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顧憑將玉佩收了起來。

趙長起看見他的動作,奇怪道:“你不打算用?”

顧憑搖了搖頭。

這枚足以調動整個冠甲軍的兵符,實在太貴重了。他畢竟是皇帝派來隨軍監理的,跟陳晏之間不說水火不容吧,起碼也應該是相敬如冰。他拿到陳晏的兵符,這真有點說不過去。這枚玉佩,不到最後一錘定音的時候,他不打算拿出來。

顧憑叫來了一個黑臉的將領。

在一眾隨陳晏入南疆的將領中,這個人十分沉默寡言,看著從來都很不起眼。

但是那天在入暗部的儀式裏,顧憑見過他。

顧憑道:“我需要一隊人馬,扮成走鏢的江湖客,護送幾十個烏木沉箱。另外放出風聲,就說這烏木沉箱是從前朝皇室的秘穴中偷出來的,裏麵每一樣都價值千金,是稀世罕見的至寶。這些運鏢的人一日之後會從穎安經過。”

黑臉男子也不多問,沉聲應道:“是!”

第二日,穎安城外的山道上,緩緩行過一列車隊。

這車隊裏的每一輛車,簾布都緊緊地拉著,讓人看不清車廂內部。走在車邊護衛的鏢客,那身材都比一般軍士還要魁梧。光是看到他們那時不時向四周掃去,淩厲中帶著殺氣的眼神,就知道這些人一定都是見慣了血的。

山林裏,一隊隱蔽打扮的山匪緊緊地注視著他們。

一個人小聲道:“要動手嗎?”

“三娘說了,這消息來得突然,我們的人都來不及核實。若是動手,有些賭了。”

領頭的虎須漢子舔了舔嘴唇,目光火熱地注視著車隊:“賭,怎麽不賭。前朝皇帝的寶貝,還不值得賭一把?”

他將手放在唇邊,幾聲清脆的鳥鳴響起。霎時間,山道兩邊的林間猛然衝下來一大片黑壓壓的山匪。好在運鏢的人反應也不慢,當即拔刀跟他們纏鬥起來。

虎須漢子本來想搶過來一個箱子,當場用刀破開驗一驗真假。可他好不容易才衝破幾個鏢師的圍攻,從車廂裏搶出一個,一刀狠劈下去,居然隻在那箱子上留下來了一道白印。

有些藤木經過極為繁複的處理後,可以遇火不燃,遇水不沉,尋常刀劍不入。這種箱子本身就是寶貝。

一時間,虎須漢子更斷定了裏麵裝的一定是稀世奇珍!

他大吼道:“弟兄們,搶回一個箱子的,賞金十兩!搶回一整輛車的,賞金五十兩!”

山匪們頓時就不要命了。他們雖然過的是刀頭舔血的日子,但這麽值錢的血還是第一次舔到。連那些之前還埋伏在周圍,隨時準備策應的人,也都一股腦地衝了下來。

這一衝之勢,讓鏢師短暫地亂了一下。但他們不愧是身經百戰,功夫極佳的好手,很快就調整了過來。雖然人數比山匪不足,但還勉強將他們都牢牢拖在戰場上。

就在這時,忽然間,山道前方傳來一陣呼號聲,緊接著,後麵也響起了一模一樣的聲音——

竟然有兩隊人馬突然衝出來,把他們的前路和後路都給截斷了!

前麵在挨打,後麵也在挨打,中間還被那一幫鏢師拖得動彈不得。虎須漢子終於反應了過來,臉色一變,厲聲道:“我們中計了——快撤!”

但這個時候才喊,已經晚了。

前後夾擊之下,一幫山匪被嚴絲合縫地包了餃子,一個走漏的人都沒有,全部被押送回了冠甲軍的大營。

同時,趁這些人出去劫掠寶箱,十八寨內守衛空虛的檔口,趙長起率兵奇襲大寨,打得山匪人仰馬翻,狼狽退回寨內,閉守不出。

一日兩場大勝後,當晚,顧憑就收到了在伍家府邸為他們慶功的帖子。

伍飛平是穎安衛的副使。

趙長起噗嗤一笑:“他們這是坐不住了?”

“讓穎安次次無功而返,焦頭爛額了這麽多年的匪患,被冠甲軍一來就輕輕鬆鬆拿了一個大捷,他們當然坐不住。何況,穎安衛漏得跟篩子似的,裏麵跟十八寨有勾結的不知道有多少,拿了別人的銀子,就算他們不在乎穎安衛被襯得有多無能,也會有人讓他們坐不住的。”

顧憑坐上了前往伍家宅邸的馬車。

事實上,因為還沒摸清令十八寨吃了大虧的這一策到底是出自誰手,幾乎所有冠甲軍的將領都收到了伍府的請帖。顧憑到的時候,裏麵已經十分熱鬧了。

他信步走了進去。

自從跟隨陳晏大軍開撥,到進駐穎安城,這一路上,顧憑都很低調。

無論是日常行為,還是穿衣打扮,都盡可能不惹人注目。畢竟他這個身份不太受人待見嘛,太張揚了不好。

但是今晚,他的衣著極其華麗。

那冷藍中鑲著銀邊的袍服,在這滿園繁華的燈火下,硬生生被渲染出了一種明月一般的徹遠。他臉上悠然的神色也被蒙上了一層神秘的影子,讓人看不透,看不透的同時,偏偏又無比的醒目!

不少隱藏在伍府暗處默默觀察的人,盯著他,眼神中都帶上了幾分若有所思。

趙長起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顧憑。原因無他,這院子裏幾乎所有的人,那目光都似有似無地往顧憑身上瞟著,而這個人的風華又著實太出眾,想讓人注意不到都難。

趙長起提步朝他走過去,剛走了幾步,就被收到下仆通報,匆匆趕來的伍飛平攔下了。

伍飛平朝他一揖,朗聲笑道:“趙將軍真是智勇雙全,妙計無雙!此次大破十八寨……”

他剛說到這兒,對上到趙長起那似笑非笑的目光,聲音不自覺就頓住了。

“妙計無雙?”趙長起一笑,搖了搖頭,戲謔道,“你找錯人了。”

什麽?

伍飛平一愣。

他的眼神下意識就往顧憑身上轉了過去。

實際上,就在他來之前,已經有心腹跟他說過,今天晚宴上要借機試探試探顧憑。他安排在院中觀察賓客的心腹,都是幾個平日裏就在識人相麵上露過才的,那些人的眼睛可不是一般的毒辣。這個顧憑能讓他們都注意到,他身上一定有異人之處。

所以,一聽到趙長起說他找錯人了,不知道為什麽,伍飛平下意識就浮出一個猜測。

但是,他終究不敢確定,沒有說話,隻揚起笑容,注視著趙長起。

這種沉默,也是一種等待。

他在等。

等著趙長起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

趙長起眼神一掃,與顧憑目光微微一碰。

要不怎麽說這世上沒有無用功呢。那兩年顧憑在秦王府的後院裏,他隔三差五去找這個人閑聊,還真讓他和顧憑之間攢下了一點旁人沒有的默契。

起碼,光是碰到顧憑的眼神,他就知道這個人讓他想幹嘛了。

趙長起壓了壓翹起的嘴角,對伍飛平道:“走吧,帶你去見見人。”

他幾步走到顧憑麵前,笑道:“顧司丞,伍大人正在誇奇襲十八寨的計策精妙呢。非我之功,我可不想冒領。”

又對伍飛平道:“伍大人,趙某如今是顧司丞的副手,大人若有什麽話,不妨對司丞說吧。”

說完,他就優哉遊哉地向後退了幾步,將空地留給顧憑和伍飛平。自己一個人在旁邊津津有味地看起了熱鬧。

伍飛平盯著顧憑,大約是簷下的陰影投落,令他的眼孔顯得有些幽深。

片刻,他笑了笑:“顧司丞一計功成,真令我等佩服至極。”

又道:“如今冠甲軍堵住十八寨,並不撤軍,司丞是想一舉拔寨?”

大勝十八寨後,圍而不攻,卻又不撤軍;在穎安山道上俘虜了一眾山匪,卻既不論罪懲處,又不去跟十八寨的人交涉談判。誰都能看出來,顧憑這是還有後招。

——試探出他到底打不打,還想怎麽打。

這才是今天這場宴會的目的。

顧憑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抱歉,此事涉及軍機,我不好回答。”

竟是一口給回絕了。

這句話說得不太客氣。他們畢竟是在穎安。這十八寨再怎麽說也是穎安境內的山匪,伍飛平代表著穎安衛,他想問一問,一般來說,就算是為了顧全雙方的麵子,顧憑也該回答。

但顧憑不回答,這是在明明白白地表示,如今冠甲軍一力剿匪,所以,他無可奉告。

伍飛平眼陰了陰,但是笑容不變。

他輕聲道:“畢竟是穎安匪患,若是隻讓冠甲軍的將士上前衝殺,豈不是我們穎安衛失職?”

他朝顧憑重重一揖:“穎安衛願同效力,剿滅此匪,還我穎安一地太平!”

他的品階比顧憑高出不少,這樣做,看似是放低姿態,其實也是逼著顧憑不得不同意。

顧憑沉默了片刻,歎了口氣:“我不熟悉穎安地理,原本擔心調度失策,消磨了穎安衛,如今伍大人仗義出手,顧某豈有不願?”

一旁,趙長起看著看著,兩眼就有點發空。他必須要努力控製,才能讓嘴角和眼角的肌肉不要一起抽搐。這扭曲的表情,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幾分詭異。

趙長起的心情更加詭異。

他還記得,在顧憑說出要帶著穎安衛一起去剿匪的時候,他就提醒了顧憑。這穎安衛裏雖然魚龍混雜,藏有十八寨的臥底,但是更多的都是豫王插進去的人。可以說,穎安衛可以聽命於豫王,可以跟十八寨通有無,但唯獨不會受他們的指揮。

想讓這些人乖乖跟著他們去剿匪,這事可不好辦到。

……顧憑當時是怎麽說的來著?

顧憑好像用一種開玩笑的語氣道:“沒事,沒準他們明天就想通了呢,就過來求著我們要加入,哭著喊著要去剿匪了呢?”

他那時候真以為顧憑在開玩笑,於是嘲諷地哈哈了兩聲,就打算視情況去找陳晏了。

無論如何,一旦陳晏開口令穎安衛出兵,那些人就不敢明著反抗。

趙長起望著顧憑,慢慢的,他的眼神中多了一絲苦笑。

這天底下有這麽多人……他們殿下,怎麽偏偏就看上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