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打火機
阮則要辭職這事把店裏人都嚇了一跳。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小冬,他直接踩著沙發跑到他麵前,瞪大眼睛問他:“哥,這種玩笑可不敢隨便開。”
阮則倚著門,右手拎著一個深灰色的雙肩包,背帶拖在地上。熟人都知道,那個包裏裝著一個筆記本,還有印著某個輔導班名字的圓珠筆。第一次,阮則走進這裏的時候,就背著這個包,通過老板的麵試之後,他把這個包扔進櫃子,從來沒拿走過。
隻在每次下班的時候,把筆記本和筆拿出來,靠著牆,借著酒勁兒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寫今天賺了多少錢。剛開始的時候,店裏的其他人還笑他:記賬記的這麽仔細,是不是在準備老婆本?
阮則隻是垂著眼笑,甩兩下沒墨的圓珠筆,放在嘴邊哈兩口熱氣。
攢了這麽久的錢,阮則還是一點不富裕,吃五塊五的盒飯,買臨期瓶裝奶,隻要是在店裏,不管客人說什麽難聽話都能接得住。時間久了,敵意也被衝淡,大家提起賺錢最多的阿澤,也隻是笑著說:阿澤嘛,口袋大概是漏的,賺多少錢都守不住。
這樣的人,怎麽會辭職。
“你可想好了。”老板放下手裏的煙,揚了揚眉,“從這地兒走出去,再想回來可不是現在這個待遇了。”
“我知道。”阮則說。
話說到這兒已經到了結尾,結清這麽多年來的傭金和押金,包信封的時候,老板想了想,把食指上的金戒指捋下來,一起放進信封。阮則站在那兒看,見狀搖頭笑笑,滿臉的無可奈何。
“人嘛,總有散場的時候。”男人拿起煙,深深吸了一口,白霧在眼前散開,過了半晌,阮則才聽見男人很低地聲音:“但是阿澤,幹我們這行的,想從良也沒有那麽容易。”
阮則走過來,拿著信封道了聲謝,也不知道那句話到底聽進去了沒有。
作為老板,他多少知道一點,但具體的也說不清,隻知道有一個大學生很迷阮則,甚至到了同居的地步——他見過那個男孩幾次,長得乖巧,一雙眼睛亮亮的,不過也就幾次,因為後來那個男孩再也沒出現過。
從店裏出來,溫熱的風吹在阮則的臉上,深吸了一口氣,阮則轉過身,往家的反方向走。路上他拉開背包拉鏈,把筆記本拿出來,阮則一頁一頁的看,看歪斜的黑色筆跡被紅色的橫線劃掉,一直翻到最後一頁,最後的數字終於從五位數變成了零。
記得很清楚,在某一天晚上,他送走幾個喝大了的客人之後回到休息室,坐在沙發上數錢,數清楚之後一筆一劃地記在本子上。老板走進來看到,隨口說了一句:“等你還完賬以後,賺的錢就都是你的了。”
都是我的了,阮則愣了愣,聽見這個話,他的第一反應不是開心,而是恐懼。還完賬之後,就意味著他和阮培生徹底割裂,除了那點淡薄到幾乎毫無用處的血緣關係以外,他就真正成為一個沒有父親的人。
賺的錢應該用來幹嘛,阮則想不到,他沒有旺盛的購物欲,活著的時候能吃能睡就已經足夠能讓他感慨一句美好了。
但這些都是在遇見尤伽映之前的事。
尤伽映出現以後,阮則就開始變得貪心又虛榮,想要穿跟尤伽映一樣牌子的衣服和鞋,跟他出門吃飯的時候偶爾也可以大方地買單,甚至,他居然還有想要重新讀書的念頭。
公交車停下來,阮則抬頭看了一眼,然後上了車。阮則挑了後排的位置,因為他今天會坐很久的車,看著公交車穿過橋洞,阮則拿出手機,對著窗外的三角梅拍了一張照片。這是尤伽映走之後,他第一次坐這趟公交,是尤伽映每天上學要坐的路線。
很遠,而且顛簸,遇到人多的時候,要人貼人的站著超過四十分鍾,中途還要麵臨鞋被人踩掉或者直接被人從門口擠下車的風險。不是開玩笑的,這事兒真的發生過一次,那個時候阮則正在洗漱,擱在台子上的手機震了一下。
點開看,是尤伽映的信息,上麵有一個哭臉,下麵是一張照片,照片裏的尤伽映,腳上隻剩了一隻鞋。阮則盯著手機一邊刷牙一邊笑,白色泡沫噴了一鏡子,那邊的尤伽映就像在他身上按了監控一樣,發來一條語音罵他:你現在要是敢笑我回去我就暗殺你。
咬著牙刷,阮則騰出手,拿起手機給他回:你在哪兒,我去接你。
尤伽映很快給他發了個定位,就是這兒,阮則推開車窗,看著空空****的公交站。那個時候,尤伽映就坐在這張長椅上,腿伸得很直,兩隻手撐在身後,仰著臉歎氣。有路過的阿姨見他這樣子笑他,尤伽映也不生氣,摸摸脖子笑著說:“沒辦法啊,就直接被擠下來了,鞋子來不及救了。”
想到這兒還是覺得很好笑,阮則甚至笑出了聲。
公交車車速很快,中途沒人要上下車的時候也不需要停,很快就到了大學城。阮則坐起來一些,看寫著欽州大學的紅色草書在眼前飛快地掠過,三三兩兩的學生湊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麽。
尤伽映應該也是這些人的其中一員,普通的大學生,學習之外會去聽樂隊現場,熬夜打遊戲,打急了也會蹦出幾句髒話。
想到這兒,阮則開始走神,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想,等他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司機正扭著頭看他:“小夥子,你到底下不下?”
說了抱歉,阮則拎著包下去,這一站離他家很近,往前再走五百米就要到了。阮則很慢地往前走,在路過一家房產公司時停下來。
“多少平?”
“七十八。”阮則說,“兩室一廳。”
“天熱氣暖氣都有嗎?”
“沒有暖氣。”
“我記得你們那小區不是有集中供暖嗎?”
阮則說:“我平時不怎麽在家,裝管道的時候我沒在。”
男人歎口氣,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兩下:“要是這個情況的話,估計價格得往下壓點兒啊,你也——”
“您估個價吧。”阮則打斷他,說:“差不多就行。”
“那成,您加我個微信,等回去了給我發幾張照片,我給您掛上去,有人看房的話我聯係您。”
“好。”阮則笑了笑,說,“謝謝。”
需要把東西提前打包好,方便別人來看房子,也方便搬走。家裏也沒什麽東西,收拾起來很快。呂英沒有什麽遺物,她在這間臥室住了不到半年,留下的東西隻有幾身換洗衣服,還有床頭唯一一瓶擦臉油——因為冬天實在太幹燥,呂英的手指凍得開裂,阮則在超市給她買的。
冬天都過去了,居然還剩了大半瓶,阮則站著看了一會兒,把那瓶擦臉油也放進箱子。
快到晚上的時候,阮則給李程風打了個電話,第一個李程風沒接,打第二個的時候倒是很快接通了。
“忙嗎。”
李程風在電話那頭沉默,過了半晌才說:“在趕畢業論文。”
“那你忙。”阮則這邊剛打算掛斷,就聽見李程風有些著急地喊他,阮則應了一聲,李程風頓了頓,說:“沒事兒,晚上我們見一麵吧,論文我也懶得寫了。”
見麵地址定在一家燒烤店,店麵很小,一樓已經坐滿,阮則隻好讓服務員在外麵支了一張桌子。李程風剛到的時候,就看見阮則麵前已經放了三四個空酒瓶,但是阮則的酒量他是見識過的。
“怎麽坐外麵?”李程風問了一句。
“我把房子賣了。”阮則回答的驢頭不對馬嘴,李程風愣了愣,扭頭對上阮則帶笑的臉。
“……你幹嘛啊這是?”
“去美國的位置,估計下半年會有一個,我付了訂金。”阮則端起酒杯,很輕地碰了一下李程風手邊的空杯子,歪著腦袋,笑著說:“這次,終於輪到我自己了。”
李程風沒說話,停了一會兒,他把酒拿起來,直接仰頭對著瓶口吹。
“你如果跟他還有聯係的話,幫我說一聲,我可以兌現承諾了。”
“雖然挺不好意思,但是還是麻煩他,原諒一下我吧。”
李程風放下手裏的酒,低頭打了個酒嗝,伸手往口袋裏掏煙盒。不知道是不是酒喝的猛了手不太穩,紅色煙盒順著指縫掉在地上,李程風彎腰找了好一會兒,再直起腰的時候,跟他說:“他已經原諒你了。”
“他那麽喜歡你,早就原諒你了。”
在昏黃的光線裏,李程風看見阮則眉眼舒展,一點點露出笑容。
尤伽映怎麽會不原諒你,去美國的第一天就原諒你了,如果他足夠幸運能看到你給他發的那些郵件,恐怕現在就要飛到你身邊。
煙怎麽都打不著火,李程風低聲罵了句髒話,然後視線裏出現了一隻打火機,黑色的。
“送你了。”阮則把火機放到他手邊,“我要攢錢,煙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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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完結 這本我不會寫番外 他媽的我自己寫著寫著都開始難過了 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