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過了好久,季想終於開口了。

“不快樂怎麽辦?”

他的聲音不再像歌唱時那般動聽,甚至比平時還要沙啞,好像那句話已經在他喉嚨裏磨了百轉千回,把聲帶都割破了一樣。

李可唯這才鬆開側門的把手,回過頭看他。

“我也不知道。”

他笑了一下,感覺身心都有些疲憊:“反正解決辦法不是把一個蹭車的陌生人給鎖在車上。”

“陌生人?”季想好似被這三個字給刺激到了,麵色變了幾變,連聲色都冷了幾分:

“你和王崇景什麽時候認識的。”

“你覺得我是利用他和你的關係才上了這輛車?”李可唯歎了一聲。

“季想,你想得太多了,我們公司和星娛有項目合作,我今晚才剛認識他。”

“然後正好在我生日這天‘碰巧’上了我的車?”

“沒錯。”

李可唯不想去猜季想心裏到底怎麽看他,也不想知道他究竟相信沒相信,反正在那人心裏,自己可能就是這麽一個詭計多端的人。

“我什麽都不會做,你也看到了,我現在隻想下車回家。”

季想的嘴唇動了動,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麽。

雨鋪天蓋地地落著,把機動車的警報都給觸發了個遍,令人躁狂的嘀嘟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像一首永無止境的痛苦樂曲。

“你也回家吧。”

李可唯輕輕地道,聲音和多年前叫季想“季美人”“季寶寶”的時候一樣溫柔:“至少家裏還有人在等你,不是嗎?”

季想死死地盯著李可唯,像在確認他說的是不是真心話。

半晌後,他深吸了一口氣:“解鎖可以。”

“今晚你隻要從這個車上下去,下次見麵的時候……我隻把你當陌生人。”

李可唯聽到這話覺得好笑又心酸,拋開今天的極小概率事件不談,難道他這樣的普通人和季想這樣的大明星這輩子還有下一次見麵的機會?

但是看著季想那雙仿佛會說話的眼睛,他的心又不受控製地抽搐了幾下。

“好,我答應你。”

“哢嚓——”

聽見車門解鎖的聲音後,李可唯也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他把那曾經眷戀的味道吸進了鼻腔,吸進了肺腑,企圖讓大腦的嗅覺記憶再延長幾秒。

幾秒後,他拉開車門,關上車門,走進了雨幕中。

季想一個人在原位上坐了很久,最後才暴力地從那真皮座椅上揪起那件卡其色的襯衫,泄憤似地揉成一團甩了出去。

但到了最後,他還是喘著粗氣將那皺衣服撿了回來,一點一點地用拳慢慢撫平後,又將其重新蓋回了自己臉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黑暗中摸到了自己的手機,從最近通話裏找了個電話撥了過去:

“喂,你之前提過的那個‘掌中偶像’的企劃發一份給我,還有一份發給William。”

“對,我改變主意了……”

……

李可唯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衝到馬桶旁,然後開始狂吐。

他在慶功宴上分明一滴酒都沒喝,但整個胃好像被人灌了三斤白酒,裏邊翻江倒海,難受得快要燒起來了。

直到把黃膽水都嘔出來後,他才扯了幾把紙巾擦了擦臉,扶著洗手台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李可唯把半長不短的濕發給撇到了腦門後,與鏡子裏滿麵通紅、眼帶血絲的自己大眼瞪小眼,開始懷疑他可能真的在某個平行世界喝醉過。

他從褲兜裏掏出電量不足百分之二十的手機,點開某個他關注了很久的博主,從列表裏打開了一個睡前冥想視頻。

“從現在開始,深呼吸三次,慢慢來,不要著急——”

“吸氣……呼氣……慢慢地,感受到心中的煩惱順著氣一直吐出來,感受到吸進去的空氣沿著手臂一直走到了你的手指——”

“放鬆,全身漸漸放鬆下來,接著靜下心來,去感受大腿的存在……”

李可唯平時遇到懸而未決的項目問題時,便會點開這些冥想視頻。雖然這還是沒有從根源上解決他的失眠困擾,但每做一次冥想,身心至少都會舒展一些。

今天連著幾個視頻做了半個小時,他才徹底從昨晚那場荒唐又離奇的“夢境”中緩過神來。

李可唯甩了甩頭,正要拿上自己的浴巾去洗澡,結果發現沐浴露的瓶子空了。

他暗罵了一聲,隻好蹲下身來從櫃子裏取出一個未拆封的白色按壓瓶,也沒怎麽細看,便一把揣在懷裏赤著腳往淋浴室走去。

等到洗了一半,聞見自己身上有股怪味時,李可唯才猛地拎起剛才順手拿的那個白瓶子,卻見標簽上邊印著一隻微笑的博美,旁邊還寫著幾個碩大的中文字:

萌寵沐浴露。

李可唯懵了一瞬,把瓶子轉到背麵,看見了該沐浴露的生產日期:2015年12月。

七年前……

但沒過多久,他便慢慢記起來了。

這是某一年品牌方搞促銷,他和別人拚團購買給雪媚娘的洗澡用品。

雪媚娘不是吃的,而是他和季想一起養的一隻薩摩耶,因為毛色實在太白了,就被他賜名為“雪媚娘”。

李可唯看著瓶子上那張微笑的狗臉,突然間非常想念雪媚娘。

當年他和季想結婚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兩個人一起去醫院測了受孕激素。結果報告單顯示,季想的受孕概率隻有百分之十七,而他的受孕概率隻有百分之三十七。

小孩子都知道,一個人若是想要懷孕,受孕概率至少要高於百分之六十。所以這意味著即使在科技發達的現代,他和季想都無法擁有一個他們自己的孩子。

出結果的那天,他們蹲在醫院走廊的角落裏,對著那薄薄一張紙研究了一個下午,但那白紙黑字的數據指標就明晃晃的寫在那,再怎麽看好像也改變不了這殘酷的事實。

最後還是季想看他太難過,提議說我們養一隻狗吧,畢竟毛孩子也是孩子。

李可唯欣然同意了。

再後來不久,他們就通過同城的領養渠道領養了當時被前主人遺棄在大街上雪媚娘。

雪媚娘當時芳齡兩歲多,有非常嚴重的皮膚病,毛被剔得東一塊西一塊,全身上下幾乎沒一塊好肉。

李可唯把它送去寵物醫院治病養了三個月,才把那身病給徹底根治了。等再接回家的時候,雪媚娘雖然毛還禿著,但已經和初見時“判若兩狗”了,不僅拆家拆得得心應手,連賣慘裝可憐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都運用的十分嫻熟。

每次他舉著拖鞋去教育剛咬完衛生紙的雪媚娘時,它便會嚶嚶假哭地跑去找房間裏正在編曲的季想,各種打滾撒嬌賣萌,隻可惜最後的下場還是被李可唯提著耳朵揪到牆根繼續教育。

這時候季想就算編曲正編到一半,也會穿著睡衣踩著拖鞋到客廳來看熱鬧,甚至還會蹲下身,舉著手機把雪媚娘被罵到縮耳朵的慫樣給記錄下來。

當然,有時候教育時間也不會很長,隻因為他教訓到一半,會突然被一雙手給騰空抱起,隨後重要的輸出部位就被堵住了,再也發不出一個罵人的音來。

這時候雪媚娘便會狗狗祟祟地轉動他的眼珠,最後再找準時機夾著尾巴“啪嗒啪嗒”地溜之大吉。

那時候李可唯真心地覺得,自己的後半輩子應該也會這樣快樂無慮的一直過下去。

因為他覺得,這世上沒有什麽困難是能打倒他和季想的。

可是凡事都有後來。

後來發生的一係列事,確實給了他這個理想主義沉痛的一擊又一擊。

最後的最後,就連雪媚娘也不在了。

而他和季想的婚姻也隨著雪媚娘的離去走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