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131-133

後來我才知道,在所謂“那個圈子”中,像都薩木一樣的人並不在少數,其中也不乏許多就是青少年,在同齡人中的無歸屬感、對未來的迷茫以及缺乏安全感,讓都薩木在他僅對自己可見的微博裏寫下了這樣一句話:我始終覺得,我們都是浮萍。

倘若是哪個與他認識的人看到這句話,肯定以為這是那個開朗的大男孩深夜“矯情”時寫下的隻言片語……因為他們沒有感同身受。

我很難描述,當我用他的手機看到這句話時的感受,也許我確實沒有愛過他,但我在那一瞬間對他的心疼並不作假。

當然,這些都是在顧柏川離開之後的事情,準許我留到後麵再寫。

就在那個暑假裏,陳敏不知道從哪裏拿來了我在舞台上的照片,好像是班主任托人幫我們拍了照片,隨後發進家長群裏,陳敏同誌對家長群中每日的閑聊對話並不感興趣,設置了消息屏蔽,因此,後知後覺才從別的學生家長那裏看到。

她意外自己的兒子竟也會有登台演出的一天,拿著手機向我麵前湊:“生生,你去表演這麽大個事情,怎麽也沒跟我說過?”

我盯著照片上穿裙子的自己,臉紅得像猴屁股:“這……這有什麽好說!”

“哎呀,不就是反串嘛,媽也不是什麽老古董的人。”陳敏怪罪地瞪了我一眼,又欣賞起她手機上的照片,一邊說,一邊像是為我找台階下,“你知道原來那‘四大名旦’不?清一水的都是男人。”

“我不唱戲。”

“誰說你唱戲……”

陳敏滑動屏幕的手指停下來,她眼睛微睜,像是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嘴裏的話說了一半就不說了,而兩根手指對著屏幕上的畫麵一個勁兒的放大,半晌,再次將手機屏幕舉到我麵前,問我:“黎海生,你這是和人家親嘴兒呢?”

我看向屏幕也是一愣,看那剛好是最後一幕戲,朱麗葉在殉情之前與羅密歐最後的吻。

陳敏見我不出聲,又問:“是柏川演的羅密歐啊?”

“……是。”

“那你們倆親了?”陳敏問這句話的時候仍舊是帶著笑的,像是尋常父母同孩子開玩笑那樣,但我目光落在她手上,分明見她攢著手機的手關節泛白,那力度遠不如麵上表露的輕鬆。

母子連心,我知道她早該看出我與普通男孩之間的端倪,因為我屋裏頭既沒有女明星的畫報,平日裏也從來沒在家裏說過什麽女孩(本來是有紀從雲的,但是陳敏不大喜歡她,我就閉嘴不說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別人家男孩惹事被請家長,多半要被老師嘮叨幾句什麽“早不早戀”雲雲,反觀我,雖然惹得事情比其他人都多,卻沒有一次是關於女孩。

陳敏的問話很是試探,而我本來可以明確告訴她那是借位,以求讓她寬心,可出乎意料的,我想起顧柏川跟我賭氣的時候說的那句“有本事你就去告訴陳敏阿姨,你是個同性戀,要和我過一輩子”,於是,話到嘴邊又變了。

我說,對,親了。

陳敏的表情一下就變了,她將手機屏幕關掉,手機扔在一旁,好似那是個什麽沾了髒東西的物件。

“唉,你們這些小孩子怎麽總喜歡亂搞這些有的沒的,老師也不管管!那男孩子親男孩子能像話嗎!”她說,扭過頭去衝我揮了揮手,像是不想看我在她麵前晃悠了一般,“算了,好不容易演一次舞台劇,就當是玩,開心一次就算了。”

我在心裏諷刺:剛才不是還說自己不是老古董,怎麽真問到這一步了,反而退縮了呢?陳敏啊陳敏,這確實不像是你的樣子。

雖然這樣想著,我卻沒有打算今天就捅破這層窗戶紙,“哦”了一聲,屁顛屁顛跑進屋裏看漫畫去了。

自從那之後,我發現陳敏對顧柏川的態度有了變化,並不是說她對顧柏川有多不好,相反,她對顧柏川愈發的客氣起來——從前,她當顧柏川是她第二個兒子,不管家裏有什麽好吃的,總喜歡叫顧柏川過來嚐一嚐鮮,冷了熱了,她也願意在顧柏川耳邊多嘮叨兩句。

可是,現在變得不一樣了,上周有親戚寄來了自己家做的雲腿月餅,特別多而且特別香,家裏就我和陳敏倆人根本吃不完,於是我提議說要不然給顧柏川送一盒過去,陳敏頭也沒抬,道:“黎海生,你看看這都幾點了,你不睡覺人家顧柏川還要睡,大半夜的送什麽月餅。”

我抬頭看了眼表,晚上九點半。

“誰九點半睡覺,不就串個門的事兒,我不到五分鍾就能送完回來。”我說著,從地上揀了一盒沒拆封過的,拎起來就要走。

“黎海生,站住!”陳敏驀地揚起音量,“我跟你說話沒聽見嗎?”

我討厭她這麽跟我說話,那樣子就像是又回到了小時候,每日每夜不斷地全是她罵我的句子,充斥在我的腦海裏,讓我什麽多餘的事情都思考不進去。

我的脾氣也上來了,心想著今天這月餅還就非送不可:“我聽見了!我說,顧柏川現在沒睡覺!”

“你怎麽知道人家睡不睡覺,你是他肚子裏的蛔蟲啊!”陳敏從沙發上站起來,她沒有我高,站起來了仍舊要抬頭仰視我,可那目光裏的火氣卻讓我頭皮發麻,隱約擔心她又抄起個什麽家夥什兒拿來打我。

我抿緊了嘴巴沒說話。

陳敏再次開口:“大晚上的消停會兒不行?人家顧柏川差你那幾塊月餅啊!再說,他周末回他爸爸那裏,那麽多人送月餅他吃都吃不完……你有空想那個破月餅,你還不如想想你的考試!高二了要會考了是不是?數學就不強求了,你那個理化生能不能努努力拿個A,那麽簡單的題,我幾十年沒上學都能……”

陳敏轉移話題的功力總是很厲害,她知道我不想聽什麽,我越不想聽,她就越說,提起成績那叫個滔滔不絕。我煩悶得不行,又不想這麽晚跟她吵架,幹脆摔門把自己關進房間,以謀求片刻安寧。

夏天就要過去了,我支棱著腦袋看向窗外,腦子裏在想顧柏川應當在做什麽,我們倆整個暑假的聯係次數屈指可數,我跟他賭氣,而他跟我主動說過兩次話沒得到什麽回應之後,也就冷淡下來。

顧柏川曾經戲稱,我在每次跟他互相解決xx問題的時候,聲音總是跟樓下發了春的貓一樣。不過,要我說,除去聲音什麽不提,顧柏川才是跟貓這個物種有著很多相似點的那個——他的脾氣、想法、行為總是讓人捉摸不透,他不像我一樣愛憎分明,相反,他在大部分時間裏總是很冷漠。

這樣的冷漠並不是在說他跟少女漫裏那種“冰山”相似,而是在形容他的“置身事外”。

明明他在跟我談戀愛不是嗎?我總是想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他,也好奇他所有的事,於是我拚命得跟他找話題、警惕他周圍的可疑“情敵”、一有時間就去粘著他……顧柏川包容我的所有偏激行徑,但是他從不主動向我坦白他的內心。

我望向抽屜裏那根被塵封已久的“潛望鏡”——自從我們在一起之後,我很少再去動它。這根“潛望鏡”在現代眾多高科技產品迭代而生的背景下,顯得分外幼稚,或許它早就該被扔進垃圾桶裏,但其中承載我太多記憶。

那些記憶都是關於顧柏川的,他是住在高塔裏的王子,沒有長發可以放下來讓我爬入他的世界,所以我隻能是森林裏住著的黑巫師,借助一點外力暗中窺伺他的容顏。

都薩木跟我說,眼下的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完全同意,但仍舊照做了。

再次開學的那天,我主動站在顧柏川的門前等他上學,天氣逐漸轉涼,六點多鍾,天色蒙蒙亮,我提前去食堂打了一份熱烘烘的小籠包和一杯甜豆漿,在顧柏川開門的第一時間塞進她的懷裏。

顧柏川抬眼看我,甚是疑惑。

“給你的。”我說,順便露出一個笑容,六顆牙齒,我對著鏡子練習過很多遍。

顧柏川一陣沉默之後,將小籠包和豆漿收下,順便關上大門,一邊跟我下樓,一邊道:“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的聲音不大,像是在嘟囔。

我聽見了裝沒聽見,問:“你說什麽?”

“我說,黎大公子,您這不是跟我鬧別扭嗎?”顧柏川拖長了尾音,陰陽怪氣之中卻帶了點親昵的意思。

我不生氣,反而挺高興的,手一揮道:“算了,我宰相肚裏能撐船,不跟你計較。”

顧柏川勾起嘴唇,輕笑了一聲,問起我暑假打籃球的事。

這個暑假的後半段是有籃球集訓的,原因是開學就會迎來市裏的聯賽,高中年級組的聯賽和我原先打過的初中級完全不是一個層次,前者要專業很多,含金量也高,因此校隊非常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