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秋辭連忙蹲下身來,上前抱住他:“表哥,這不怪你,這隻是一個意外,不是你的錯。”

陸懷琤沒有推開她,隻是閉了閉眼,道:“不論是不是我的錯,現在的結果就是如此,我站不起來,想要牽你的手都困難。”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表哥,我可以牽你的手。”秋辭掰開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舉起來晃了晃,“你看,我可以牽你的。”

陸懷琤掙開,他低首搖頭,笑得無奈又淒涼:“表妹,你還是沒有明白,我這輩子都沒法再站起來了,甚至連自己下床都困難,我沒辦法給人一個好的生活,甚至連正常的生活也給不了。”

他撐著地,又朝褥子旁爬去,似是要將這醜態在秋辭麵前展露無餘。

秋辭不知道該說什麽,默默跟上去,蹲在他的身旁。

他歎息一聲,問:“表妹要不要看看我的腿?”

秋辭一怔,死死咬住了唇,低著頭,眼淚捶打在地上。

她後悔了,她不該這麽逼表哥,逼得他要將心裏最難堪最脆弱的一麵露給她看。

“你看,我的腿是這樣。”他輕笑著,手掀開了自己的褲腿。

秋辭別開眼,一把按住他的手,卻被他輕輕撥開。

“我的腿...”他的聲音顫得變了調,過了許久,才繼續道,“我的腿那年摔斷後就被鋸掉了,如今隻剩膝蓋以上,你一定以為這就是最痛苦的。”

他搖了搖頭,眼淚飛了出來:“失去小腿後,我無法再行走,大腿也跟著萎縮,瘦得隻剩下骨頭,打皺了的皮,像是兩根老黃瓜...”

“你別說了!”秋辭捂住耳朵大聲道。

“可是我不說,不表明這些事就是不存在的,你真的不看一眼嗎?你看了後,便不會...”不會再喜歡我了。

秋辭沒說話,忽然撲了過去,將他按倒在褥子上,抱著他的臂膀。

陸懷琤徹底怔住,躺在褥子上,一動不動。

秋辭跪坐起身,深呼吸幾口,朝後退了幾步,看著他的腿,伸手輕輕放在了上麵,感覺他要縮回,她一把按住。

她低著頭,哭道:“我看見了,可是我還是喜歡表哥。”

秋辭慢慢俯下身,在陸懷琤幹癟的腿上,輕輕親了親,重複:“我看見了,可是我還是喜歡你。”

她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

陸懷琤像是被抽了魂,還是一動不動,隻是肩頭細微的顫抖,出賣了他,他無法描述此刻的心情,心痛到恐懼。

他沒答話,秋辭不再逼問,緩緩起身,朝外麵守著的鴻雁道:“將表哥帶去花店吧。”

鴻雁低著頭,耳根有些泛紅,匆匆越過她,將陸懷琤背起來放在了馬車裏,默默在外麵駕車。

車廂裏,隻有陸懷琤和虞秋辭兩人,兩人卻隔得極遠,像是互不認識一般。

過了一會兒,秋辭先按捺不住,坐到陸懷琤身邊,抱著他的手臂,輕輕靠在他的肩上,輕聲道:“懷琤。”

陸懷琤沒有躲,任由她抱著,可渾身緊繃,臉色痛苦異常。

她用臉蹭了蹭,小聲問:“懷琤,你冷不冷?”

陸懷琤閉上了眼,咬著牙道:“表妹,不要這般喚我。”

“可你明明也喚過我秋辭,為什麽我不能叫你懷琤。”她抬起頭,水霧一樣的眸子看著他,細軟清脆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喚,“懷琤,懷琤,懷琤...”

陸懷琤沒有說話,牙關緊閉,側臉龐的肌肉清晰可見,他似乎是厭惡極了,整個額頭上都冒出了冷汗。

秋辭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低落垂下頭,低聲囁嚅:“為什麽總要這樣?我有時候覺得你真的好像很討厭我。”

沒有人接話,車廂裏沉默起來,可以聽得見車輪壓過落雪,發出的沙沙聲。

很快抵達花店,鴻雁將陸懷琤背下馬車,送進內室中,轉身跑出去尋大夫,室內又隻剩下虞秋辭和陸懷琤。

秋辭起身灌滿湯婆子,塞到陸懷琤手中,手沒有從被子裏抽出去,握住了他的手,感覺他的掙紮,秋辭用力握緊,緩緩道:

“懷琤是我喜歡的第一個人,即使用那些冷言冷語傷了我好多次,即使每次我都在想,再也不要喜歡他了,可等他對我笑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喜歡,我以前最討厭這種舔狗了。”

陸懷琤聽不懂舔狗是什麽,但是能明白,約摸就是說,癡心於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可這和秋辭沒有什麽關係。

因為,他也喜歡秋辭啊。

可是,能喜歡秋辭的他,是二十八歲的他,不是十七歲的他。

“表妹...”陸懷琤頓了頓,“秋辭,你究竟知不知曉自己在做什麽?我不趕你走了,你留下來跟我生活幾日便明白了。”

秋辭的淚停了,晶瑩的淚珠還在掛在鼻尖上,呆愣愣地看著他:“真的嗎?”

他無奈地笑:“真的。”隻要她看過自己在地上掙紮扭曲的樣子,不用他趕,她自己就會走的。

“懷琤,懷琤...”秋辭激動地雙手握住了他的手,靠在他的腿上,笑著看他,“陸懷琤,你的名字好好聽,你和我見過的男生都不一樣。”

她原來班上的男同學一個個都是咋咋呼呼的,嘴又損又賤,可是陸懷琤他不一樣,他好溫柔好細膩。

“懷琤,你怎麽哭了。”秋辭坐起身,輕輕給他擦淚,環抱住他的臂膀,靠在他的肩上。

有時候,她總覺得,表哥不像是一個紙片人,而是一個真正的人,這個由數據構建的巨大的不真實的世界中,隻有表哥的心跳和她的心跳是一樣的。

她道:“陸懷琤,你也抱抱我好不好?”

陸懷琤握緊了拳,他不能抱她,可是他也沒辦法拒絕她。

他緩緩抬起手,輕輕抱住她。這是他第一次抱住她,那麽嬌小又那麽柔軟,卻又是那樣的溫熱。他泣不成聲。

外頭適時響起一陣敲門聲,鴻雁站在門口道:“大夫來了。”

秋辭匆匆忙忙起身,擦了擦淚,小聲嘟囔一句我去看看有沒有吃的,提著裙子又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花店平常也有人守著,小廚房裏常備著許多米麵,秋辭拎著小罐架在碳爐上,準備煮些粥。她以前在家裏偶爾也會煮煮飯,做個粥倒不是什麽棘手的事,很快就煮好了,裏麵還放了一些紅薯,看起來十分香甜。

她端著粥朝主屋裏走,見鴻雁送大夫出門回來,她問:“大夫怎麽說?”

“大夫說少爺受了風寒,原先方子裏有些藥不能吃,已經挑出來換上新的了,小的這就去熬。”

“行,你去廚房熬藥,那裏暖和。”秋辭吩咐完,小心翼翼端著粥進了門,“表哥,來喝粥。”

陸懷琤原是躺著的,見她端著粥來,立即坐起身來,皺著眉看她:“不必這麽麻煩。”

秋辭舀了勺粥送到他口邊,笑道:“不麻煩不麻煩,你生病了我當然要照顧你,等我生病了你也要照顧我呀。”

陸懷琤想不出拒絕的話,道:“你將碗給我,我自己來。”

“那你小心燙。”秋辭笑眯眯地將碗勺遞到他手中,撐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陸懷琤被看得有些麵熱,垂下眼,故作鎮定:“為何要一直盯著我?”

“因為表哥吃飯的樣子好斯文。”秋辭傻笑。

用了二十多年的勺子,陸懷琤忽然不知道該怎麽拿才好了,手頓在空中半天,勺子裏溢出來的粥滴滴答答落在碗裏,傳來清甜的香氣。

秋辭疊起雙臂,別開頭,趴在床邊,小聲道:“你吃吧吃吧,我不看你了。”

她聽見布料細微的摩擦聲,還有極輕的吞咽聲,她幾乎已經在腦子裏,想象出那個畫麵了,她微微彎起嘴角,自說自話:

“我來這裏已經一年多了,有時候會很想家,很想父母,隻有和表哥在一起的時候,這種想念才會輕一些,我真的很喜歡表哥,比表哥想象中的喜歡要多。”

陸懷琤怎麽會不知道呢?

他還記得秋辭生病那次,他悄悄去看望她,聽到她睡夢中在喊母親。他一直以為,是她太過想念父親母親,而自己又年長她許多,才叫她錯把這種依賴當成了情愛。

他將碗勺放在床邊的小幾上,淡淡道:“秋辭,你隻是太過思念親人,將我看做了親人。”

“不是!”秋辭直起身來,鄭重其事看著他,“這是不一樣的,我分得清的,我對你,和對父親母親是不一樣的。”

她已經十八歲了,已經過了早戀的年紀,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能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

“我對你和對別人是不一樣的,我看到你和紅玉在一起時會很生氣,我想到你時會很開心,知道你不喜歡我時會很難過,和你,和你...”她垂下頭,有些扭捏起來,“和你對視時,心會跳得很快,親你時,心也...”

她掀起眼皮,偷偷看了他一眼,撞進他清澈的眸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