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高一下學期,溫杳放學回到了家裏。

從學校到現在住的這個有些破舊的老樓裏花不了半個小時。

她每天沉默地走進巷子的時候仍然會有幾分不習慣。

樓道今天也很黑。

溫杳默不作聲地走上樓梯。

剛開始和父親一起搬來這裏的時候,溫杳因為這個地方的樓道沒有燈泡而有些躊躇過。

最初的時候,她也曾用自己節省下來的午飯錢買了一個燈泡換上去。

可是,後來她才發現,在這個地方,換上一隻新的燈泡第二天就會被不知哪戶人家偷走。

溫杳沒有精力,也沒有財力去和住在這裏的人來一場安燈泡的拉鋸戰。

於是,她也慢慢地習慣了在漆黑的樓道裏走夜路。

最開始,她感覺自己是有一點不安的,但漸漸地她發現,其實黑暗也不是那麽地可怕,她不是害怕黑暗,隻是害怕未知而已。

她走到了現在住的地方,不怎麽熟悉地用鑰匙打開了門。

家裏一片漆黑,父親還沒有回來。

其實她不太喜歡這種回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時一片漆黑的感覺。

溫杳不禁想起了以前,無論什麽時候,家裏門口玄關的燈總是會開著的。

那盞燈,就是她的安心感。

不要想了,那些日子已經一去複不返了。她垂著視線想到。

溫杳伸手慢慢地摸索了一下牆壁上的燈光開關。

燈一下子亮起,溫杳安靜地把背著的書包放在了桌子上麵。

房間雖然破舊但被她打掃得很幹淨,書包一放在桌子上便有一張紙條因為風輕輕飄了起來落在了地上。

溫杳沉默了一下,走了過去。

紙片翻麵躺在地上。

溫杳感覺這張紙條寫的不是什麽好話,心裏多了幾分堵塞感。

可她還是伸出手撿了起來。

——溫杳啊,對不起。

看著紙條上父親的草草留下的字跡,溫杳站在狹小的房間裏沉默了足足十分鍾。

其實,她本以為和父親搬到這樣一個狹小的房間裏就已經是最壞的情況了,但是沒有想到,這個世界居然還能變得更糟糕。

“……”

溫杳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沉默地將紙條折好扔進了垃圾桶。

她並不想哭,隻是感覺胃裏好像進了一把刀子,在反複地攪動著,一遍一遍切割著自己。

過了一會兒,她匆匆走進了洗手間,吐了很久才出來。

她蹲在洗手間的洗麵池旁,慢慢地清洗掉不幹淨的胃液。

看著水龍頭流出的水花,溫杳思考了很久要不要退學。

畢竟,她現在需要思考的不是如何生活的問題了,而是如何生存的問題了。

她是個很會權衡利弊的人,想清楚最好還是不要退學後,她平靜地關上了水龍頭,晚上做了兩套練習題才睡覺。

第二天,她和往日一樣麵無表情地背上了包繼續去上學,然後平靜地走進了辦公室詢問班主任該如何申請更高額的補助。

班主任對於她的個人情況似乎有些震驚,眼睛裏麵無意識地對著她露出了憐憫的神色。

溫杳對於班主任憐憫的神情是有些抗拒的,因為她一直覺得自己是不需要被人憐憫的人。

這種憐憫像是刀子一樣割在了她的心上,比起昨晚發現父親逃走的那一瞬間更讓她難受。

原來,自己已經變成了需要被憐憫的人了。

她清楚地在此刻認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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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還是要持續的。

其實這樣的生活隻要持續久了根本算不上什麽,人就是可以慢慢習慣一切事物的。

而自己恰好有著相應的適應力和忍耐力。

溫杳在學習的時候這樣麻木地想著。

隻是偶爾在第二性別上麵寫上Omega的時候,溫杳還是會有些遲疑。

Omega本來應該十四歲到十六歲的時候就會分化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遲遲沒有分化。

可能是因為自己營養不良的原因,也可能是因為心理壓力的原因,但是她沒有怎麽在意。

她對於自己因為身體健康跟不上,而成為一個不分化的Omega感到了安心。

畢竟抑製劑也是一筆錢。

能省則省。

隻是,在高三的十月放假後的某一天,她還是分化了。

最糟糕的是,沒有想到自己會在學校分化,也沒有想到分化的時候會剛好和一個Alpha關在一起。

——那個叫做江紓逸的Alpha好像是一個常常惹是生非的校霸。

被關在清洗室裏的溫杳保持鎮定地看著那個看起來有點呆的Alpha。

溫杳讓江紓逸標記了自己。

她其實不想讓人標記自己的。

但因為根據常識,如果江紓逸不標記自己事情一定會變得更糟。

因為麵對一個Alpha,其實她根本手無縛雞之力。

好在這個Alpha隻是親了親自己的脖子的痣,標記了自己後也沒有過多的動作。

溫杳對此表示感謝。

隻是在這幾天會對這個人的信息素有著一點反應這種事情,她是可以忍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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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溫杳去了藥店買抑製劑。

她是第一次接觸抑製劑。

性格謹慎的她谘詢了店員很多問題,比如如何注射,又比如,哪種抑製劑能最快起效,那種抑製劑性價比最高。

溫杳其實並不怎麽喜歡打針,但是當她聽說注射型抑製劑最便宜且起效最快的時候,她還是選擇了注射型。

因為注射型抑製劑有很多需要注意的事項,所以她很認真地打聽如何注射。

當時店員耐心地介紹了一遍,但是對於溫杳認真謹慎的谘詢細節似乎引起了店員的反感,於是,店員有些不耐煩地道:

“你家的大人應該知道這個怎麽用的,如果忘了讓你媽媽教教你就好了。”

“其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你放心用吧。”

溫杳一瞬間愣住。

“……嗯。”

她下意識地點頭,“我會的。”

她心裏想的是自己千萬不能忘了抑製劑怎麽用的。

畢竟母親已經不在自己的身邊了。

後來,溫杳在短時間內學會了怎麽注射抑製劑。

偶爾,回想起第一次買抑製劑的樣子,她覺得這些確實都是一些小事,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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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杳是一個很謹慎的人,也是一個很少對自己做過的事情後悔的人。

因為,她深刻地明白事情已經發生了,後悔也無濟於事。

而她的生存環境,也讓她很少有選擇,這降低了她後悔的機會,她的每一步都更像是破釜沉舟。

溫杳總是會夢到自己明明在很需要很需要一個人的時候,那個人卻毫無征兆地消失,從此在自己生命之中無影無蹤,卻又處處留下痕跡的樣子。

這個世界上的人都好像有著那個留下一張紙條就蒸發了的男人的影子。

為了避免被倉皇無措的丟棄,她本應該避免開始的。

可是感情這種事情,她也是第一次經曆,她完全不知道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是不是當意識到的時候都為時已晚?

對於讓江紓逸輕而易舉地進入自己的生活這一點,她可能是有一點後悔的。

可是,又不是那麽地後悔。

江紓逸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

她會樂意和很多不同人去對話,擅長運動,但是同樣她也會音樂,會畫畫。

她有很多表示自己愛著這個世界的方式。

溫杳知道,這個人隻要稍稍努力一下,其實就可以得到一切。

而她就算不努力,其實也有著很多東西了。

江紓逸是幹淨的,也是純粹的,而自己呢?

——自己是卑劣的。

溫杳看著自己偷偷藏起來的江紓逸的衣服不禁如此想道。

不知多少次,溫杳都對於自己暗藏著卑劣的心思偷偷地潛入了江紓逸的家裏而感到羞愧。

她費盡心思找著理由來接近這個人,又不斷地意識到,江紓逸根本不需要自己。

她一邊抵抗著這樣的情感,一邊又不知不覺深陷其中。

而現在,江紓逸漸漸地精進自己,變得什麽都可以一個人完成了。

她早就知道這個人總有一天會變得越來越好,可是在江紓逸一個人就可以做完一切的世界裏麵,自己已經不再被她需要了。

她的精神世界越來越豐富,就像是她剛才彈的曲子一樣有力而又深情。

而這樣一個人理應是應該輕輕鬆鬆享有她普通而又愉快的生活的。

就像是和言靜姝在一起。

她們兩個在一起恐怕再好不過。

言靜姝可以輕鬆而又大方地做到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

而自己不過是一個每天要思考父親到底跑到哪裏去了,下個月那個討債的人會不會找上門來拿著刀子來威脅自己的深陷泥沼的人。

溫杳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決定不再去在意江紓逸和言靜姝的事情。

校慶結束,委員長開完會後,溫杳走出了禮堂。

她往前走去,身後響起了一串腳步聲。

她可以從腳步聲聽出來,後麵的人是江紓逸。

原來,自己對於江紓逸這個人已經熟悉到這個地步了。

溫杳不禁有些煩躁地皺了一下自己的眉頭。

“……”

溫杳裝作沒有注意到身後跟著一個人,安靜地向前走著。

後麵的人也一言不發地跟在她的身後。

過了許久,她歎了一口氣,“跟著我幹什麽?江紓逸。”

江紓逸看著她停下來了,於是走到了她的身旁,

“溫杳,回家嗎?”

“……”

回家嗎?

江紓逸最近老是用這樣的說法,導致她差點不小心都忘了自己的真正的家到底在哪裏了。

江紓逸的家,永遠不會是自己的家。

“……”溫杳停頓了一下,安靜地歎出一口氣。

“江紓逸,我家的玻璃其實已經修好了。”

“我覺得我應該從你家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