化蟾的操控,外麵出了太陽。

冬日的太陽並不怎麽溫暖,卻不會影響人間開始化雪。

他們以為在清水村的短短數日,外麵已經過去了一月。

人間有了化雪的趨勢,不再冰天雪地。

卞翎玉踏上小舟,蹲下注視著少女。上古妖物的妖術不像修士的法術,縱然不化蟾身死,依然停在師蘿衣身上。她坐在小舟上,懵懂睜眼看他,一雙漆黑漂亮的眼,十分專注。

卞翎玉拿起她懷裏的紙鳶,也沒給她解開術法,神色不辯:“他就是蔣彥?”

她乖乖點頭。

他淡淡翻看著紙鳶,平靜地問:“那你喜歡他,還是喜歡衛長淵?”

不化蟾在師蘿衣身上下的法訣,是傀儡討好主人的術法。聞言,少女眨了眨眼,乖覺地搖了搖頭,聰明地找到了正確答案。

“我都不喜歡,我喜歡……”

卞翎玉驟然抬手捂住少女的唇,讓她生生把那個“你”字咽了回去。卞翎玉冷眼睨她,不得不承認不化蟾的某些法術,確實卑鄙又令人愉悅。

難怪蔣彥這樣做。

“別說完。”他不怎麽喜歡像那個餘孽那般自欺欺人,那樣下去,除了自取滅亡,有什麽好下場?

卞翎玉再次垂眸看向手中被人細心做好的紙鳶,紙鳶是一隻漂亮的蝴蝶。縱然不懂女子的喜好,他也能看出紙鳶的精致,以及那人的用心。

他眸色冷淡。

卞翎玉沒有騙卞清璿,當初卞清璿問他有幾成把握。他回答三成。

失去一切的自己,對上不化蟾這種上古餘孽,若他不露出真身,確實隻剩三成把握。因為不化蟾擅長蜃境,還有乾坤之境,幾乎不可能與他單打獨鬥,一定把頭顱藏得很好。

找不到他的本體,就無法殺死他,隻能被耗死。

然而卞翎玉也沒想到,師蘿衣有這麽大的本事,能斬斷鳳燭,還能讓蔣彥屢次對她心軟,沒有立刻煉化他們,反而兩次露出真身,在這裏送她紙鳶。

三成把握,硬生生提到了八成。

“你可真是厲害。”卞翎玉淺嘲,再沒見過比這更荒誕的事。不化蟾或許至死也在後悔,就不該選擇一個動過情的凡修軀體。

“能起來嗎?”卞翎玉扔了手中紙鳶,率先走下扁舟。

“傀儡”少女點點頭,也不要他拉,幹脆利落地從小舟上爬起來。

卞翎玉心裏不太高興,為了救人方便,也沒有第一時間給她解開術法。傀儡少女認錯了術法的主人,以為紙鳶是卞翎玉的,她偏了偏頭,從小舟上撿起那個被卞翎玉扔掉的紙鳶,摟在懷裏,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或許是窺到了另一個男子不曾宣之於口的深重情意,見她依依不舍抱著紙鳶,他冷冷地笑了笑,表揚她:“你可真會。”

小傀儡聽不出他話中之意,被“表揚”了,驕傲地對他揚起單純的笑容。

卞翎玉沒理她,欺負一個傀儡也沒意思。任由她跟著自己,他去荷葉中把師蘿衣的同門一一放了出來。

他們吸入毒霧,全部昏迷了過去,除了卞清璿一會兒會醒,其餘人得天黑才能醒過來。

師蘿衣“小傀儡”就乖乖跟在他身後,眼巴巴看他救人,她如今的狀態懵懂無知,也不認得人,看什麽都很好奇。

卞翎玉最後把衛長淵放出來。

師蘿衣就盯著他放出來的衛長淵看。

卞翎玉沉默著,忍了片刻,見她還在看,捏著她的下巴,把她的臉頰硬生生轉了過來。

他終於還是沒忍住,用指腹在她臉上和唇角狠狠擦了擦。

都是蔣彥碰過的地方。

少女的臉和唇角被他擦得通紅,神情卻迷茫無辜。她還抱著紙鳶,不懂他為什麽突然發火,神情有些怯怯。

她雖然暫時成了傀儡,可是蔣彥沒想讓她永遠變成不化蟾,也沒真想永遠把她變成傀儡。她還留著些許意識可以思考,被欺負了,也會感到委屈。

卞翎玉默了默,到底沒搶她懷裏的紙鳶扔掉:“我沒生你的氣,是我越來越沒用,已經保護不了你。”

不管是卞清璿的針對,衛長淵的冷落與忽視,還是她同門的惡語,蔣彥的輕薄……

麵對這些,他隻會越來越無力。

他甚至已經弱到,沒法立刻掙開薄霧,及時救她。

少女若有所思,良久,伸出手,安撫地靠入他懷裏,輕輕抱住他。

“不怪你。”小傀儡溫柔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