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80/hr

從阿澤家出來那晚,尤伽映坐火車回了深港,南方的夏天潮的厲害,在外麵站上幾分鍾衣服好像就能滴出水。尤伽映是獨子,父母都是當地國企的員工,雖然說不上大富大貴,但也是奔向小康的種子家庭。回到家剛好晚上十點,陳珊把切成小塊的西瓜從冰箱裏端出來,尤成軍站起來,一言不發地把離空調最近的位置讓給他。

盡管如此,尤伽映還是在一個星期後坐上了回欽州的火車。尤伽映從小在深港長大,七歲時就能一腳踩死手掌大的蟑螂,頂著四十度的高溫在室外遊樂場的滑梯上來回十幾趟地滑,但在二十歲的時候,他開始對樓下種著的大片金雞菊過敏。

尤伽映不能永遠不下樓,尤成軍也不願意為了自己的兒子讓社區把金雞菊全都拔掉,尤伽映拒絕了去嬸嬸家住兩個月的選項,決定回欽州找一份兼職,順便準備下半年的六級考試。

欽州的空氣燙且幹燥,大片的綠樟栽滿人行道兩邊,天空亮的發白,和深港完全不一樣。尤伽映很快找到了一份實習,是在一家民營的教育機構當英語助教。尤伽映去麵試的時候,剛把學生證放在桌上,還沒來得及拿上學期的成績單,就被錄取了。

“欽大的有好幾個都在我們這兒當助教呢。”燙著一頭棕色卷發的阿姨把檔案遞給尤伽映,笑眯眯地看他。

“可我是數學係——”

“初中英語,你也就負責聽寫一下單詞發發卷子這些,太重要的工作也不會交給你呀。”阿姨看了尤伽映一會兒,從手邊的抽屜裏拿出一個冊子。

“我就覺得看著你眼熟。”阿姨笑著點了點宣傳冊封麵,“是你吧?”尤伽映低頭看了一眼,宣傳冊封麵他占得麵積不算大,但因為位置靠前,加上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顯得十分紮眼。

在最後的簽名欄裏簽上字,尤伽映抬頭笑著說:“算是吧。”

就這樣,他順利成為了一名英語助教。每天七點到,晚上五點下班,中間旁聽三節課,聽寫120個單詞,每次聽寫都能抓到打小抄的學生,為了拿出教師風範,尤伽映把課本卷成卷,動作很輕地敲在男生頭上:“快收起來,自己寫。”

可惜收效勝微,男生衝他呲牙笑笑,找到小抄上最後聽寫的單詞,才慢吞吞收回去。

欽州有兩個多月都沒有下雨,但那天卻違背了天氣預報,下了一場很大的雨,雨水混著樹葉順著傾斜的柏油路往下流,最後撞在馬路牙子上。尤伽映在補習班樓下買到了最後一把雨傘,走去公交站牌的路上,碰到正在塑料棚子下躲雨的阿婆,買了她筐裏最後四個梨。

雨下的密,視線像是貼了濾鏡紙的鏡頭,什麽東西看起來都模糊。離站牌還有些距離的時候,尤伽映看見站在站牌下的人,沒有打傘,穿著淺灰色的長袖衛衣,個子很高,尤伽映覺得眼熟,直到完全看清男人的背影,才確定是阿澤。

“阿澤!”尤伽映的聲音不算小,背對著他的男人轉過身,尤伽映這才看到被阿澤擋在身後的男人。因為男人的個子比阿澤整整矮了一個頭,所以尤伽映完全沒看到他。

“有朋友在啊——”

“——怎麽才來。”阿澤打斷地很快,尤伽映一頭霧水地看著阿澤走過來衝他笑,眼睛彎彎的,眉釘被雨水衝的很亮,阿澤拿過他手裏的傘,很涼的指節擦過他的手背。

尤伽映頓了兩秒,認真回答:“老師有點拖堂了。”阿澤把傘合起來,抖了兩下,傘麵上的雨珠順著落下去,阿澤沒看他:“吃飯了嗎,沒吃的話一會兒去吃臨街那家火鍋吧。”

“他是誰啊。”一直站在一邊的男人終於開口,聲音很啞,尤伽映看過去,才發覺他的眼圈也紅紅的。阿澤大方地替他做了自我介紹:“劉伽映。”

“是尤。”尤伽映看了阿澤一樣,補充道:“尤其的尤。”

“名字都記不清也能搞到一起?”男人嗤笑一聲,看向阿澤:“這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不長,比你多幾天。”阿澤向身後看了一眼,抬手把尤伽映往他身後推了推,“你也知道,這種事情,先到先得。”

“阮則,你別真把我當傻逼!”男人臉漲的通紅,胸口喘氣的幅度越來越大,“他給你的錢比我多是吧?你就真他媽差那麽幾個臭錢?”

阿澤背對著他,抬手看了一眼表,尤伽映看不見阿澤的表情,隻能聽見他用沒什麽起伏的聲音說:“你付的臭錢已經超時一分鍾,就別蹬鼻子上臉了。”

尤伽映覺得自己還算有眼色,他站在阿澤身邊,一言不發地陪他抽完了兩根煙,109路公交車來了也沒上去。雨沒有停的意思,尤伽映看了阿澤一眼,才開口問:“剛剛那個男生,是喜歡你吧?”

阿澤手裏的煙卷被打濕,阿澤抽了一口,偏過頭看他:“這麽好奇?”

“其實挺明顯的,他喜歡你,你不喜歡他,為了甩掉他所以用我當借口,對吧?”尤伽映說了一大串,阿澤隻是盯著他看,尤伽映隻能又問:“我說的對吧?”

“按時收費。”阿澤把傘支在地上,晃了晃腕上的表。

尤伽映傻站了一會兒,過了好一會兒才對阮則說:“你臉變得可真快。”

尤伽映發誓,他說這個話的初衷完全是敬佩和讚賞,但說出來之後卻怎麽也不是那個味兒。不過阿澤好像一點兒都不在意。尤伽映看著阿澤衝他笑笑,把手裏的傘重新還給他:“還可以。”

“那多少錢?”

“80。”

尤伽映的眼睛睜得很大,五官都皺在一起,“怎麽就說兩句話也這麽貴啊?你們這個行業市場價都是這樣嗎?”阿澤騙人的功夫爐火純青,他點點頭,收了這個純情大學生的兩張50元鈔票。交錢之後的每一秒都散發著金錢的味道,尤伽映語速很快地問:“你不是在西區那邊工作嗎?怎麽跑到這邊。”

“買的什麽?”阿澤看了一眼尤伽映手裏的袋子。

“梨。”尤伽映把袋子拉開,裏麵裝著四個黃澄澄的梨子,“其實我也不太愛吃梨,但是看阿婆也不容易。”

阿澤沒再接話,他倚著廣告牌發呆,尤伽映這才發覺阿澤沒有回答他剛剛的問題,這個錢花得不值。尤伽映還沒來得及再問,貼著紅色貼紙的公交車從路口拐過來,阿澤用手機刷錢上了車,尤伽映抖了抖雨傘上的水才上去。

阮則在最後一個靠窗的單人位坐下,車子發動,尤伽映拉著扶手,身子晃晃悠悠,手邊的雨傘有一下沒一下地蹭他的褲腿。濕意湧上來,阮則看著尤伽映,挑著眉問他:“你也坐這輛?”

“對呀。”尤伽映想抹掉臉上的雨水,但車晃得厲害,他一下沒站穩,小腿撞上阿澤的膝蓋。尤伽映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彎腰揉了兩下,抬眼衝著阿澤笑:“你不是要請我吃火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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粽子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