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誤入歧途
跡部尚未睜開沉重的眼皮,先動了動手確認自己在哪個身體。
首次打破生活節奏,推掉社團和學生會事務在傍晚睡覺,他如願睜開動物的眼睛,看到與人類視野截然不同的黑暗景色,和正忙著什麽的白村。
窗簾不透一絲光,他操縱四足站起來,掙脫身上貼的電極片和連著的導管。伴隨一聲脆響,白村朝這邊舉起什麽。
跡部良久反應過來,是槍械上膛的聲音。
“跡部?”
他哼了一聲。
理解他不是很想叫,白村找出一張摩斯電碼對照表放到他爪下。
他原本想問的,即使不在上膛聲中忘卻了,也在敲摩斯碼的過程中消磨掉了。
“現在是什麽情況?”
“準備回去。”白村繼續收拾要拿的資料。
不出先前所料,本地黑’道隻付了定金糊弄他,進入財務工作後他基本被監視了起來。白村有足夠的能力把賬做得很漂亮,隻是預感達不成目的。所以把賬做成了空中樓閣,順帶聯係了老鄉。對方上頭挺樂意花錢並出力扳倒它,作為首次來開分公司的下馬威。麵對伊塔洛一定會到的報複,白村得盡快跑路。
“手術需要人類腦科專家,我準備把你轉往東京的醫院。”
“手術?”
“安排在半個月後,將會持續八到十二小時,盡管風險都在它身上,最好還是找到技術足夠又能合作風險這類項目的東京醫院。”
“我幫你。”
白村停下動作看他。
“沒理由阻止,不代表不會幫你。”
盡管白村能做到這種程度怎麽想都出離常理……爪子頓了頓,他忽然敲下一個問題。
“它為什麽隻跟我換不跟你換?”
“跟我換?”
“你不是說你跟它也發生過類似的事嗎?”
白村不說話。
跡部覺得自己可能被騙了。
直到轉到東京綜合醫院都沒發生過互換。
實際手術操作十分符合預期,隻是貓貓老了,開顱手術的折騰加上術後感染的風險,無限期留院觀察。
跡部之前答應得那麽痛快,現如今科幻小說一樣的東西就躺在病**,心情還是難以言喻。他扣下了白村的聖經看看。他依稀裏的小時候母親教他念過裏麵的篇章“它醒後能聰明到什麽程度?”
“呃……”
“還啞了?”
“動物的思維方式和人類有差異,它在術前進行過調整和訓練,在術中被以人類的標準改造。”白村放下刀叉回答,“理想的話,他醒後便能理解人類的思維模式。如果他保持了一部分過往的自我,就寄希望於他學會把思維表達轉換成人類的形式。”
跡部注意到,白村中間改它為他了。
“他有可能普通聰明,也可能成為超級天才。”
跡部點點頭。
“對了,你下午去帝光中學報到。”
白村懶得多問。
“下午我要去醫院。”
“那就明天。本大爺親自送你。”
“呃……”跡部掃了眼他餐盤:“你對吃的沒偏好嗎?”
“曾經有。”
“寄人籬下不敢挑食?”
“是。”
“呃……”白村去取了貓貓的X光片。
他記得貓貓曾吞下一枚藍珠,之後沒排泄出來。
貓貓的事暫且平息,一時間白村失去了任何應付跡部或其他什麽人的心情,剛才他把自己在跡部宅的個人物品扔了,就算搬離了。白村夫婦的遺產隨便由誰保管,與他無關。
看重一條不屬於自己的狗,沒有家,沒有父母,沒有童年,沒有真正的名字,就連記憶也由近及遠的漸漸淡化、消失。
也許他該恐慌,或者鬆口氣。他都沒有。
走廊光線陰慘,白村往前走了幾步,借左前方病房門口的光看片子。
藍珠理應在它身體某處,但哪裏都沒有。
“最好不要到右前方的病房去,那是個特殊實驗項目。”
病房內,忍足停下話頭,朝背後門口望去。
“在看什麽?幸村。”
“沒什麽,大概看錯了。”
忍足看了眼表,站起來:“不打擾你休息了。”
“書不拿?”
“你無聊可以看看,”忍足擺擺手,“祝早日康複。”
……
車停帝光門口,白村被扔下來。
進了校園大門後他也不找教室,無所事事亂逛,沿著樓邊走,被轉角突然衝出來的人撞了滿懷。
鼻子承接頭槌沒有不出血的道理。仰頭血會流到喉嚨,於止血無益隻能喝個飽,白村身子前傾,試圖讓血不滴到新校服上,分神看了眼跑掉的少年。
棕發,瘦弱驚慌,像被狼追著的兔子,白村隱約覺得他氣味有異,轉眼又衝出來個人,將白村對校服的苦心摧毀殆盡。
這位本也不想管白村,還準備說兩句風涼話。
白村抬頭看了他一眼。由於頭發疏於修剪,捂著鼻子突出了眉眼。他一時目眩神迷,連忙去扶:“你怎麽穿著男式校服?”
“呃……”這人是視力障礙還是智力障礙。
“我叫灰崎祥吾,你也是新轉來的?”灰崎兀自殷切起來,“我帶你去洗洗吧,學妹。”
“呃……”白村被帶去了體育場旁的露天水龍頭清洗。
血隻流了三滴,他從水池抬頭時,透過球場人影和鐵網看到了兩個人。
一人戴著墨鏡口罩鴨舌帽,另一人沒拉緊的旅行包裏露出《聖經》一角,和他那本十分相似。
“赤司……”灰崎忽的蹲在水池後。
他分散了白村注意力,再不見那二人。
過後灰崎自顧自談起了籃球。白村打量著他的體格和肌肉,忽然問:
“你缺錢嗎?”
灰崎愣了一下,與對其性別認識差異的錯愕同時而來的是惱羞成怒。
“你說什麽!”
剛才如果是情緒主導的霸淩,就不會有那種窘迫和焦慮的神色。所以是目的性強的霸淩,不是劫色,那就是劫財了。
“兼職。”
他把染上血汙的外套脫下來搭在手臂上,甩甩頭。
“你看我像腳踏實地賺錢的那類人嗎?”
“是投機取巧的輕鬆工作。”
他示意灰崎跟上時已走出老遠,灰崎來不及多想,腳已隨他邁步出去。
現在是上課時間,校門已經關了。他們翻’牆出去,倒了兩班公車。坐到最後一站,柏油路變成了水泥路,灰崎都在莫名其妙的和自己置氣,一言不發。
下車往西走了將近半裏,沿途街道像是蒙上了一層奇異的陰翳,天光照進來都變的暗淡。
行人與其他地方的不同。外表自然沒太大差別,在於某種難以言說的氣息。他們說著各式各樣的話,他的和他們的口中吐出的語言明明發音相同,卻仿佛成了兩樣。街道房屋衰敗,還有種別樣的繁榮和暗湧的生命力。
被進入另一個世界的新奇俘獲,灰崎無心其他。
白村走在前邊,指給灰琦一棟歪斜低矮單元樓的窗戶,讓他在門附近等著,隻要不是「蛾摩拉」這個詞,無論裏麵什麽動靜都不要理,等到房間有人離開就算任務結束。
灰崎去了。兩個小時後回來:“樓道裏灰塵太大,有點吵。”
回程上,灰崎比來時的沉默更多了些欲言又止。
某一站乘客蜂擁而上,公車裏擠擠攘攘,在他以為最不能說話之時,白村說:“除了我的事都可以問。”
“每個兼職都這麽遠嗎?”
“可以安排附近的活。”
“我有課。”
“薪水按每單的抽成。”
聽他說出像是不逃課的全勤學生的話,白村知道他心裏退縮了。
“以你中學學曆,一般成績,有體力無能力……”
“就隻能做皮條客麽!”灰崎壓聲打斷他。
白村本想說這是保障性工作者人身安全的安保工作,再一想也不過就是那麽回事。
“你自己做決定。”
他把這次的錢結給灰崎,公車靠站,他下車。
他的不爭辯和遞錢的動作,在灰崎看來,像是受了膽量的考驗一樣。白村回頭望灰暗的車窗,在車開前的兩秒裏明確他是無論如何也會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