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寂靜,除了寂靜以外還是寂靜。

就像是身處一片博大的荒蕪虛空,連自身都失去了價值。

在無法確認方位的地方,有什麽東西突兀地擁有了形體。

那兩隻發散這朦朧的細小光粒子的東西正在一點點地填補這片虛空,緩緩上移,不,似乎也不能這麽說,因為方位在這裏也沒有了確切的定義。

發不出聲。

無法呼吸。

沒有空氣。

振動傳播的介質和呼吸作用需要的原料在這裏都不曾存在。

模糊的發光源無法分辨色彩,大腦和視網膜似乎對於色彩的析構出現了某種障礙。

光電子似乎破裂成了某種無法理解的,光怪陸離的東西,而亮光中央那對幽暗的黑洞仿佛擁有著某種致命的吸引力。

眼睛——

一個模糊的概念出現在這片混沌中。

時間和空間在這裏失去了意義,距離忽然變得無法估計。

紅色,紅色,還是紅色!

就仿佛是光譜在發生著紅移,一切都被這唯一一種能夠被分辨的色彩占據。

有什麽東西在膨脹,在爆炸!

是他祂譶罎闒齈——!

平躺在**的少年猛地蘇醒。

又做了那個夢。

海音寺溯遊默默地想著,讓自己在柔軟的床鋪裏陷得更深,眼下泛著淡淡的青色,潮水般的疲憊感席卷而來。

好可怕。

他漫無目的地看著天花板,就像是盯著虛空中,尋找著一個不可能的答案。

床頭櫃上,有著一個不規則缺口的魚缸裏,紅色的金魚正在其中呆呆地吐著氣泡。

紅金魚空洞無神的雙眼和夢中的那雙眼睛似乎有著一些共同點,也讓他失去了再睡個回籠覺的想法。

“早安,太陽公主。”黑發的少年觀察了一會兒金魚在水中的遊弋,慢吞吞地說道。

雖然給一條金魚起這樣的名字有些奇怪,但這也是父母留給他的最後的回憶之一。

他忽然想到,自己這樣觀察金魚的時候,金魚是否也會感到恐懼,自己湊近的麵孔在金魚的世界中又會是怎樣呢?

但是他很快就搖了搖頭,把這個有些可笑和多餘的想法拋擲腦後,無憂無慮的金魚大概是不會思考這麽多的。

玻璃金魚缸旁邊的鬧鍾也在這時候響起,讓紅色的金魚受驚般地一甩尾巴,迸濺出些許水珠。

已經是應該洗漱的時候了,海音寺溯遊走進衛生間,而那些鬼神們依舊在兢兢業業地進行著每日的必修課。

洗臉池上的鏡子上,驀然出現了一個鮮紅的手印,尚未凝固的血液緩緩流淌,陰冷的氣息悄然靠近,從身後籠罩了少年的全身。

“看得見……看不見……”嘔啞的竊竊私語也如同某種無孔不入的蚊蚋在身邊縈繞和盤桓。

但黑發少年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注視著自己麵前的杯子和牙刷,麵不改色地衝洗著泡沫,隻是握住杯子的指尖因為過度用力而有些泛白,在水流的衝洗下顯得格外蒼白和脆弱。

過了一會兒,手印便慢慢地消失,海音寺溯遊身後的黑色身影也一點點地隱沒在了牆壁之中,宛如從未存在過一樣。

少年鏡子中平靜的表情也終於出現了一絲波動。

他扣緊了洗臉池的邊緣,他現在已經學會控製住自己不要顫抖,但是會溫柔地擁抱他,能與他分享並撫平這份恐懼的父母卻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幾分鍾後,海音寺溯遊才步調平緩地從衛生間出來,臉上表情已經再次變得平靜,隻是眼尾染上了幾分緋色,紅色的瞳仁似乎比剛才濕潤了許多。

海音寺溯遊被迫地習慣這些,從小時候起,他就擁有了看見那些被稱為“鬼神”的東西的能力。

這些被稱為“鬼神”的家夥似乎從遠古時代就開始和人類共存,作為恐懼的符號留存在人類的記憶中。

不是所有的人都擁有看見它們的能力,絕大多數人看不見鬼神,擁有靈視能力的人能夠看到的鬼神的多少也不盡相同,靈視能力越強,看見的鬼神也就越危險。

他本來不過是隻能看見一小部分的鬼神而已。

但是自從一個月前開始做那個夢之後,從隻能看見拳頭大的硬幣妖靈到現在的直立黑影,他的靈視能力似乎也在以一種可怕的速度變強。

【檢測到宿主,即將綁定——】

機械的聲音從不知何處傳來,無端帶有著一種令人不快的熟悉感,就像是丟失了很久才被找到的漂亮雨靴,曾經很喜歡現在卻已經完全不能穿了。

但是海音寺溯遊已經學會了自動過濾一切不符合常理的聲音,這也是他至今平安無事的一個重要準則。

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隻要不被鬼神察覺到擁有靈視的能力,就不會被它們襲擊。

廚房裏的早餐和便當是昨天晚上就準備好的,他拿上自己的東西,深呼了一口氣才推開房門。

門外才是他要麵對的真正的挑戰。

烏壓壓的雲遮住了陽光,富有壓迫感地籠罩在城市的上空,這似乎是下雨的前兆。

即將出門的少年微微皺起了眉毛,這也是鬼神喜歡的氣候。

而在陽光燦爛的時候,那些奇形怪狀的家夥也會沒有那麽活躍,如果不是上學,他並不願意在這樣的天氣出門。

街道上全是忙碌的上班族和學生,如同一曲匆匆演奏的交響曲。

但若是在像海音寺溯遊一樣擁有靈視能力的人看來,就不難分辨出其中還混雜著一些並不是那麽和諧的音符。

穿著可愛高中女生製服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走著,嬌俏可人,但是她背上背著的不是什麽書包,而是一顆女孩子的頭顱,本該是頭的地方則被一些扭曲盤旋的紫色拱狀煙霧取而代之;

深褐色的煙霧厚重得宛若淤泥,縈繞在渾然不覺地索要保護費的小混混身上,墨綠色的氣泡咕咚咕咚地從不良少年的心口湧現,幾乎要將他整個掩埋;

花花公子作態的男子神色萎靡,四個穿著破爛婚紗的鬼神沉默地跟在他身後,鏽跡斑斑的尖銳刀具被鬼新娘們拖拽著……

而其他過路人似乎都對於這一切渾然不覺,他就好像是人群中的一座孤島。

這是海音寺溯遊眼中的恐懼,也是此時此刻獨屬於他一人的絕望和窒息。

再次情不自禁地推了推眼鏡,將所有的異樣全部收斂在透明的鏡片之後,海音寺溯遊才終於邁開步子。

父母的教導他至今仍然在遵守,不要去聽,不要去看,不要試圖理解。

但是這樣的方法似乎隨著海音寺溯遊靈視的能力越來越強而逐漸失去了效力。

學校的生活依舊是平平無奇,除了自己的前桌,那個叫穀崎直美、看起來很不好接近,實際上是個超級兄控的女孩子沒有來學校以外,幾乎沒有什麽和往常不同的地方。

打掃衛生的時候,海音寺溯遊有留意到少女的課本似乎都沒有帶走,就好像課本的主人本身都沒有預料到自己會請假。

而且直到晚上,都沒有人來替少女取走今天的作業。

這有些奇怪,而且今天估計又不能把筆記還給她了,海音寺溯遊拿著非常富有少女心的筆記本發散著思維。

他和穀崎直美稱不上有多熟悉,但是少女還是非常友好地把筆記本借給了他。

除了這個以外,今天似乎又是乏善可陳的一天,但也是安全的一天,海音寺溯遊托著下巴看向窗外,隨意地想著。

結束部活之後的天色已經完全被染紅,黑暗的前兆也即將降落,逢魔時刻就要來了,這讓他的臉色有些不好。

在這種時候,一些可怕的家夥會格外地興奮,而混沌的光也會讓人和鬼神的界限變得曖昧起來。

今天路上的鬼神出現的頻率似乎少了許多,經常在附近徘徊的斷頭鬼和賣黃牛票的售票鬼都沒有出現,但海音寺溯遊卻半點無法放鬆。

這不是什麽好現象,鬼神大多有自己的活動範圍,行動軌跡相對固定的鬼神轉移陣地幾乎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在它們的地盤上出現了更強大的東西。

但很奇怪的是,盡管海音寺溯遊一路上都提高警惕,卻偏偏沒有看到任何值得他心中警鈴大作的東西,一直到回到小區門口,他的周圍都是一片風平浪靜。

他的家是獨棟的別墅,距離最近的鄰居是獨居的刑警館田,也是海音寺溯遊父母生前的好友,對海音寺溯遊很照顧,也非常熟悉。

當路過館田家,看到隔壁的別墅早早地亮起了燈光的時候,海音寺溯遊感到有些驚訝,在他的印象中,館田刑警很少這麽早回家。

但是他並沒多想,隻是想著可以在吃完飯以後去拜訪館田警官,就越過館田家,徑直向自己家走去。

在走到家門之前,周圍都都和早上一樣,幹淨的社區路麵和早上剛剛修理過的綠化帶看起來一切正常,讓海音寺溯遊有那麽一瞬間懷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也許鬼神的消失隻不過是偶然而已。

不過當他到達家門口的時候卻發現,一個意料之外的訪客正站在門口。

那是一個穿著白色裙子的高挑女人,她背對著海音寺溯遊站立著,看起來端莊又神秘。

女人的頭上戴著一頂白色的雪紡遮陽帽,身材纖瘦,白色的紗裙完美地貼合她身體的曲線,襯得她非常漂亮和優雅,但是這也讓海音寺溯遊瞬間警惕起來。

是鬼神,還是人類?在目前的情況下海音寺溯遊難以分辨。

他從父母那裏聽說過,一些鬼神的看起來和人類相似,像他們這樣擁有靈視能力的人很容易就被蒙騙。

而一旦叫這樣的鬼神發現它們能夠被看見,它們就會立刻展現出非人的一麵。

一陣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拂過海音寺溯遊的發絲,水分蒸發帶走的熱量讓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濕。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這陣風也將女人的帽子吹落在了海音寺溯遊的腳邊,穿著白色裙子的女人緩緩轉過身。

她似乎高得有些離奇了,在某一瞬間,海音寺溯遊甚至懷疑她能夠夠到房簷,心跳在這一刹那幾乎達到了一種難以想象的速度。

“耳墜好像放在書包裏了啊……”海音寺溯遊掩飾性地說道,裝作尋找耳飾,在書包中翻找著,在不確定女人是否是鬼神之前他絕對不能露出一丁點異樣來。

耳墜是父母在殉職以前為他找到寺廟的住持製作的護身符,由於學校的規章製度限製,他一直很小心地放在書包裏,這時候希望能夠排上一點聊勝於無的用處。

擺放耳墜的夾層裏似乎還有別的東西。

海音寺溯遊在摸到那對木牌的時候,還觸碰到了陌生的物體。

是一本筆記本一樣的物品,紅色的封皮就像是鮮血,封皮的觸感給他一種在與一片粗糙的皮膚接觸一般的感覺。

如果不是因為現在的氣氛,海音寺溯遊敢保證自己就要把本子丟出去了。

【係統已激活——】

又是早上的那個聲音!

海音寺溯遊的精神已經緊繃到了極致,思維高速運轉著。

以物品作為載體,似乎需要接觸才能觸發,他冷靜地回憶著剛才的信息。

是丙級嗎?海音寺溯遊腦海裏的知識被飛快地掃過,他謹慎地猜測著,但很快這樣的猜測就被他自己給否認了。

不,應該至少是乙級!

握住筆記本的力道不由自主地被加大,但是這本古怪的筆記本的封麵上卻沒有出現任何皺痕,就好像光光使用蠻力是無法破壞它的一樣。

但是現在的情況也容不得海音寺溯遊再做出什麽判斷了,身穿白裙子的女性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

“請幫我撿一下帽子吧。”

他聽到女人這樣和他說道。

海音寺溯遊沒有動作。

“請幫我撿一下帽子吧。”

女人再次重複道。

身材過於高挑的女人微微向著他的方向俯下身,投下的陰影幾乎能夠將海音寺溯遊整個人籠罩。

與此同時,那個機械的聲音也又一次響起。

【確認宿主:海音寺溯遊】

手中的紅色筆記本像是擁有了生命力一般,輕輕地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