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金魚和烏龜

魏惟一是被肚子裏的饑餓感叫醒的。

手機放在床頭櫃上,他拿起來看了幾眼,確定昨晚是打給了蔣均良後懊惱地閉上了眼。頭疼欲裂,思緒也跟著紛亂,他記不起來昨晚和蔣均良說了些什麽了,不會提到什麽不該說的吧……

魏惟一爬起來煮了碗蜂蜜水。他靠在廚房門沿,程帆的電話適時地打過來,“惟一,起床了嗎?”

魏惟一哼哼了兩聲,表示默認。“我昨天打電話給蔣均良了?”

“對啊。”程帆不滿地嚷了一句,“你都不問問誰送你回來的嗎?”

“除了你還有誰,謝謝啊程帆,下回請你吃飯。”魏惟一隨口打發,又問,“我說了什麽?”他有點緊張,害怕自己昨晚說錯話,又打破好不容易維持好的穩定局麵。

“嗯……”程帆難得停頓了一下,“沒說什麽啊,就很正常的交流。”

魏惟一沒在意,“那他什麽反應啊?”

“他讓我送你回家,以後別再讓你喝太多酒。”

魏惟一安心地掛了電話,看來他昨晚應該沒幹什麽奇怪的事。

“如果明天魏惟一問你他和我打電話說了什麽,你不用告訴他實話。”

昨晚魏惟一問到自己滿意的答案倒下後,充當定海神針的程帆接過電話,卻聽到了蔣均良這樣一番話。

他不太理解,“為什麽不告訴他實話啊?”

“你剛剛都聽到了吧,這種話沒有意義,也沒必要告訴他。”

“其實我本來不確定他喜歡你,現在,好家夥,玻璃窗都被戳了個大洞。”程帆心裏鬱悶,連連吐槽道,“我早該知道,我每次提到你他都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我還以為隻是八卦,現在想想......”

蔣均良打斷他,“你和他說了我大學時候的事?”

“對啊。”

“你說了什麽?”蔣均良的聲音還是那樣冷靜,但程帆無端感覺背後發涼。他撇嘴道,“沒說什麽,你大學就幹了那麽點事,你自己不比我清楚?”

蔣均良沉默了一下,不再多聊,“他酒量很差,想泡他的話別帶他去酒吧。”涼風從無人的巷口吹過來,“他挺喜歡看電影的,可以和他去看電影,最好看鬼片。”

下半年的周末魏惟一常常借著去上海探望蔣均良媽媽的名義去找蔣均良,後者租了間兩居室,供自己和父親一起住,魏惟一第一次去的時候,房裏冷清異常,隻有簡單的家具和行李。

他怎麽看怎麽不順眼,往房裏搬了幾盆綠植和一缸金魚。費力提著滿當當的東西搬進來,兩手都沒有空檔,蔣均良剛好回來,站在門框旁看他,“你在幹什麽?”

魏惟一眼珠向下,朝他很有暗示性地示意了下手的方向道:“我在拿東西啊,你快來搭把手。”

蔣均良於是接過仙人掌和幾盆不知為何物的綠植,一一擺放到陽台;魏惟一則順利地把金魚缸放在了從廚房拐出來的那個轉角櫥櫃上。

蔣均良靠過來看了一會兒,說:“你買了六條?”

其實他的語氣聽起來完全是陳述句,但魏惟一還是很給麵子地答:“對啊,湊個吉利數。”

蔣均良沒有說什麽,於是魏惟一認為他是默許了自己的行動,第二個周末他就把烏龜帶回了上海的出租屋。

蔣均良看上去不是很高興,皺著眉頭沒讓他進門,“上回的金魚已經死了一條。”

魏惟一從善如流,“但是烏龜壽命長,不容易養死。”

蔣均良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側身留出空間。

那一回蔣爸也在家,見到他和他的禮物,回身看蔣均良一眼,語氣不太好,“你朋友送東西給你,你態度還不好,知不知道感恩?”又笑著說魏惟一,“盆栽和金魚都是你買的吧,下次別這麽破費了。”

蔣均良冷笑了聲,用力關上門。

“嘣”的一聲回**在客廳,魏惟一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也抖了抖。

後來在飯桌上,蔣爸回了醫院,蔣均良忽然問魏惟一:“你還打算添點什麽東西?”

後者愣了兩秒,悻悻道:“不添了。”

蔣均良沒說話,扒拉了幾口飯才開口:“別買這種東西了,我不會養,反而浪費。”停了停,“剛才心情不好,不是對你發脾氣。”

原來是這樣,魏惟一忍不住揚起嘴角,心裏有了新的算盤。

他去花店買花,一方麵是給蔣媽買花,另一方麵是想給家裏增加些人氣。

那是一個很大的花店,店名和內在的裝飾都相當文藝,足足有三個門麵那麽寬。魏惟一在裏麵轉悠了一圈,已經眼花繚亂了,正要喊店主推薦,卻被一束紫白相間的花吸引了目光。

他問店主:“這是什麽花?”這束花他印象很深刻,因為是蔣均良送他的花。

“迷迭香。”店主翻開花束下的介紹牌,指給他看。魏惟一循著方向看去,漸漸僵住,大概是秉持文藝的風格,介紹牌上除了花名還有花語,迷迭香的花語是——留住回憶。

當天魏惟一就抱著這束花回了出租屋,他特地放到最顯眼的茶幾上。蔣均良很晚才回家,疲憊地甩開西裝外套,扯開領帶,魏惟一注意到他穿過客廳時目光落在花上一秒,微不可見地頓了一下,徑直進了臥室。

看來迷迭香不是隨便選的,魏惟一確定,多了些惆悵,蔣均良遠比他想得更加心細,想法也更不為人知。

北京的冬天正式來臨之前,程帆按照蔣均良的話邀請了魏惟一去看電影——在私人電影院看鬼片。

一個比學校宿舍還要小上一半的房間,裏麵擺放著一張環形沙發,軟塌塌的,應該是常常被人坐過的緣故。對麵的牆壁上掛著對應大小的銀幕,雖然不如電影院大,但在矮仄的房間裏也已經足夠。天花板上遍布管子一樣的燈串,四散出五彩斑斕的光芒,最中間的是一顆外表閃著藍色星星光芒的圓球。

魏惟一坐到沙發上,程帆把可樂遞給他,笑著問:“你覺得這個怎麽樣?”

“我第一次來私人電影院耶,感覺還挺奇怪的。”魏惟一眼睛四處瞟,傻笑,“不過,也很不錯。”下次可以找蔣均良一起到私人電影院看電影。

想到這,他有些恍然,“哥,你不會還在追我吧?真的別,我現階段一心隻想著賺錢。”

程帆正在用遙控器翻找合適的電影,聽了這話笑容止在臉上,“我的哥,您能不提哪壺開哪壺嗎?”

魏惟一不太好意思,撓了撓頭,“不是,你都是明示了,我總不能還裝傻吧,這樣對你也不公平。”

程帆歎口氣,坐到他身邊來,沉默了半晌,問:“你喜歡他多久了?”

“啊,啊,這個。”魏惟一沒料到程帆知道這件事,一時卡殼,“好幾年了吧。”

程帆眼皮一跳,“這麽久?那我可真是自不量力啊……”

魏惟一笑起來說:“你看出來了?追我這麽久,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開始是不知道啊,打了那通電話後是不知道也得知道了,程帆默默吐槽。

“我發現你們是不是都喜歡那種很神秘的人啊,就是看不太透,所以反而吸引人去感受他?”程帆之後問了魏惟一這麽一句,看樣子是飽受情傷折磨。

他想了想,覺得可能是這麽回事,著名戀愛心理學家蔡蔡曾說過,神秘感是維持曖昧的最好催化劑,如果蔣均良一開始就是他的發小或者死黨,他可能對他沒有任何興趣,甚至到現在,蔣均良或許還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當晚還是看了電影,隻是一部普普通通的愛情片。

蔣均良回家時被自己門前的人嚇了一跳。

他沒注意看,以為是哪來的垃圾,差點一腳踹下樓梯去。還好他最後低頭看了一眼,及時止住了腿,打開手機點開未讀消息,是自己的問題,他忘了魏惟一昨天說過要來上海的。

扶著魏惟一往一邊倒的腦袋,蔣均良推醒他,“醒醒,魏惟一。”

魏惟一閉著眼睛,打開蔣均良的手,沒好氣地抱怨道:“別吵,我還要睡覺。”

後者望著空氣中被打開的右手,停頓了兩秒,站起身來,半抱著魏惟一的身體進了門。

這下一弄,魏惟一終於醒了過來。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蔣均良鋒利的下頜線和突出的喉結,不禁咽了口水,享受著這甜蜜的一刻。

很快,蔣均良沒什麽溫柔地把他扔到沙發,背對著脫下外套,解開扣子,邊問:“你等了多久?”

“沒等多久,主要是昨晚熬夜趕deadline,困死我了都。”魏惟一趁蔣均良不注意,眼神又一次從他的脖頸掃到小腿,說話,“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學習這麽忙?”

蔣均良“嗯”了一聲,轉頭又問:“吃晚飯了嗎?”

“還沒。”

“那我多點一份外賣。”蔣均良低下頭翻手機,“蓋澆飯怎麽樣?”

“都可以。”魏惟一繞著房間轉了一圈,他問:“阿姨情況怎麽樣?”

蔣均良在木質的堅硬沙發坐下,說:“還是老樣子。”

“我本來想去看看她的,但是還是想著先來找你好了。”

“明天我帶你一起去。”

“哦。”魏惟一語塞了一會兒,沒話找話,“前幾天我那麽晚給你打電話,沒想到你居然還接了?”

蔣均良看著他,那雙眼睛好像有魔力一般要把人吸進去,“我睡得很晚。”

“那也太晚了,都到兩點了,你第二天不是還要上課?”魏惟一嘟囔道。

蔣均良提起另外的事,“你和程帆相處得怎麽樣?”

魏惟一坐回原位,“怎麽忽然說起他,還不錯啦,比我還自來熟。”他不知道要不要把程帆在追他的事告訴蔣均良,萬一蔣均良樂見其成,他可能會更鬱悶。

“我電話裏和你說的提議怎麽樣,要不要考慮一下?”魏惟一迫不及待想征得本人的同意去私人影院看電影。

蔣均良挑起右邊眉毛看他,“我最近都要加班,沒時間。”

“啊?”魏惟一相當失望,撲倒在沙發上。他嘴上念叨了一陣,跑去看僥幸存活下來的三條金魚和烏龜,以及快要枯萎的綠植。

他手指撚起輕輕一捏就掉落成碎末的葉子,頗為震撼,“哥,你是八百年沒給它們澆水了吧?”

蔣均良眼風掃過來,“沒有,我昨天澆過水。”

“你一周澆過幾次?”

“……”

“不會就昨天那次吧?”

蔣均良不說話,魏惟一知道他是默認了,於是無奈地勸道:“哥,真服了你,看來你之前讓我別買是真的很有自知之明。”

他又去瞧了瞧金魚與烏龜,處於活蹦亂跳和緩緩呼吸中,心裏稍微寬慰些,轉身往客廳走。

“我知道,阿姨,謝謝您。”

“真的不用,您已經幫了我們很多忙了。別擔心,錢夠用的。”

蔣均良低低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來,魏惟一停下腳步。

電話掛斷,很快,鈴聲又響起。

“喂,伯母,不好意思打擾了,能否......”

“叔叔,我知道您不容易,可是,現在我媽這個情況您難道一點錢也不肯拿出來嗎?”

“大家是都不容易,但是我媽當初對您那麽好,現在都她困難了,就不能借點錢給我們嗎?”

……

門虛掩著,幾個電話打過去,室內漸漸歸於寂靜。魏惟一聚神聽了片刻,幾度將手放在門上,來回撤退後猶豫著推開門,“蔣均良,你剛剛和誰打電話?”

“我親戚。”蔣均良放下手機,抬眼說。

魏惟一點了點頭,又問:“你們現在還缺錢嗎?”其實這句話問出口的時候他相當緊張,貼在褲子上的手都快抓不住褲沿。

蔣均良依舊看著他,眼神既不遊離也不閃躲,但也說不上多麽專注,就隻是如常地回答:“不缺。”

“如果,我是說萬一,你真的缺錢的話,可以找我借的。別覺得不好意思,反正我們是朋友,你、你大可放心來找我。”魏惟一吞吞吐吐地說完了,他前半生可能都沒說過這麽磕巴的一句話。

蔣均良直起身,在原地不發一言地站了會兒,才笑了一下說:“謝謝,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啊?”魏惟一說,“是這樣嗎?”

蔣均良越過他走向客廳,他轉身要追,那人又返回頭,“魏惟一,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微微歎了口氣,“再多,我就要還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