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所以,下學期的話,應該可以和K大做一下合作實驗。”

溫教授捂住電話話筒咳了一下。

江紓逸感覺早上一起來,教授就偶爾這樣。

溫教授看了一眼正在點餐的餐廳的服務員,用純正的倫敦腔道:

“請給我一杯蜂蜜檸檬水。”

江紓逸愣了一下。

“教授,您是不是不舒服啊?”

溫教授掛斷了電話,沒有理會地收好文件,“為什麽這麽問?”

“就是我看您平時一直是喝黑咖啡的,怎麽今天喝檸檬水了?”

“……”溫教授掃了江紓逸一眼,“偶爾會想喝。”

“但是您平時是根本不會喝這種甜飲料的不是嗎?您是不是感冒了?”

“……”溫教授坐在椅子上看著她沒有說話。

“我幫您測一下溫度吧?我媽給我出門的時候正好備上了——”

江紓逸把剛剛抽出來的溫度計放到教授麵前。

“看來沒什麽。”

溫教授對溫度計上麵的數字熟視無睹地起身,她整理了一下衣領後拉開了椅子。

——三十八度四還沒什麽?

江紓逸跟在她的後麵,“教授,請個假吧?要是變嚴重了怎麽辦?”

“……”

溫教授似乎是覺得吵一樣地捏了一下眼角,她慢慢走回來,安靜地抽出自己隨身帶著的藥盒,十分熟練地拿出幾顆膠囊就著檸檬水衝了下去。

“……”江紓逸掃了一眼教授的藥盒。

——這個人一直都帶著這麽多藥的嗎?

“好了,我已經吃藥了,你不要說話了。”

溫教授閉了閉眼,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

“但是,教授。”

“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我說了我沒有問題。今天有發表,不要耽誤時間了。”溫教授又往門外走去,

江紓逸皺眉拿起了座位旁邊的傘,“這幾天倫敦在下雪,我聽說我們今天是在醫院的舊講堂開會,那裏上年代了,空調設備什麽的不怎麽好,發燒要是變得更嚴重要怎麽辦?”

“學會也不會因為我一個人的缺席而停辦。”

“我不需要誰來關心我,江紓逸,管好你自己,做好分內的事,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她冷冷地說著套上自己的外套就走出了餐廳大門。

江紓逸手指微微往後一縮。

確實,溫教授要做什麽,都是不關她這個拖後腿的學生的事。

“……”江紓逸點頭。

話說到這個地步,江紓逸也不敢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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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舊講堂。

溫教授站在講堂上麵,滴水不漏地做著講解。

她穿著一件灰色的西裝,裏麵套著黑色的寬鬆的高領毛衣,一隻手拿著論文,另一隻手撐在講台桌子上麵,看著十分幹練。

更不要說現在台下的人都舉著手像是車輪戰一樣問她問題,她依舊麵不改色地回答那些人。

想必任誰都會覺得她幹練或者頭腦明晰。

到底有誰能想象出這個站在講台上麵的人竟然發著高燒?

——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學會結束,江紓逸打算往教授那邊去,一個研究員看了她一眼。

“你就是前幾天被那個Omega教授罵的那個學生?”

研究員吐出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語。

“……”江紓逸英語雖然不怎麽好,但是一入耳就聽出她是在奚落自己。

江紓逸眉頭一皺,這幾天她這個丟臉的名聲倒是都散播出去了。

“那個女人看起來很神經質啊,在她手下不好受吧?我看你前幾天都被罵哭了。”研究員笑了一下。

江紓逸承認溫教授性格是不怎麽好,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怎麽能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她就算是打腫臉充胖子也要把教授誇到天上去。

“哪有。”

她硬氣地說謊道:“溫教授很好的。”

“是嗎?”研究員似乎有些意外她這麽說。

“我們教授很有責任心。”

——發著三十八度的燒都要來學會,倔得和一頭牛一樣。

“還會指點我寫報告。”

——雖然基本上就是批評,昨天還又把我罵了一頓。

江紓逸吐了一口氣,接著道:“她還很公私分明,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

——對所有人都是一副冰山臉,今天早上還叫我管好我自己,不要多管閑事。

“這麽好的教授,我就從來沒有遇到過。”

——還真是沒有遇到過這種人,哎……

江紓逸說完,感覺自己快要被自己說破防了。

“江紓逸。”

一個冷冷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了起來。

“……”江紓逸轉過頭。

教授就在自己後麵。

她一下子縮起了自己的脖子,有些害怕地抿了一下嘴唇,“教授。”

溫教授麵無表情地看向了江紓逸和她身旁的研究員,“不要和別人多話,該回去了。”

“哦,哦。”

江紓逸有些害怕地跟在了溫教授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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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坐上了回酒店的出租車。

江紓逸不敢說話,沒過多久,就發現溫教授靠在出租車的椅子上閉目養神起來。

她抱著自己的肩膀,眼鏡也沒有摘掉,閉著眼睛的時候身上都有一種淩厲的感覺。

——沒見過這樣的人。

出租車停在了了酒店麵前,似乎是感覺到了車子停下來,溫教授睜開了眼睛拖著步子有些不穩地下了車。

江紓逸結了車錢,看著教授不穩往前走的樣子,伸手扶住了教授的肩膀。

溫教授蹙眉,執意要自己走回去,“江紓逸,上次回來的時候,我就說過了不要碰我……”

——扶一下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啊……

但這個人卻是連打開江紓逸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可是,教授,你體溫又上升了。我們要不然先去醫院吧?”

“我叫人拿了藥了,你不用管。”溫教授不在乎地道。

——這個人是隻會說“不用管”這三個字嗎?

江紓逸沉默了一小會兒,看著溫教授那實在不像是一個正常人的步伐,固執道:“那我把你扶回去。”

江紓逸也是佩服她能在這樣一個身體情況下,還能邏輯清晰地舌戰群儒。

江紓逸扶著她進了臥室的**。

江紓逸把教授的眼鏡取了下來,放在一邊,然後蓋上了被子。

“對了,教授你還沒吃飯吧?我去幫你叫一點……”

“我不想吃,”病人把被子拉了上去,翻身背對著江紓逸冷冷地道,“你可以出去了。”

江紓逸看著她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兒,門輕輕合上了。

溫教授翻了一個身,再沒有聽見江紓逸的聲音。

江紓逸好像是走了,房間裏變得很安靜,是很適合閉著眼睛的空間了。

過了許久,她感覺黑暗之中,噩夢接連而至。

她總是做噩夢,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噩夢,但總是醒不過來,於是一個噩夢連著下一個噩夢好像永遠會持續下去一樣……

“教授,教授?”

她睜開了眼睛,麵前是江紓逸有些擔心的臉,“您好像做噩夢了。”

“……你不是走了嗎?”她歎出了一口氣,“怎麽進來的?”

“借了一下房卡。”江紓逸晃了一下手裏的房卡。

犯罪行徑。溫教授蹙眉。

“我還是覺得生病了應該吃飯的,我想生病的人可能吃不下三明治什麽的,流食比較好,所以去問了酒店裏麵的人。”

“但是,這裏酒店裏的人說他們不做粥。”江紓逸慢慢地把桌子上的東西端了過來。

“……這是英國。”**的人似乎是懶得批評了一樣歎了口氣。

“我想這酒店的人做菜本來就難吃,所以就借了一下廚房,自己給你做了一碗,當然我沒說他們做菜難吃就是了……”

“……”

——話好多。

——“自己做了一碗”,她是這種喜歡做飯的人嗎?

“我放在這裏了,教授你要是餓了就吃吧。”

江紓逸端端正正地像個三好學生一樣笑了。

“……謝謝。”溫教授垂下視線道。

過了一會兒,沒有聽見門關上的聲音,溫教授從枕頭上抬起了頭,看向了坐在自己麵前的粥,又看了一眼江紓逸,“……你還不走嗎?”

“就是覺得有個人在身邊教授可能也要安心一點不是嗎?”

“發燒而已。”溫教授安靜地坐起了身子,不當一回事地道。

“被你這樣擔心,我會覺得自己快沒救了。”

江紓逸覺得這句話很氣人,但念在這個人是病人還是自己指導教授的份上,她就不說話了。

溫教授一如既往麵無表情地揭開了麵前的粥的蓋子。

江紓逸拉著椅子坐在了教授的麵前,嘰嘰喳喳念了起來。

“教授你為什麽有那麽多藥啊?”

“您也知道藥吃多了會有抗藥性,對人體免疫力有傷害,以後就會經常生病吧?”

“教授您平時那麽忙,又不按時吃飯,身體才會這麽弱。”

“我覺得吧,天天喝咖啡這種習慣也不怎麽好,像我就不喝咖啡。”

溫教授掃了她一眼。

——明明隻是覺得苦才不喝,說得好像很了不起一樣。

“您不能天天在實驗室裏麵待著,偶爾也要出去曬曬太陽,要多鍛煉鍛煉。”

溫教授懶得接話,她看了一眼麵前的粥,粥還帶著熱氣。

她輕輕拿起勺子送到嘴裏。

“江紓逸。”溫教授按了一下自己的額頭,長歎了一口氣。

“教授?怎麽了?”

“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做過飯?”教授問。

江紓逸沉默幾秒後抿了一下自己嘴唇,嘴硬道:“還,還是做過的……”

她有些心虛地看了一眼自己做好地生滾蛋花粥,“……是不是不好吃啊?”

其實她自己覺得這個賣相倒是和網上搜到的圖片很接近了,心裏麵是有點信心的。

教授也沒有說到底是好吃還是難吃,隻是又一口把粥安靜地送到嘴裏,確認一樣地道:

“米是夾生的。”

她說得很平靜。

江紓逸愣了一下,“啊?我看教程上麵寫的就是煮那麽久的……”

“你的話,大概是哪個步驟弄錯了吧。”

溫教授絲毫不意外地又往嘴裏送了一口。

“烹飪的時間會根據米的材質,水分的多少,廚具的功能而改變,就像是我們做實驗一樣,一個步驟,一個器材的錯誤,就會讓結果大不相同。”

溫教授似乎是有些疲倦,說話有氣無力地,

“你老是犯這種錯,才會粗心大意丟文件。”

“……”江紓逸沉默了一下,頭垂得低低的,她剛才確實沒有怎麽在乎這個。

溫教授看著她的表情,又歎了口氣,往嘴裏又送了一口粥,“我沒有打算指責你。”

“教授,您別吃了,我去把這個倒掉,給您煮碗新的。”江紓逸有些緊張。

“不必了,”溫教授沒有把碗給她,“也不是不能吃……”

溫教授淡定自若地看了江紓逸一眼,慢慢地把剩下的粥往嘴裏送去。

江紓逸覺得很少有人吃東西都這麽好看。

“反正——”她的手停了一下,看向了江紓逸,“吃了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