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上古丹方
藏靈街起初是長嘉城的修士們集中以物易物之地,後來規模大了,便逐漸形成了集市,直到今日繁華的交易街市成型。
千麵符的作用在於改換容顏,於偽裝一道十分好用,是同類型符紙中品階最低,也是目前任平生的修為唯一能繪製的符籙。
任平生十分小心,一路避開行人,偽裝成剛剛入城的模樣。
若是她修為高些,能繪製出隱靈符和玄元符。
前者可以隱匿身型和氣息,後者可以直接淡化存在感,讓她化作一滴落入大海中的水,叫人根本察覺不出。
隻可惜,隱靈符得元嬰境才能繪製,玄元符得化神境,她現在的修為還差得遠。
重修之路,任重而道遠。
直到再度進了長嘉城後,任平生才顯露出自己的氣息。
隻是過於微弱了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紫府被毀後,哪怕不刻意收斂氣息,任平生看上去也和凡人無異。
淩葉軒是雲州最大的綜合□□易坊,分店從長嘉城一直開到鶴港,遍布整個雲州。
交易涉獵範圍也相當廣闊,丹藥、靈器、符籙、陣盤,相應的藥材、礦石等等,一應俱全。
店員們顯然都受過良好的訓練,對著拉低兜帽不見真容的任平生禮貌頷首:
“敢問貴客,是要購入什麽東西,在下可為您引薦。”
任平生啟唇時聲音和先前的截然不同,透著一股低沉的沙啞。
這沙啞並不難聽,反倒像是羽毛在輕撓耳廓,流露出不經意的性感。
“我要鑒寶。”
作為雲州最大的交易坊,淩葉軒的鑒寶師口碑也相當不錯,大多數時候都能保證價格公允合理。
店員帶著任平生步入三樓,這裏被分成了數個寬闊的雅間,雪青色的簾帷垂落,讓陽光不至於太過刺眼。
雅間內,胸前佩戴著七葉草胸針的鑒寶師長發被烏木簪挽起,連零散的碎發也梳得一絲不苟。
她衝任平生微微抬手:“貴客請坐,在下向子瑜,乃是淩葉軒的高階鑒寶師,請問客人要鑒定的是何物?”
任平生落座:“我記得,你們淩葉軒的鑒寶、寄賣和拍賣行是一體的吧。”
向子瑜柳眉輕揚:“看來這位客人對自己的寶物很有自信了。”
能進淩葉軒交易行的,都是尋常難見的稀罕物,任平生敢這麽說,自然有她的道理。
她從芥子囊中取出一個玉盒,在鑒寶師眼中將玉盒鎖扣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三枚淡綠色的丹藥。
丹藥表麵,繁複的白色雲絮狀丹紋遍布,散落著星星點點的金粉,瞧著頗為精致可愛。
向子瑜先是訝異,而後道了聲:“客人稍等。”
她取出鑒定丹藥所需的工具匣,取出其中一枚綠色丹藥,將其放置在白色軟綢上,極為小心地避開複雜的丹紋,用薄如蟬翼的小刀刮下一小片。
先看、再嗅、後嚐。
步驟完整且嚴謹,看得出這個鑒寶師的經驗非常豐富。
最初觀形色時,向子瑜還顯得成竹在胸。
嗅丹香後,她的眉頭微皺,表情中閃過一絲茫然。
再到最後“嚐味”的步驟結束,向子瑜的神色幾經變化,最後定格在了難以置信的欣喜上。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莫名帶了些顫抖:
“淡綠色,有白色雲形丹紋密布,表麵金粉均勻遍布,應是碎星葉的粉末,如果止於這一步,那這應該是普通的二品合氣丹。
但合氣丹氣味清苦,這枚丹藥苦澀和甜膩的氣味相當,互不相讓,不符合合氣丹的標準。再者……”
“合氣丹的味道酸澀,這枚丹藥的味道清甜,我隻品嚐了一小片,仍然能夠感覺到充裕的藥力湧現,熱意湧向我的奇經八脈,藥效比普通合氣丹要強得多。”
向子瑜說著,雙眼微眯,看向任平生:“如果我所料不錯,這是三品降塵丹。”
簡單來說,合氣丹是降塵丹的平替。
兩者功效類似,但降塵丹的效果比合氣丹好了不止一兩點。
最重要的是,降塵丹是失傳已久,尚未複原的上古丹方。
這些年,淩葉軒聘請的丹修也曾嚐試過複原降塵丹,但總是不盡如人意。
合氣丹和降塵丹所用材料類似,外形看上去幾乎沒有差別,隻有氣味有些許的不同,因此常被人認錯。
沒想到,如此珍貴的上古丹藥,被一個靈力微弱到和凡人一般無二的人帶來了。
向子瑜眉頭擰起:“在下有一事不解,前幾項都符合降塵丹丹方的記載,唯獨最後這味道,若我沒有記錯,降塵丹應該是腥澀之味,為何閣下的丹藥如此清甜。”
任平生先是怔愣片刻,而後莞爾一笑,聲音透著些無奈:
“因為我有個朋友很怕苦,所以我無論煉製什麽丹藥,都會習慣性地多加一味甘草。”
任平生的泰然自若打消了向子瑜的懷疑。
但向子瑜也因此更為震驚。
她先前以為,眼前之人看上去不過十幾歲的年紀,那裏煉的出如此精致完美的丹藥。
這三枚降塵丹,許是被這位小友從師門或是家中長輩那裏帶出來的。
方才她還在心中輕哂,少年人不知上古丹藥的珍貴,竟如此輕易便拿出來售賣,不知會因此損失多少。
聽完這番話,向子瑜才反應過來,這三枚丹藥,真的是眼前這個十幾歲的少年人煉製的。
煉製丹藥,對於靈力、火候、溫度、藥材劑量的把控從來都是慎之又慎,多一份少一厘都會導致成丹失敗。
能夠成丹的,隻要藥效足夠,哪裏還有人在意味道如何,一口氣吞服便是。
怎麽還會有人隻因怕苦,便擅自更改丹方,在煉藥時加入甘草調味。
如此無聊,又如此大膽。
想到這裏,向子瑜神色更加恭敬了些。
她已然將任平生當做偽裝成少年人的某位大能,就連氣息都要完全掩蓋過去,弄得和凡人相差無幾。
大抵是某種惡趣味吧。
似乎尤嫌向子瑜的驚駭程度不夠,任平生漫不經心地又掏出兩個玉匣,整整齊齊地擺在桌上。
向子瑜呼吸都放輕了,看著任平生打開玉匣的鎖扣,裏麵赫然又是六枚降塵丹。
任平生眼波流轉,溫聲道:“閣下對我的‘寶物’,鑒定結果如何?”
向子瑜慢慢冷靜下來,她清了清嗓子才道:
“目前市場上並無降塵丹售賣,在下無法給出具體的靈石數額進行估算,唯一能確定的是,此丹價值非凡,尤其是在眼下五宗考核的關頭,若是放出消息,定會被各路人馬哄搶。”
任平生是特地掐準五宗考核的時機來賣丹藥的。
此次參加五宗考核的,半是尚未步入仙途的凡人,半是煉氣境的修士。
後者多半都是奔著在五宗考核中直入內門去的。
煉氣境晉升到築基境,是所有大境界的突破中,唯一一次不需要渡劫抵抗天雷的突破。
突破築基境時,修士會吸取天地靈氣,一次次衝擊、拓寬體內靈脈,這個過程無比痛苦。
靈脈這東西本由天生,唯一一次後天改變的機會,就是突破築基境時。
因此,很多修士會選擇硬扛下來,靈氣能夠更好的拓寬靈脈。
這個過程中,稍有不慎,就容易經脈逆行,自傷其身。
被這一步攔在仙途之外的修行者不勝凡舉。
合氣丹能夠在經脈收到靈氣衝擊時,極大的保護經脈不受損傷,讓修士能夠在突破時堅持更長時間。
而降塵丹,幾乎可以杜絕突破中絕大部分的後遺症。
眼下這個關頭,長嘉城聚集不知多少需要突破至築基境的修士。
正是最易賣出高價之時。
向子瑜一邊在心中計較著得失,終於徹底進入到了鑒寶師的身份中。
“方才閣下問我淩葉軒的寄賣和拍賣行之事,應當是想要將此丹放在交易行中拍賣吧。”向子瑜道,“這確實也是最能獲利的方式。”
任平生輕笑道:“不全是。”
她蔥指從寬大的袖口探出,將三個玉盒劃分開來。
“這三枚,我要寄賣,且僅限以物易物。”
任平生始終漫不經心的眼神終於認真起來:“用三枚降塵丹,換一朵鐧靈蓮。”
“另外六枚……”
任平生唇角輕勾,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三枚公開寄賣,拍賣也好,寄賣也罷,且看你們淩葉軒能賣出多高的價,都是你們的本事。
所得三七開,我得七,淩葉軒得三。”
“至於最後剩下這三枚……”任平生話鋒一轉,“我不賣。”
向子瑜心情被她勾得七上八下,來不及氣急便又聽任平生道:“最後這三枚,下一次拍賣贈送的禮品。”
任平生睫羽輕抬,眼眸中似蘊著溫柔多情的冷光,平靜道:“在三枚丹藥售賣出去之後,勞煩淩葉軒放出消息,下次公開拍賣中,將有碧炎赤雲丹作為拍品。”
向子瑜呼吸一窒。
碧炎赤雲丹,更為稀有罕見,早已無人見過失傳的上古四品靈丹。
……
從淩葉軒出來後,任平生漫不經心地在藏靈街兩家人流量最大的店裏轉了一圈。
拐到後巷,才覺得身後如影隨形的氣息消失了。
找了個隱秘的角落,任平生脫下將她罩得嚴嚴實實的兜帽罩衫,抬手時,符籙燃盡後的灰塵被風吹散。
甩脫了。
多準備一張迷行符果然是正確的決定。
微蒙的陽光灑在她的側臉,映襯著她此時的臉色發白到甚至有些透明。
強行延長迷行符的時間,消耗還是太大了。
任平生麵不改色,掌中再度燃起明火訣,將兜帽罩衫燒的幹幹淨淨,不留一絲痕跡。
處理完一切後,千麵符的效果也消失了。
再度出現在人群中時,任平生一席簡潔青衫,和這長嘉城內四處遊玩的少男少女並無二致。
……
“跟丟了?”
淩葉軒內,輕柔女聲略顯冷淡,在窗邊印出雍容的剪影。
向子瑜對這個人相當恭敬,麵露緊張:“不知是何種秘法,派去追蹤的人原本一路跟到街角,但對方一個轉身的功夫,咱們的人就發現自己不知為何,出現在了城外,趕回來時,就已經完全沒有對方的蹤跡了。”
這樣的身法,她也是第一次聽說。
“表麵看上去十幾歲的年紀,麵容普通,聲音略帶沙啞。”窗邊女子紅唇輕勾,“年齡是你的猜測,麵容可以偽裝,聲音也可以是假的,所以……我們沒有半點她的有效信息。”
向子瑜愈發緊張:“說來奇怪,屬下接待客人多,向來擅記人臉,今日卻無論如何也畫不出她的長相,就好像她堆那張臉時堆疊了無數張普通的人臉後形成的一樣。”
半晌,女子輕聲道:“罷了。”
“總歸,她還會再來的。”
“下次機會,不可放過。”
目前看來,那個人掌握了兩種上古丹方。
但有一有二,就有千有萬。
上古丹方可遇不可求,這個機會,不能錯過。
……
逛到日暮時分,任平生已經備齊了入門考核所需的所有東西,原如此一來,原身前來天衍時身上帶著的幾百靈石就已經徹底用完了。
任平生感慨萬分,活了這麽多年,口袋裏還從來沒這麽空過。
藏靈街不愧其名,任平生竟真的在某處藥材攤中見到了木苓……可惜買不起。
鐧靈蓮委托給了淩葉軒,等到拍賣會結束拿到丹藥的收入,便能去把木苓買回來。
如此一來,修複靈脈的丹藥所需要的藥材就隻剩下了寒鴉玉。
寒鴉玉生長環境相當苛刻,是煉製這位丹藥最難尋的藥材。
任平生清楚,入門考核的武試之前,她怕是無法修複靈脈了。
隻能做另一手準備。
黃昏消沉,任平生拎著一兜藥踩著星碎的光斑走在回住所的路上,順手買了一碗酸梅湯。
酸甜微澀的滋味入腹,任平生卻品出了一絲淡淡的苦味。
她想,果然黃昏是逢魔之時,這般昏暈的日光,就連心魔也忍不住跑出來作祟。
讓她有些不合時宜地懷念起了一千年前。
如果她那個暴脾氣的醫修朋友還在,不過修補靈脈而已,哪裏需要這麽費事。
剛升起的淺淡愁緒被街邊一道不耐煩地聲音打破:“小友,你在我這看了半個時辰了,究竟要買什麽啊?”
任平生循著聲音望去,看到寫斜對街一家規模不小的武器店。
店門前一個身姿頎長的少年,一襲冷沉黑衣,許是因為在店裏逛了太久,讓老板都有些不耐煩了。
黑衣少年背後背了個方形匣子,但匣中空空如也。
不知為何,任平生在看到他時就莫名覺得:
這個匣中還缺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