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君臣共朝
魏無晏驚訝地抬起頭,看向眉眼清冷的攝政王,半晌沒緩過神來。
陶臨淵見小皇帝愣神的模樣,又問了一遍:
“陛下可願與微臣一起用膳?”
魏無晏醒過神來,她訕訕一笑:“皇後為朕準備的晚膳挺好的....朕就不去打擾愛卿了。”
陶臨淵坐於高位,自然將小皇帝食盒底那幾盤綠葉蔥蔥看在眼裏。
“過來。”
哎...沒了外人在場,蛟龍大人終於撕下溫文爾雅的麵皮,露出亂臣賊子的本性。
聽到攝政王驟然轉冷的語氣,魏無晏識相地放下手中玉箸,拎起衣擺,快步走去。
“既然愛卿盛情相邀,那...朕就卻之不恭了。”
魏無晏坐在攝政王身側,隻低垂著小腦袋,舉箸夾起手附近的菜肴,小心翼翼扒拉碗中的飯。
麵前一道道佳肴都是秀色可餐,但魏無晏始終能夠感受到盤旋在她頭頂那道探究目光,故而對滿桌山珍海味亦是食之無味。
君臣二人默默無言,隻有玉箸輕劃在青柚碗沿的細微聲響。
大魏重文輕武,宮宴上那些武將在用膳時吃相豪放,往往難登大雅之堂,常常遭受文官恥笑。
陶臨淵卻是個例外,魏無晏曾數次聽聞宮中女子在私下議論,陶卿舉手投足間是如何的風流爾雅,儀表萬千,在一眾百官中夭矯不群。
今日有幸與傳說中謫仙下凡的攝政王同桌共食,即便魏無晏一直低垂著眸子,但仍能從男子款款舉止間感受到雅人仙氣。
隻可惜月上謫仙可能是剛剛廣寒宮上下來,通身散發的寒氣入骨三分,魏無晏匆匆填飽肚子,便放下了玉箸,表示自己吃飽了。
陶臨淵劍眉微挑,不由想起今日在鑾駕旁,少年細柳一般的纖腰...
他從盤中夾起一塊兒紅燒鹿筋,放在小皇帝碗中。
“吃了。”
魏無晏盯著碗中泛著晶瑩油光的紅燒鹿筋,暗歎一聲蛟龍大人這是來秋後算賬了。
誰讓她不開眼搶了攝政王的鑾駕,讓攝政王本該風光無限的冊封典禮大減威風。
魏無晏細嚼慢咽碗中鹿筋,突然懷念起自己桌上綠油油的飯菜。
好不容易將麻繩般粗大的鹿筋吃完,魏無晏剛要抬頭,又見一塊肥膩的豬肘落入碗中。
唔...蛟龍大人歹毒之極,這是要活生生撐死自己啊!
魏無晏忍著惡心,慢吞吞吃下半塊豬蹄,餘光瞧見攝政王又慢悠悠提起玉箸,伸向一盤炙烤熊掌。
她急忙伸手按在攝政王結實的手臂上。
“愛卿...朕實在食不下了...”
攏共才夾上兩小塊肉,小皇帝就嚷嚷著吃不下了,難怪身子骨生得比女人還纖細。
陶臨淵劍眉微挑,目光凝在小皇帝紅潤的唇上。
少年唇色嬌豔,唇峰飽滿,唇角微微翹起,配上忽閃忽閃的大眼,當真是秀色可餐...
再看按在他手臂上的纖纖素手,少年寬大的袖擺滑落,露出一截子瓷白皓腕,在燭光下瑩白得刺眼。
隨著小皇帝主動撲上來,帶起身上淡淡幽香,在雨後濕潤的空氣中,顯得格外香甜....
魏無晏見攝政王陰沉著張俊臉不吭聲,還當是攝政王報複之舉被自己打斷,心生不快。
她索性將心一橫,主動提箸去夾盤中的熊掌。
剛剛抬起的手腕被攝政王倏然擒住,魏無晏不知所措,呆愣愣地盯著呼吸之間的男子。
男子好看的鳳眸微微眯起,幽深不見底的漆眸讓魏無晏心中發虛,她慌忙垂下眼皮。
“愛卿...你這是...?”
話還沒問完,隻見攝政王拾起桌上的絲帕,不緊不慢擦拭起她的唇角。
“陛下臉上有汙漬,有損龍顏。”
男子熾熱的指尖透過薄薄的絲帕,有意無意滑過魏無晏的麵頰,灼得她肌膚滾燙。
“...多謝愛卿,朕自己來就可以了。”
感受到掌中不安扭動的手腕,陶臨淵鬆開手。
隻見小皇帝雙頰緋紅,抽過他手中的絲帕,胡亂在嘴邊擦拭兩下。
“微臣收到線報,逆賊魏潯在在荊州招募死侍,懸賞萬兩黃金取陛下性命,因此陛下日後的三餐,都要與微臣一起進食。”
魏無晏聞言如遭雷劈。
七皇兄啊七皇兄,你與蛟龍大人群雄逐鹿,何必牽扯到她個小泥鰍。
想起以往七皇兄頻頻在朝堂上給太子使下的絆子,魏無晏絲毫不意外魏潯能想出這等殘害手足的主意。
陶臨淵借輔政之名把持朝政,固然惹得幾位藩王不快,但他們同時忌憚陶臨淵麾下驍勇善戰的麒麟軍,不敢有所造次。
如今魏潯想要在荊州自立為南帝,幾位藩王卻遲遲不願表態,就是在隔岸觀火。
此時此刻,魏無晏若在宮中有了三長兩短,陶臨淵就成了眾矢之的。
難怪攝政王非但不介她搶了鑾駕,還貼心地為她布菜淨臉,原是想將自己養得又白又胖,好給正在觀望的幾位藩王們看看,他陶臨淵並未苛待大魏天子。
魏無晏並非不情願陪攝政王上演君聖臣賢的戲碼,隻是一想起日後每每與攝政王一起用膳時,都要承受對方意味不明的目光,哪怕是山珍海味也味如嚼蠟,不禁有些心如死灰。
“愛卿日理萬機,每日還要抽出時間與朕一起用膳,豈不耽誤愛卿處理政務,倒不如讓讓詹公公多安排幾位試食的內監...”
“陛下不喜和微臣一起用膳?”
魏無晏:“....”
“還是陛下覺著微臣麵目可憎,影響到了陛下的食欲?”
陶臨淵單手托腮,凝視瞠目結舌的小皇帝。
少年明眸微微睜大,剛剛飲過清茶的紅唇溫潤,仿若沾了露水的花瓣,由內而外沁出淡淡的粉暈。
攝政王此言實乃謙虛了,魏無晏盯著讓京城貴女們相思入骨的俊臉,由衷讚賞道:
“愛卿說笑了,愛卿容貌出塵,朕看著愛卿的絕色容顏,都能多食上二兩的飯...”
陶臨淵輕笑一聲:“既然如此,微臣願日日適逢在君身畔,好讓陛下胃口常開。”
魏無晏一時啞然,黑白分明的瞳仁裏映出鳳眸含笑的男子。
冷雨漸止。
魏無晏走出垂拱殿,擺擺手回絕詹公公為她安排的禦攆,一邊惆悵地打著飽嗝兒,一邊溜達回福寧殿。
詹公公遠遠望著小皇帝那清瘦的身子骨在宮燈下扯出一道黑影,落在厚重的朱紅宮牆上,更顯單薄。
這位命途多舛的九皇子,就算被群臣架上了皇位,卻仍是個任人擺布的傀儡木偶。
更何況手提懸絲之人,還是那位心狠手辣,喜怒無常的攝政王,詹公公不由搖了搖頭,歎了句:造化弄人啊...
再說蕊伈早在福寧殿守候多時,瞧見魏無晏蔫頭搭腦回來,忙將她迎入寢室。
蕊伈替魏無晏更換下龍袍,發現她貼身的單衣全都濕透了。
蕊伈抬頭看向窗外,疑惑問道:“陛下的單衣怎麽都濕了,可是剛剛淋著雨回來的?”
魏無晏換好幹爽的寢衣,瞥了眼蕊伈手裏濕漉漉的單衣,苦笑道:“未曾淋雨,隻是方才與攝政王一起用晚膳時,身上出了些汗...”
蕊伈心中疑惑,忍不住道:“垂拱殿裏的地暖竟然燒得這般旺,奴婢去給陛下衝泡一壺梵淨雪峰敗一敗火。”
與蛟龍大人同桌共食,可不就像被架子火堆上慢慢炙烤,尤其是....當男子突然近身,那張清心寡欲的俊臉不帶一絲情愫,緩緩逼近,眉眼清冷,掌心熾熱...
魏無晏紅著臉甩了甩頭,讓蕊伈去浴堂將水備好,她要洗去身上的汗漬。
待梳洗完畢,魏無晏躺在寬大的龍榻上,心裏默默盤算起來。
七皇兄決意對她痛下殺手,好阻止幾位藩王投靠攝政王,故而她暫且不必擔心攝政王會取自己的小命兒。不僅如此,攝政王還會派人對她暗中保護,嚴加看守。
剛剛她在回來時,便發現守在福寧宮外的禦林軍又多了不少人。
隻是她想要悄無聲息逃出宮的計劃,變得愈發渺茫了。
胡思亂想中,魏無晏輾轉難眠,直到夜深才迷迷糊糊睡著。
“陛下...陛下...快醒醒...”
聽到蕊伈焦急催促的聲音,魏無晏閉著眼嘟囔:
“好伈兒,容朕再睡一會...”
蕊伈轉頭看向立在軟金卷簾外的一大批宮人,咬了咬牙,再次伸手去推龍榻上的魏無晏。
“陛下...鑾駕此刻正在殿外候著,準備送陛下去金鑾殿早朝。”
魏無晏一下子從夢中驚醒,這才想起昨夜她與攝政王共用夜宵時,攝政王好似提到過一句,讓她準備好明日上朝。
陶臨淵雷霆手段,在局勢穩定後更換朝中大半血脈,但仍留下一些清貴子弟,其中有幾位腦筋甚是固執的保皇黨,聯合諫官冒死進諫,要求新帝與攝政王共同上朝。
陶臨淵雖然不在意多幾位諫官撞死在盤龍金柱上,可如今七皇子在江南打著仁君的名號,他也不能血洗金鑾殿,讓朝中百官人心惶惶,於是便讓太仆寺卿備好鑾駕接小皇帝前來早朝,以堵悠悠眾口。
魏無晏手忙腳亂,在蕊伈的服侍下匆匆淨麵束發,穿衣帶冠。
在此期間,守候在暖閣外的徐公公關切問道,要不要他帶幾位宮人進去幫陛下整理儀容。
軟金香竹卷簾內傳來小皇帝幾聲低啞的輕咳。
“咳咳,不必了...朕不習慣生人近身。”
徐公公笑著應聲,亦不催促,保持垂手而立的姿勢繼續留在暖閣間等候。
蕊伈動作利索,加之男子的束發較為簡單,很快就幫魏無晏穿戴妥當。
昨夜內侍省已送來連夜趕製的龍袍。
魏無晏的身量在大魏女子中還算高挑,因男子發育較晚,她又一向低調行事,故而這麽些年,宮裏人都沒有察覺出九皇子的與眾不同,隻是覺得九皇子在容貌上隨生母多一些,屬於江南男子秀氣一掛。
待換上合身的龍袍,頭戴改量小的通天冠,魏無晏從容邁出寢室。
徐公公瞧見挑簾而出的少年天子,不由雙眼一亮。
徐公公與詹公公年紀相仿,都是宮裏的老人精了,見慣了宮裏的絕色美人和各路貌比潘安的新晉官員。
不過眼前的小皇帝膚白勝雪,三庭五眼比列卡得精妙,一雙靈動的大眼忽閃忽閃,說不出得鍾靈毓秀,明黃色龍袍加身,衣袂飄飄之間,自帶一股雍容貴氣。
“徐公公?”
魏無晏微微一笑,提醒愣神的徐公公她已準備妥當。
徐公公醒過神來,堆起笑臉讚賞了一通小皇帝的少年英姿,隨後迎著魏無晏走出殿外,起駕前往金鑾殿。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