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鼠屎

尹知溫到文科一班報道的時候,引起了挺大的**。

這棟樓本就以女生居多,一天到晚抬頭閉眼都是同類,誰不想有個帥哥養眼呢。

整個上午,文科樓的氣氛像是從天上掉下來一塊金樽大佛。

尹知溫最先進入公眾視野是在高一學生會主席的競選會上。當時他和朋友們剛忙完小組作業,正在台下無精打采地犯瞌睡,突然聽到主持人報了自己的名字。

什麽玩意兒?一個連學生會都沒進的學生,為什麽會在學生會主席的競選名單裏?

“怎麽回事兒?”其中一個男生問,“你幾個腦袋啊還有時間當學生會主席?是你瘋了還是我耳背?”

“先上去吧,”另一個男生馬上起哄說,“說不定是哪個暗戀你的……”

事實證明有些人表達喜歡的方式就是很離奇。尹知溫給鬧得沒辦法,隻好垂著眼站上了國旗台。

天氣已經轉熱了,他身穿一件黑色T恤,外頭的藏青色秋季校服鬆垮垮地卡在肩頭,風一吹,正巧吹開了年少輕狂。

冷淡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在整個操場前坪一字一句地清晰起來:“麻煩核對一下名單,我並沒有加入學生會,更不會競選學生會主席。”

沉默了半晌,少年的惡劣因子突然開始叫囂。他說話慢吞吞的,嫌場麵不夠亂地又加了一句:“如果非要走個形式……”

“尊敬的各位老師,親愛的各位同學,在這個陽光和煦的日子裏,我選擇棄票。”

隻可惜大家都很捧場,當天的投票牆上,就他票數最多。

當之無愧的校草出現在班級門口,一大班子人敬畏地停下了手中的活。雙方大眼瞪小眼的,誰也沒開頭打招呼,隻好互相懵逼以示尊敬。

“我靠……尹知溫真的來了,”文科一班的班長範小燁低聲驚呼,“轉班不是同一天的嗎?尹知溫都來了,寒哥怎麽還沒來?”

“快別提了,”張先越本來還在補筆記,說起這個就想笑,“你寒哥還在八班聽天書,他的申請表又沒過。”

“為什麽?”範小燁的馬尾辮驚得在肩膀打了個半旋,“為什麽還沒過?!”

“他拿申請表墊桌子,交給吳主任的時候像是交了一張廁紙。”

“……吳主任什麽心情?”

張先越悄咪咪拿出手機,隻見和陳非寒的聊天記錄停留在一串明晃晃的大字上:“吳老師瘋了!”

範小燁一看,笑得沒背過氣。

這節課是自習,尹知溫完全沒有文科書,隻好拿著舊教材百無聊賴地翻來翻去。高中學文科的普遍少,教室沒有隔壁理科樓擠,空空的,顯得學生們都挺閑。

但是理科八班有位學生比這兒更閑。

老師在黑板上畫光合作用的流程圖,他在座位上畫產生光合作用的校園植物。

挺漂亮的,陳非寒瞟了一眼含辛茹苦的老師,就是看不懂。

“要不要讓人活了?”他鬱悶地給張先越打字,“我們初中學的光合作用有這麽複雜嗎?”

張胖子作為血統純正的文科生,一聽這話就氣不同一處走:“聽你的課!跟我說這種東西幹嘛!”

但凡知道陳非寒尿性的人,就不會在他發牢騷的時候輕易附和。

一口黑鍋甩得滿天飛,最後還不是相當慫包地扣自己頭上。

沒過多久,講台上的聲音忽然消失了。就在大少爺歡快打字的時候,一顆粉筆精準無誤地奔向了他的頭。

“哎喲——”好歹在違紀,他驚得差點兒從座位上跳起來,“怎麽了?!”

“怎麽了你個頭!”

老師抓著生物書狂吼:“出去!站出去聽課!”

陳非寒無聲地張了張嘴,很想給自己辯護兩句。他看著幹淨的桌麵,意識到這裏並不是初中,學生是不能和老師叫板的。

“好的,我這就去外麵站著。”他說。

慫,隻是一時的軟弱。陳非寒想,男子漢堅強一輩子,絕不會在乎這種短時間的妥協。

隻可惜使用了秒慫技能的陳少爺不慎觸發了被動,他剛在外邊兒站了沒兩分鍾,隔壁的政教處裏便出來了劉老師。

他原先是校辦的,年紀大了退居二線,還是老老實實做個人民教師來的實在。

“你就是要轉到我們班來的陳非寒吧?”劉老師對所有學生一視同仁,尤其是在找樂子的時候,“這是為什麽在門口站著啊?”

男生頭揚得很高,似乎罰站是一種男人的光榮。他啊啊哦哦了很久,最後沒找到合適的借口,隻好坦誠相待道:“生物聽不懂,開小差去了。”

“哎喲,理科這麽難啊……”劉老師五十多的人了,說話慢得很,像打遊戲時特意放了個嘲諷技能,“那申請表可要快點過啊。”

“這次一定,”陳非寒尷尬地撓撓頭,“我寫得很認真,很誠懇,希望組織給我個機會。”

大多數時間,政教處對仁禮中學的平均開智水平還是高度信任的。

但每一屆總有那麽幾粒老鼠屎蠢得別出心裁,蠢得唯我獨尊。

比如眼下這位,吳主任還是頭一回看到因為在畫室睡過頭而錯過分班考試的學生。

作為一線高中,仁禮在因材施教這方麵費盡了心思。藝考生和體考生的分班測試與文化生不同,學生在考試前需要監護人簽字,以免出現混考的情況。

哪料陳非寒不僅把告家長書丟畫室裏了,人也沒能及時出現在考場上。日子過得太混沌,總會在關鍵時刻被命運製裁。

第三張申請表的確非常誠懇,沒有草稿沒有水漬,就連在畫室裏打瞌睡的心理過程都描寫得身臨其境。

“陳非寒,你既然在罰站的話,幹脆到我這兒來,”吳主任在窗戶前朝窗外的男生招招手,示意他來一趟政教處,“別把學習時間都浪費在罰站上了。”

學校宗旨是教書育人,實在沒必要讓一個學生聽他聽不懂的摩斯密碼式板書。

“表已經通過了,按照你補考成績先去一班報道,叫你家長下午來簽字。”

開學聽了一個星期的功率特征曲線之後,陳非寒看吳主任的臉都眉清目秀的。

一下課,他像個小蜜蜂在座位旁邊打轉,把要收的東西全都收了個幹淨。

“胖子!幫我搬下抽屜裏的書!”他發了個信息給隔壁樓的張先越,“太多了!”

文科班目前還沒什麽學習任務,一個個看曆史書跟看故事似的。張先越實在是閑,忙不迭就帶著一肚子肥肉來了。陳非寒跟著他挪到文科樓三樓,手臂上白皙的皮膚都給幾遝書壓成了紅色。

“我看到尹知溫了,”陳非寒說,“我前天打申請的時候看見他拿著表去政教處……他媽好像也在,上吳老師那兒哭呢,說兒子為什麽要轉文。”

“這麽刺激?”張先越麵前一籮筐的書,樓梯間扭頭差點沒摔死,“說實話我也覺得神奇,今天他出現在我們班的時候,嚇我一大跳。”

“他在一班?!”

張先越嗤笑一聲:“那不僅還在呢,那還是你同桌。”

完蛋,陳非寒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手上提的書,一點一點歪到了地上。

他媽可是自己的姐啊。

大少爺“事前不動腦,事後瞎懊惱”慣了,一時口快說得開心,可沒想過之後還會有交集。他跌跌撞撞搬著書走到一班教室裏,跌跌撞撞把這些玩意兒一股腦放在桌子上,跌跌撞撞地接受新同學們好奇的打量。

“這個是尹知溫?”陳非寒指著身邊的後腦勺。

“算是。”張先越點頭表示同意。

“什麽叫算是?”

“我哪知道人家頭發頂長什麽樣,”張先越有點無語,“萬一這兒睡另一個人呢?”

“那這人怎麽來了就睡啊,”陳舅舅很不開心地咕噥,“這麽困?”

說完這話,張先越指了指黑板上的課程表。

哦,原來剛才是自習課。

仙女跟老百姓一樣,學著學著也是想睡覺的。

由於同桌正在睡覺,陳非寒沒辦法體現自己侄舅相認的新時代親情。他把桌子理了理,又和周圍的同學打了個招呼,突然覺得自己心智水平嚴重退化。

看光合作用看傻了?為什麽把理化生整理得那麽幹淨放抽屜裏?

“你還真是挺不容易,”一個陌生的聲音突兀地組織音節,把他的心裏話毫不客氣地說了出來,“特意把物化生從理科樓搬到文科樓。”

陳非寒:“……”

“絕世大**,懂?”他下意識地回嘴,“你誰啊?”

同桌氣定神閑地撐著頭,氣定神閑地打了個哈欠。

總而言之,十分氣定神閑地說:“我叫尹知溫。”

“就是那個讀理科能考競賽,讀文科能拿保送,指不定哪天能成為院士的尹知溫。”

“噢——”陳非寒莫名其妙地點點頭,心說還真沒見過這樣不要臉的,“那你還挺牛——”

不對。這話怎麽這麽耳熟?

“操?”他忍不住樂了,“我就是被逼急了,冒犯了阿姨,不好意思。”

“這有什麽,”尹知溫笑了笑,“舅舅誇得還挺中肯。”

“……”哦,那還敢情好。

陳非寒懵懵懂懂地在自己組織的輩分裏點了點頭。

他的眼前,是一張非常,非常溫柔的笑臉。

就是和這張能說會道的嘴稍微有一點對不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