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盡力

尤伽映得知櫻桃樹結果需要三年這個噩耗時,夏季已經進入倒計時。沾了鏽跡的卷簾門外是灰色的天,尤伽映那天沒課,從隔壁阿婆那兒借了小馬紮坐在樓下。

阮則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這副景象:穿著藍色條紋襯衫的尤伽映坐在立牌邊上,鞋麵上沾了土,膝蓋上攤著一本翻開的書,阮則走近,看見泛黃紙張上“櫻桃樹的嫁接方法”幾個大字。大概是真的有什麽心電感應,他還沒開口,就聽見尤伽映有些委屈地說:“櫻桃樹要三年才會開花結果。”

黑色的發梢上好像鍍了一層光,阮則搭著尤伽映的肩,語氣帶笑:“那就等三年唄。”

“也不用等那麽久……等我把嫁接搞懂了,一年就能結果子。”

阮則起初還在笑,直到他看清尤伽映的神情,才意識到他不是在開玩笑,阮則斂了笑容,伸手捏了捏尤伽映的後頸,點點頭:“行,那就等一年。”

尤伽映的執著阮則不是沒有見識過,起初他以為是大學生自帶的堅持不懈,在店裏接觸過幾個和尤伽映差不多年紀的大學生後才發現,說到做到這個品質可能獨屬於尤伽映。

研究水果嫁接的難度超出大學生的想象,除去課堂上必須要學的內容,尤伽映走哪兒都帶著那本書,打印的相關資料用大號的夾子都夾不住。在實驗室的時候李程風翻了幾頁尤伽映的夾子,表情複雜,五官都擠在一起:“你爸媽不是要開什麽櫻桃采摘園吧?”

“不是。”尤伽映把最後一行代碼敲上,按了回車,停一停又說:“我男朋友喜歡吃。”

尤伽映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不小,他本人沒什麽反應,倒是把李程風嚇出一身冷汗。他捂緊懷裏的文件夾,瞪著眼睛來回看了一圈,好在周圍的人都在討論實驗步驟,沒人注意到尤伽映理直氣壯的出櫃言論。

“你他媽現在是瘋了吧!”李程風在尤伽映背上捶了一拳,聲音壓低:“這要讓大嘴巴的人聽見,用不了幾天你爸媽就得知道。”

尤伽映無所謂地笑:“知道就知道唄。”

他是真的無所謂,對於尤伽映來說,他沒打算瞞著,爸媽知道隻不過是早晚的事,他想要光明正大的和阮則在一起。但李程風把文件夾重重地拍在桌上,毫不顧忌地往他頭上潑冷水:“你那個男朋友估計不這麽想。”

“你想放寒假的時候想跟我回趟深港嗎?”

尤伽映說這話的時候阮則正對著鏡子摘眉釘,他的肩背很寬,深灰色上衣下是突起的肩胛骨。不鏽鋼眉釘被放進盒子,阮則轉過身,眼對眼地看他:“算了吧,我得去看我媽。”話說到這兒就夠了,再往下說不免要爭吵。

“你不想見我爸媽?”

尤伽映心情曲線順著弧度跌到底,但阮則隻是靠著牆壁笑:“你該不會真的覺得我能見得了光吧。”除了那張能看得過去的麵皮,他沒有一丁點兒能配得上尤伽映的,從一開始阮則就清楚,但尤伽映好像在為他說的話生氣。

阮則走過去,環著尤伽映的腰把他從沙發上抱起來,黑發繞上手指,他在柔和的黃色光源下看尤伽映的臉,由衷地說:“現在在一起就好了。”

當下那一刻尤伽映說不出是什麽感覺,理智告訴他阮則說的沒有錯,但私心卻想和阮則多談談以後。尤伽映把頭埋進阮則的頸窩,雨水劈裏啪啦打在玻璃窗上,背貼著白牆,在尚存理智的時候,尤伽映開口,尾音發顫:“寒假,你跟我回去一趟吧,好不好?”

結尾是阮則再一次妥協,他很輕地吻尤伽映的額頭,低聲說好。

發現阮則在網上投簡曆的時候天氣開始轉涼,衝完澡之後兩個人躺在一個被窩看搞笑視頻,尤伽映抱著枕頭笑得東倒西歪。擱在兩人之間的手機亮起來,阮則看了一眼又放下,之後的笑容顯得心不在焉。

偷看手機這事不體麵,於是尤伽映當著阮則的麵解鎖手機,阮則沒來搶,隻是盯著他很輕地皺眉頭。

“你要換工作啊?”

“嗯。”阮則掀開被子,隨手披了件上衣走到窗邊點了根煙,白煙飄起來才接著說:“不好找。”哪怕是欽州這個小地方,他這樣的人,想找份體麵的工作也是很不容易,阮則沒想在尤伽映麵前樹立什麽高大形象。

一根煙燒到一半,尤伽映走到他身後,握著他的手,小聲說:“你不用這樣。”

“怎麽樣?”

“……換工作,你現在這樣我覺得已經很好了。”

阮則垂著眼皮看他們十指相扣的手,嘴裏叼著的煙灰積的長,在要掉到尤伽映手背上時被阮則先一步抓在手裏。

“不是想要有以後嗎。”阮則把煙頭丟進窗台上的易拉罐,側頭看他,說:“我盡力。”

為了避免掉眼淚,尤伽映笑著把臉撇到另一邊。

事實上阮則找工作比想象更加困難,尤伽映沒課的時候會陪阮則去麵試,原計劃二十分鍾的麵試時間,門總是在卡八分鍾的時候被推開,穿著襯衣西褲的阮則站在門口,有些無奈地笑著聳肩。

“沒事,咱不稀罕,我正好也覺得這家公司不怎麽樣。”

尤伽映看起來比阮則更生氣,最後還要阮則去安慰,到小巷口裏買了幾碗糖水,尤伽映坐在台階上連幹兩碗才消氣,阮則坐在旁邊仰頭看天,表情放鬆。尤伽映後知後覺感到自己反應過大,把塑料碗放到一邊,伸手勾著阮則的手指。

“肯定能找到的。”

聽見這話,阮則笑了出來,翻手腕牽著他的手:“你真不會安慰人。”尤伽映有些局促地咧嘴,抓著阮則的手晃了晃,嘟囔著說以後他一定努力賺錢。

阮則任由尤伽映抓著他的手晃來晃去,臉上的笑容放大,點頭應下來說以後就當小白臉吃香的喝辣的。

那個時候,沒人知道這樣的時刻已經是美好的大結局。

直到拐角走過來的人越來越近,在尤伽映記憶重現之前,男生在地上啐了一口:“真他媽晦氣。”

阮則像是沒看到,抓著尤伽映的手站起來要走,男生快步走到他們身前,有些僵硬地扯著嘴角,聲調因為丟臉揚的很高:“不是你要我票子的時候了?現在在這兒裝不認識是吧?”

想起來了,是下雨那天在公交車站碰到的那個男生,隻不過當時他的臉沒有現在這麽尖酸刻薄。

“你有病?”阮則垂眼看他,冷冰冰吐出三個字後,拉著尤伽映往前走。

接下來的發展開始不受控製,從男生破口大罵阮則是小白臉開始,再到阮則是有媽生沒媽養的畜生,最後拿起被他們忘在台階上的簡曆。

“我的天,現在連ktv陪酒的都能寫簡曆去麵試了?你工作經曆寫點啥啊?寫你怎麽伺候男人還是怎麽睡大媽,真他媽……”

後麵的話那個人沒說完,因為他倒在地上,血順著額角往下流。尤伽映大口喘著粗氣,在他反應過來之前,阮則把他攬到身後,伸手搶走他手裏緊攥著的磚頭。

尤伽映看著阮則打120,接著抬頭看了一眼路燈上壞掉的監控。

“沒事了。”

尤伽映從來沒見到過這麽溫柔的阮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