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離開帝國研究院已經是晚上七點。

外麵漆黑一片, 稀疏的星光泛著冰冷的寒意,如同一雙雙眼睛在與他遙遙相望。

大門前的樹木下鋪了一地金黃色的葉片,連空氣都帶著涼意, 林野這才意識到已經快要入冬。

帝星的冬天總是格外的陰冷,風吹在身上遍體生涼, 林野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下一秒, 帶著微弱暖意的軍服外套不期然落在他肩頭, 林野脊背一僵,對上封淮視線的刹那, 單薄的唇抿緊了幾分,突然覺得和他之間無話可說, 卻又沒有什麽真正需要開口。

“天涼, 衣服穿上。”封淮垂眸注視著他, 一本正經地伸手替他將領口的紐扣扣上, 冰藍色眸子被夜色映染成深沉的墨色。

林野一個人穿了兩件軍服外套,模樣看上去有些好笑,封淮卻隻穿了一件軍服襯衣,領帶係得一絲不苟,鎖骨下輕淺的傷疤隔著衣服若隱若現。

替他係好衣領之後,封淮從軍服口袋拿了一樣東西, 然後握住他的手,將他手指掰開, 不由分說將交到了他的掌心。

“這個拿著。”隻字不提剛才發生的事。

林野垂下眼睛, 看見上麵寫著“抑製劑”三個字, 突然覺得四處散落的微弱星光很刺眼。抑製劑。

他在心底默念了一遍這三個字。

在從季未眠口中得知曾經發生的事後, 他忽然覺得這個突如其來的分化不算什麽了。

“我讓紅鳥匹配了最適合你的抑製劑, 不會對身體造成損傷, ”封淮解釋道,“劑量足夠幫你度過接下來的**期。”

林野握著抑製劑的注射管,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白皙的皮膚被冰寒空氣凍得發紅。

片刻後,他才微微鬆開手,像是鬆脫了命運的風箏線一樣,任由那些不想發生的事在他的生命裏潛逃亂竄。

抑製劑,重要嗎?

如果他願意,接受一個人的標記又何妨。

如果他不願意,就算是毀掉腺體也沒有人能強迫他。

他不想因為分化成Omega就遭遇同情,也不願因為體質的改變就被當做溫室的花朵一樣嗬護。

“封淮,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無論什麽樣的身份,他都是林野,都能駕駛機甲在浩瀚宇宙中率領軍隊殲滅敵人,他永遠能打敗曾經戰勝過的對手。

他可以做到。

永遠都可以。

“那麽就收下,”封淮寬大的手掌覆蓋上他的手背,就這麽包裹著他的手,替他重新將那支注射劑握住,“在我不允許你傷害身體的情況下,至少它能保證沒有第二個人看見你狼狽的樣子。”

“你……”林野臉色微微變了。

封淮知道他在想什麽。

封淮也不打算和他講這個道理。

他要求他——不準傷害自己的身體。

封淮注視向他:“我去元帥府,還是你跟我回家,你選一個,我不強迫你。”

分明是很正經的語氣,甚至還寬宏大量給了他選擇的餘地,聽在林野耳中卻堪比無賴一樣讓人沒轍。

林野:……草。

林野在心裏把封淮罵了百八十遍。

無恥、不要臉。

封淮是狗皮膏藥嗎?

非要黏在他身上才痛快?

他突然想起葉思明的那個形容。

不擇手段的糾纏。

封淮現在的行為,就很像是不擇手段的糾纏。

這算什麽?

這個選擇他做不了,但封淮代他做了選擇。

回元帥府,還有陸善和季未眠。去封淮家裏,就隻有他和封淮。

封淮自然不怕元帥府的人看出點什麽,如果有季未眠從旁幫襯,他甚至可以自由進出元帥府,畢竟季未眠是他的直屬上級。

但他知道林野不想。

“跟我回家。”封淮扯過林野手腕,不問他是否願意,就這麽帶他朝回家的方向走。

林野沒有激烈反抗,卻同樣走得不那麽情願,幾步一踉蹌,就這麽在大街上被封淮強行扣住手腕拽到了家門口。

封淮的私人別墅位於元帥府對麵,毗鄰江畔,風格相較於海藍星的公寓更加莊重和嚴肅,一直隻有封淮一個人住。

盡管林野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但對這裏的一草一木卻依舊熟悉。

黑色的鐵門開啟,映入眼簾的是一條長長的玉階走廊,連接著客廳和副樓,透明石板間隱隱能窺見水流流動。兩側的草坪鋪滿了三色堇,還有尚未盛開的梅花。

客廳比元帥府還要寬敞,卻顯得過於冷清了。

封淮將別墅的鑰匙丟給他:“房間已經讓機械管家清掃過了。抑製劑記得打。我去浴室衝澡。”

言下之意,他不會看著他。

林野接過鑰匙,發現那並不是什麽備用品,而是封淮隨身保管的、僅有一把的鑰匙。

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

對封淮來說,他同樣是這個別墅的主人,和封淮本人沒有什麽區別。

“林野。”封淮在浴室門前停下,他的聲音很沉,聽得林野的心也是一沉。

林野抬起頭。

隔著一步的距離,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有那麽一瞬間,他錯覺空氣都在燃燒。

落地窗簾隨風輕輕晃動著,地麵被光影切割成兩半,他站在影子裏,看見星光聚落在封淮肩頭,一如他們初見時一樣耀眼。

“我依然很喜歡你。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封淮說。

他喜歡林野,從林野還是Beta時就喜歡。

這種喜歡和林野的性別無關。

就算有一天林野壞了爛了,變成被帝國視作無用的廢品,都是他最無價的珍寶。

他這一輩子,經曆大大小小的戰爭,受過的傷數不勝數,也從沒放在心上過。唯獨林野兩個字,能在他心頭留下無法磨滅的傷疤。

如果不能讓林野自由快樂地生活在世界上,他寧願陪伴他一起在痛苦裏掙紮。

“早點休息。”

封淮留下話,關上浴室的門,把寬敞的客廳留給了他。

-

隻剩一個人的客廳頓時顯得更加空曠。

林野就這麽在浴室外站了很久,一直到手指都僵硬到了無法彎曲的姿態,才想起身上還有一支抑製劑。

他低頭看向注射管背麵印著的文字。

S級抑製劑,與血液中和後能控製七天以上的**,基本上能讓所有Omega安全度過**期,是最高強度的抑製劑。

林野深吸一口氣,拔了針管頭,將注射液一點一點推進自己的血管。

深埋在血液裏的衝動嗚咽著、沸騰著,統統都被湧入的冰涼**給衝散。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場漫長的折磨,起先讓人感到到鼓動的風,緊接著,倦意如同洶湧的波濤一般襲來,幾乎要吞沒他的意識,直到浪潮漸漸退去,露出赤.裸的痛苦,海麵重新歸於平靜。

隻是完成一次注射,林野就已經大汗淋漓。

他狠狠拔了針頭,像是報複自己似的將針管扔進了一旁的智能垃圾桶,然後回了自己的房間。

-

同一時間,浴室。

封淮手指撐著洗手池,重重喘著氣,汗水沿著半濕的發絲滴入領口,身體冷熱交替,仿佛有一團火在炙烤著寒冰。

鏡子裏倒映出他棱角分明的麵龐。

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珠,冰藍色的眸子深深陷入眼窩之中,脖頸上凸顯著青筋,整個人像是經曆過一場痛苦絕倫的換血。

這是他一生中少有的狼狽時刻。

胸腔仿佛被撕裂,疲憊感幾乎要將全身的肌肉都溶解。

這就是完全共感的後果。

外界施加在林野身上的痛苦會減輕一半,加倍施加在他身上。

他咬緊牙關,閉上眼睛,靜待這場堪比劫難的痛苦過去。

既然不曾後悔,那就永不後悔。

……

不知道過去多久,封淮終於感覺到那股虛浮的疲憊感從身體內消退,意識也漸漸恢複到清醒的狀態。

他手指抵住額頭,狹長的眼睫毛在眼下落下一片陰影,眼底有著掩飾不住的倦意。

直到呼吸漸漸平複,他才緩緩放下手指,看向鏡子裏的自己。

麵色蒼白如同死灰,嘴唇沒有一絲血色,和平時遊刃有餘的模樣判若兩人。

這是傷害過心愛之人的代價嗎?

要這樣才能夠償還,才能獲得他原諒自己的一個可能。

等到不適感完全消退,封淮才在浴室裏衝了個澡。

拉開浴室的門,客廳裏早已沒了人。

封淮用浴巾擦拭著發絲,正要回房,便聽見林野房間裏傳出熟悉的說話聲。

“我?我已經到帝星了。”

“在……元帥府。”

“沒事,就是港口發生了爆.炸,不過暫時沒有傷亡。聽元帥說,這次的爆.炸很可能隻是一個開始的信號,目前帝星加強了戒備,海藍軍區應該也已經接到通知了。”

“是啊,溫學長也在,他是為了協助暗潮研製出的新型蟲液提取物。”

“我回來有一會兒了,現在在我自己房間。你有什麽事,直說就行。”

封淮擦拭頭發的手頓住,攥著毛巾邊緣的手指無意識間捏緊。

房間裏的說話聲還在繼續,絲毫沒有避諱他的存在。

“直播?今晚?”

“你說Arno上線了?”

“需要我登錄嗎?”

“稍等會兒,我馬上上線。”

聽見房間裏的聲音,封淮心髒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子,眼神漸漸變得諱莫如深。

在為林野分擔一部分痛苦的同時,他同樣能夠察覺到林野心底微妙的感情變化——當情緒的動搖不是為了他時,對他來說便是疊加起層層痛苦。

他突然很想衝進林野房間,製止林野打那一則通訊。

想讓林野不要和葉思明聯係,隻聽他一個人說話。

甚至有一瞬間,他衝動地想將這一切告訴他。

然而最終是沒有。

“砰”的一聲,封淮重重關上了臥室的門。

作者有話要說:

封淮:生氣,吃醋

林野:封淮有毛病,關門那麽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