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為何失落
屋內兩人覺得她神色有些異樣,正感覺奇怪時,就發現任平生呼吸明顯亂了一瞬,麵容扭曲,按著傷口“嘶”了一聲。
雲涯子這才發現任平生的傷口又開始往外冒血。
他麵露無奈,掐了個訣,止住了任平生傷口的血,繼續道:
“明燭老祖手劄中詳細記載了上古時代修真界的風土人情,仙道各脈的修煉體係、功法傳承。”
“根據她的手劄,才有了我們這群隕世之劫後第一代修士的誕生,才有了修真文明的重建。
為了紀念明燭老祖,三百年前她的洞府現世的那一天被稱作明燭元年,如今已經整整三百年過去了。”
“多謝閣下。”任平生臉色這才好看一點,她深吸一口氣,聲音還有些發顫,“還沒請教兩位尊姓大名。”
這下,雲涯子還沒出聲,雲微就用肩膀把雲涯子頂開,笑眯眯地湊上前,對任平生道:“自我介紹下,在下雲微,是你未來師尊。”
雲涯子惱道:“師姐!此事不妥!”
任平生睫羽微掀,並沒有因為雲微的自作主張和雲涯子的反對而惱怒,她隻是平靜地注視著雲微:
“敢問雲微真人,為何是我?”
雲微倚在窗邊,窗外漏入的光忽明忽暗地灑在她身上,她轉頭看向任平生,沒有直接回答任平生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你紫府中,是不是有什麽東西被人奪走了?”
昏迷之時,任平生看到了原身的記憶,才知道原身的身世來曆如此複雜。
有些話她無法坦言,隻能繼續半真半假的編故事。
任平生對著雲微輕輕點頭:
“前日,幾個陌生修士闖進我家,不由分說對我動手,他們修為高出我太多,我被他們重傷。
後來……他們似乎是剖開了我的紫府,從中取走了一件東西,隻是當時我是半昏迷著,記不真切。
紫府被剖開的劇痛讓我從昏死中清醒過來,我拚命掙脫逃了出來,一路從滄山逃到天衍境內,之後的事就不清楚了。”
任平生說完,便看見雲微眸光深邃複雜,仿佛在問出那個問題時,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雲涯子眼神先是驚異一瞬,而後緩緩露出惋惜之色:“原來如此。”
他歎了一聲,尤嫌不夠:“竟是如此。”
任平生半真半假地解釋完,而後露出困惑的表情道:
“那些人從我紫府中奪走了什麽?我紫府中有什麽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嗎。”
雲涯子嘴角撇出一個冷諷的弧度,意味深長道:“你被奪走的,是飛升成仙的機會。”
任平生從記憶中已經看到了原因,但此刻為了維持“生於山野專注修煉不知世情”的人設,她於是麵露不解,問道:“為何這麽說?”
雲涯子:“你知道天外天嗎?”
任平生搖頭。
雲涯子:“……那你知道,什麽是仙使嗎?”
任平生繼續搖頭。
雲涯子哽住了,停頓片刻,頭疼道:“還真有你這種隻顧自己修煉,對外界事情毫無了解的修士啊。”
雲涯子正欲開口,被雲微打斷了。
雲微眼神在任平生身上輕落,啟唇道:
“你既已入了仙途,便該知道,這上下寰宇有大千世界,我們修士窮此一生,追求的便是飛升成仙,而飛升,便是要飛升往上界。
但從三百年前,明燭元年開啟複蘇時代至今,還未曾有一人飛升成功。”
雲微頓了下,眼神在任平生紫府的血洞處一掃而過,才道:
“現在,要想飛升,隻有一個途徑——成為仙使。”
“仙使是上界的仙人通過某種秘法打在此界之人身上的標記,被選中成為仙使的人,天然的和上界擁有了聯係,自然就成為了最有希望飛升的人。如今大荒所有的仙使,都歸屬於天外天。”
任平生若有所思道:“雲涯子閣下說我被奪走的是飛升的機會,難道,我被選中成為仙使了?”
雲涯子接過雲微的話頭繼續道:“被選為仙使的人,紫府中都會誕生一枚仙核,仙核能幫助仙使快速修煉,這是仙使最大的身份標識。
被選中為仙使的過程,我們稱之為點化。
你被奪走的,就是能助你飛升的仙核。”
他說完,盯著任平生,等待著她露出不甘、悲痛或是遺恨的表情。
任何一個修行之人,知道自己飛升成仙的機會被人硬生生奪走,仙途被人斷絕,哪有不怨的,哪有不恨的!
但雲涯子沒想到,任平生隻是平靜地說:“原來如此。”
“那幾人從我剖開我的紫府,從我身上奪走的,就是仙核。”
任平生抬頭,衝雲微和雲涯子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多謝二位閣下解惑。”
任平生的笑容看不出絲毫勉強和不甘,如此平靜,如此渾不在意的模樣倒讓雲涯子有些驚訝。
他這時才認真打量起任平生來。
眼前的少女清瘦卻不過分纖弱,容顏疏冷而精致,氣質卻溫潤清雅,叫人心生好感。
她傷勢很重,連坐起來這種動作都有些艱難,隻能半靠在床沿聽他們講完剛才的事情。
但哪怕如此境遇,如此受製於人的狀況,她也沒有顯露出分毫的狼狽。
方才她所言字字鎮定、句句從容,哪裏像一個剛從鬼門關前保住小命的人。
反倒像什麽千帆曆盡寵辱不驚的修真界大能。
這讓雲涯子對她有些刮目相看。
這般心性,往後定能仙道坦**。
如此想著,雲涯子便覺得更可惜了。
天賦心性無一不缺,卻硬生生被人毀了紫府,絕了道途。
若非如此,此女或許真是師姐關門弟子最佳人選。
雲微在任平生麵前落座,見任平生這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便問道:“當真半點失落都無?”
任平生垂眸,眼中閃過些暗色又複消失,再抬眼時,便又是平靜淡笑的模樣。
她生了雙清冷的丹鳳眼,平添些距離感,哪怕是尋常的平靜笑著,也橫生三分清高疏冷。
看到她第一眼,就讓人莫名覺得,確實隻有自幼生養於山野,隔絕塵世修煉,不通世情,不曉紅塵之人,才會有這一身不爭不搶,安逸通透的空靈氣度。
雲涯子剛生出這樣的念頭,便聽見任平生竟是反問道:“為何失落?”
“若閣下問的是我紫府被毀一事,那我的回答是——我有恨,卻不失落。
若閣下問的是我仙核被奪一事,那便更好回答——我不失落。”
雲微和雲涯子聽到這個回答具是一驚,同時看向任平生。
看著少女臉色蒼白如紙,用最平淡的語氣說著最狂的話:
“我若要飛升,何須旁人點化。”
如此豪言,把雲涯子震得一時沒說出話來。
雲涯子心想,她怎敢如此,她一個紫府被廢之人,又是憑什麽說出這種話來。
任平生說完,又恢複到先前溫雅安靜的模樣,似乎剛才無端生出的狂勁隻是一現的曇花,仿若一場幻覺。
她甚至露出一個略帶青澀的淺笑,不好意思道:“這是我初入道途時我娘教我的,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雲涯子下意識地搖頭。
雲微雙眼微眯,盯著任平生看了片刻,狠狠拍案:“好,很好,這個回答,是我這些年來聽到最有意思的回答。”
“我輩修行一生,自當尋自己的道,何須旁人點化。”
雲微緩緩道:“隻可惜,這個道理,懂得人做不到,而能做到的人……”
她說著,嗤笑一聲,像是觸碰到了什麽禁忌一般,沒有再往下說。
但任平生卻懂了她的未盡之言。
能做到的人,多是死於非命了。
比如任平生自己。
她死於飛升失敗。
一千年前,任平生查到了大荒步入末法時代的真相。
上有人將大荒封印了起來,讓大荒徹底從三千世界中隱匿。
這個封印通過陣法吸取著大荒的天地靈氣,數十年如一日,直至將大荒徹底吸至幹涸。
整個大荒,萬事萬物,所有修真者,都成為了對方的養料。
幕後黑手,正是所謂的“上界仙人”,被人稱之為“真仙”。
所謂“飛升”,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上界仙人們編織了虛假的飛升謊言,實則是讓人們在修煉過程中為上界獻上靈氣。
任平生察覺到了這一切,遍訪天下,遍尋典籍,找到了唯一能打破封印死局的辦法——真正的飛升。
通過飛升渡劫時產生的巨大能量,衝破封印的束縛,讓大荒重新回到三千世界的行列。
以她那時的修為來說,飛升是十拿九穩的。
可最關鍵的一道劫雷時,陣法突然出了岔子。
不知從何而來的毒霧混入陣法中,將任平生原本平穩的靈氣運行繞亂了一瞬。
偏偏正是那一瞬,讓她徹底死無葬身之地。
想到那異樣的毒霧,任平生心中陰霾浮現。
“真仙”無法明目張膽地越過不同世界的天地規則來殺她。
動手之人,隻能是她身邊人。
任平生輕笑一聲,眸底蓄著冷光,叫人辨不明情緒。
至少現在她知道,當年她的孤注一擲,並不是全然無用的。
哪怕飛升失敗,身死當場,卻也將封印狠狠地拉開了一道口子,讓大荒擁有了一段喘息之機。
才有了幾百年後的靈氣複蘇,才有了現如今的複蘇時代。
雲微話鋒一轉,將談話拉回到了最初任平生的那個問題。
“因為你我有緣。”
任平生問為何是她,為何要收她為徒。
雲微隻答有緣二字。
雲涯子還在愣神,不知師姐這飛來一句說的什麽意思,任平生已經跟上了雲微無比跳脫的思維。
任平生聽完這個回答,眉峰輕揚了下,輕聲道:“恕我直言,閣下這個回答,當真像極了江湖騙子。”
雲微放聲大笑。
若說先前她要收任平生為徒,隻是為了完成那個誓言。
那現在,才是真的生了幾分收徒的興趣。
雲涯子眉頭擰成川,壓低聲音對雲微道:
“師姐,若你真是因為那個沒發完的誓言,大可不必如此,那個誓言並沒有落成,不具備天道規則效力。”
雲微挑起眼風覷他:“師弟,誓言不是發給天道聽,是立給自己的聽的,我隻是遵循自己的心意。”
雲微說得斬釘截鐵,雲涯子知道自己是阻止不了了,隻能道:
“罷了,如此特殊時期,與其讓那些有異心的人趁機混入天衍,確實不如收她這麽個身家背景幹淨的人為徒來得安全,但是——”
可憐的雲涯子在師姐麵前完全提不起掌門架子,隻能在退了一萬步之後努力找補一步回來:
“但無論如何,這位小友必須要能證明,她有成為天衍弟子的實力,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雲涯子正色起來的模樣,倒真有了幾分大宗門掌門人的氣度,他這次不再是商量的語氣,而是堅決道:
“七日後便是天衍開山納新之日,她須得和其他所有人一道,通過天衍的入門考核和門派大比,拿到入內門的資格,方能成為師姐你的關門弟子。”
雲涯子這句話,不僅是說給任平生聽,更是說給雲微聽的。
“若她拿不到入內門的資格,哪怕師姐再堅持,哪怕有誓言存在,我也絕不同意。
幾乎全天下都盯著師姐你關門弟子的位置,若她連內門資格都拿不到,日後怕是寸步難行。”
雲涯子目光懾著任平生,頭一次有了仙家大能一宗掌門的威嚴。
他要看看,一個紫府被毀的人,究竟為何敢說出剛才那番話。
雲微聞言,衝任平生微微揚眉:“你怎麽看?”
聽見“身家背景幹淨”這幾個字,任平生半點驚訝也無。
她毫不驚訝雲涯子早已查清了她的來曆。
隻可惜,雲涯子查到的結果是早已被偽造過的。
原身的身家背景,可算不上幹淨。
如雲涯子所說,現在的天衍快被有異心之人滲透成篩子了。
那原身就來自於“有異心”的各路勢力之中,最黑的那一個。
她來自天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