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063

無邊無垠的花田裝點著荒蕪的星球, 燦爛炫目的花朵在風中搖擺,好似層層疊疊的浪潮。

在會議結束之後,華琢玉孤零零地坐在了長凳上, 影子被落日的夕光拉得極長。她的眉頭微微蹙起,那雙沉靜的眼中有迷茫、遺憾、痛惜、自惱……種種情緒交織著,像是一層籠在她身上的陰翳,隻是她悵歎了一口氣,才散去了些許。

她抬起頭。

絢爛的晚霞逐漸地被藍灰色吞噬,在那暗色之中,一顆顆恒星散發著光亮。

她無可避免地想到了被她判了死刑的建安星。在這巨大的代價中,唯一算得上好事的,大概就是這顆星球根本沒什麽人居住, 用不著興師動眾而又危險萬分的星際大移民。

“結束了嗎?”寧不易推開了籬笆門,進入了齊整的、生機勃勃的院子中。她從華琢玉的身上看到了壓抑與憂愁。在華琢玉的沉默中,她坐在了長凳的另一頭,歎氣道, “你的心情並不好。”

“可能是因為身上的責任吧。”華琢玉抿了抿唇,想要對寧不易擠出一抹笑容,可她很快發現這是徒勞的。她放棄了強顏歡笑。“根據衛星送回來的報告看,建安星的暗汙染程度日漸增高,星球的品質越來越糟糕了。”

“你要去建安星嗎?”寧不易握住了華琢玉微微發涼的手,眼神中閃爍著莫名。建安星已經變成了戰場, 遲早會淪為死星。不過這一次山海圖鑒並沒有給她頒布任務,或許升級之後的圖鑒不必親自前往就能讓星球意誌回歸“母親”的懷抱。可要是華琢玉前行,她會考慮跟著過去。

“不需要了。”華琢玉搖了搖頭,她思忖了片刻後,又道, “星廷之中並非所有人都讚同這一戰。我向他們保證是最後一次了。我的雙手看不見鮮血,可同樣殘酷。”說話的時候,華琢玉將手抽出來,而寧不易發現了她的小動作,急急忙忙地按住。

“你後悔了嗎?”寧不易又問道。她以為不安和憂慮的隻有自己,沒想到一向堅決的華琢玉也會有所躊躇。

華琢玉反握住了寧不易的手,她不假思索道:“不後悔。”

“有了特效藥之後,或許可以前往神話禁區了。如果那邊的問題解決了,整個星係就能徹底地複蘇了吧?”寧不易故作輕鬆。星網上關於“神話禁區”的研究很好,但是傳聞倒是離奇詭譎。寧不易不知道“神話禁區”變成了什麽樣,但是從山海圖鑒的嚴肅中也能猜到一二。特效藥對於汙染之源恐怕沒有用處。真要邁上神話禁區得等到橡樹長成之後。

華琢玉其實不認為特效藥能夠支撐領航者進入神話禁區,不過也不能說一點用處都沒有。至少在那漫長的旅途中堅持的時間能長一些。她對上了寧不易的眼睛,從她如星辰般熠熠生輝的眼中看到了“希望”。她並不想在此刻打擊寧不易,因而點點頭道:“是的。”

“局勢逐漸向好,我們應該放輕鬆一些。”寧不易揚眉一笑。

華琢玉直勾勾地望著寧不易,她身子微微一傾,湊近了寧不易,低語道:“怎麽放輕鬆?”她親了親寧不易的唇角,笑道,“像這樣?”

輕吻像一陣花田裏拂過的暖風。

溫熱的吐息潑灑在了麵頰上,驟然縮短的時間同時也束縛了寧不易的視野。半晌後,她才抬起手撫摸著柔軟的唇瓣,眨眼笑道:“不失為一件輕快的事。”

華琢玉眉眼間**漾著笑意,她與寧不易在夕陽下靜靜地依偎著。

落日,暗夜,然後黎明到來。

每一天都是這樣的輪回,每一天都是希望的萌芽。

-

建安星中。

空中的飛機向下投送著光子彈,散發著一連串的閃光。這樣的轟炸聲勢驚天動地,可往往沒有太大的威脅。不管如何,到了最後總會變成短兵相接。人類的戰士所依賴的是機甲,而蟲族和獸族則是依靠自身的天賦。數不清的資源在戰場上消耗,在格外短暫的時間裏,雙方都是默契地按下暫停鍵。

堅硬的堡壘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缺口,到處都是炮彈和火焰灼燒的痕跡。

蟲族的將軍克爾利摩站在了哨台上望向了遠方。他的視線越過了大夏的壁壘,前往一個更遙遠的,尚不在他視線所及的地方。

“霍拉姆沒有回來,甚至沒有任何的動靜。”克爾利摩皺著眉,對這樣的結果感到一絲慌張。霍拉姆他們走之前信誓旦旦,但是克爾利摩心中始終縈繞著一股不安。他能夠感覺到這顆星球的暗汙染越來越嚴重了,他的部下變得狂躁而不可控製,遲早會走到那崩潰的邊緣。如果霍拉姆能夠成功地獲得特效藥,也許能夠緩和一二,可要是做不到——克爾利摩甩了甩頭,將雜念剔了出去。他們被暗汙染困擾,大夏那邊應該同樣如此。

“帝國那邊的援兵源源不斷地開赴戰場,以我們的兵力,那微弱的優勢很快就會消失。”開口說話的是一個留著胡子的中年人,他的穿著與古時代海盜相近,還留著兩撇古怪的胡子。他佩戴著骷髏與鮮花交纏的紋章,正是血煞星盜團的團長陸易思。

自從與大夏開戰以來,聯係他們的星盜團不少,但更多的隻是試圖從他的手中攫取錢財。真正抵達戰場的隻有血煞星盜團。克爾利摩望著陸易思,片刻後才淡淡道:“母蟲正在孕育蟲族的戰士,隻要有足夠的資源,他們很快就能成長到前往戰場的地步。”

“那真是棒極了。”陸易思的語調聽不出是恭維還是誇獎,他盯著克爾利摩,並沒有太多虛與委蛇的心思,而是話鋒陡然一轉,“如果有另一種方法能對他們造成打擊呢?”

“哦?”克爾利摩興致濃烈地開口。

“病菌。”陸易思笑了笑道。

克爾利摩眉頭一皺:“在這個時代,絕大多數病菌已經失去了作用。”

“你也說了是絕大多數。要是汙染呢?D博士研究出了一種名為‘深淵’的病菌,可以讓大夏的戰士們狂化。”在陸易思當上星盜劫掠的生涯中,最大的戰利品便是“D博士”。這是一個高智商的瘋子,一生都貢獻給了“暗汙染”事業,而他們星盜團則是從此中獲得了足數的、威力龐大的武器。

克爾利摩並不會在乎什麽道義,他隻在意深淵病菌的效果以及價格。跟陸易思打交道久了,他知道沒有什麽是他能免費得到的。他帶著蟲族的叛逆者出行後,再也得不到蟲星的財政支持,這些消耗都是由他自己來支付的。目前自建安星劫掠的錢財可以支撐,但時間一長呢?

大夏軍中。

指揮官和將官們正在開會。

這次前往建安星的人數與在巨鐮星相似,但是他們發現自己低估了對手。因而在受挫之後,立馬向帝國請求更多的兵力支援。他們並不希望戰火波及其他的星球。在製定完戰略之後,不知道誰嘟囔了一聲“暗汙染”,整個會議室一下子就變得死一般寂靜。

前不久他們得到了來自星廷的警報。

這顆星球的暗汙染氣勢洶洶地卷向了全球各地,成為死星是它不可避免的命運。這就代表著戰士暴露在暗汙染中的風險增加了。

“厄爾庇斯試驗的怎麽樣了?”

“聽說萌芽實驗室基地遭到了不法分子的襲擊,帝國政府正在調查之中。”

“那群酒囊飯袋懂個屁。”

“不會是蟲族暗中襲擊吧?”

……

將官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實驗基地遭遇不明襲擊的事情,但其實並沒有這件事情放在心中。因為對他們而言,打贏這場戰爭是唯一的職責。然而數日後發生的一件事,讓他們對“厄爾庇斯”的關心提升到了頂峰!

蟲族的轟炸機出現在了上空中,在被炮彈攔截之後,轟炸機在半空中爆炸,灑下了大片的深藍色粉末,風一吹,這粉末就散向了整個戰場!在大夏,孩子出生沒多久後就會被植入免疫機器人,靠著這運行的機器人他們可以免疫絕大多數的藥物侵害,這使得“病菌戰”退出了戰爭。他們在過去從未見蟲族使用這樣的手段,但是這一次不同。

不小心吸入粉末的士兵忽然間變得癲狂無理智,發作的模樣類似於被暗汙染徹底侵蝕的狂化獸。他們很容易就從病菌聯想到了“暗汙染”。要知道“暗汙染”是所有文明的禁忌,怎麽能將它投向戰場?!大夏的指揮官深刻體會到了一點——這群蟲子變得更加瘋狂了。

消息在傳回大夏王星後,居於深宮的皇帝陛下坐不住了,親自聯係了蟲族女王、獸星聯盟會四首開啟首腦會議。盡管蟲族的瘋子嗜血若狂,可在過去他們都有一條底線,然而現在證明了對方沒有任何敬畏心地越過了那道底線。

“閣下是要我們與過去的文明一樣毀滅嗎?”皇帝陛下的語氣中充滿了譴責,他猛地一拍桌子,朝著希爾大聲咆哮道,“停戰,必須停戰!”

“閣下恐怕是找錯人了。”希爾氣定神閑地望著大夏的皇帝,慢條斯理道,“嚴格來說,我如今已不是蟲族的女王了。您要對話的人是我那愚蠢的妹妹。哦,不對,她如今已經失蹤了,變成了叛亂者的旗號。”

大夏皇帝被近段時間的事情弄得心力交瘁,麵對著他最厭惡的蟲族時,再也難以保持沉穩:“你們這群肮髒的蟲子到底想幹什麽?”

侮辱性極強的話語並沒有對希爾產生任何的影響,她仍舊掛著那副溫和的笑容:“在外的蟲族是失序者、叛亂者,他們已經被驅逐。蟲星的財政不會為他們提供一枚星元。這麽說,閣下應該明白了吧?至於研究深淵病菌,我以為,那軟蛋克爾利摩沒有這樣的能耐。”

蟲族的女王在說完這番話後直接退出,終止了這一場短暫而可笑的首腦會議。獸星那邊,代替母親開會的鳳儀露出了一抹歉疚的笑容,也跟著下線。與其聽帝國的皇帝在這裏嚷嚷,倒不如聯係寧不易,看看她是否有什麽良方。前往戰場的聯盟軍中也有他們獸族的戰士,可不能眼睜睜看他們被“深淵汙染”折磨。

山海星中。

寧不易在得知了消息之後,滿臉的匪夷所思。“暗汙染”可不是針對某一種族進行侵害,而是掃**整個星係。就算大文明關係再惡劣,那也有一個共識。但是如今共識被瘋狂的叛亂者給打破了。

“蟲族的失序真的是一件好事情嗎?”寧不易顯得憂心忡忡。

“部分瘋狂,總比控製著這個族群的女王瘋狂好。”華琢玉答道。

此刻的寧不易手中收到了好幾分請求,有來自於夏桑的,有來自於獸族的,還有來自於帝國政府以及監正司的。他們不停地催問著“厄爾庇斯”的進度。可就算的達到了上市的標準,在短時間內恐怕也沒辦法提供足夠的數量。

“隻能盡可能生產了。”寧不易揉了揉眉心,有些苦惱。

但是華琢玉比寧不易看得更為長遠,她抿了抿唇,冷峻道:“山海星做好開辟戰場的準備吧!深淵病菌不可能有根除的解藥,蟲族利用了這一武器,到時候一定會被反噬。山海星中有能驅逐暗汙染的植物,有正在開發的治療暗汙染的藥劑,沒有比山海星更好的、能緩解他們的狀態的地方了。”

“什麽?”寧不易驚叫了一聲,就算知道劇情中有這麽一件事情,在真正到來的時候,她仍舊沒有做好應對的準備。一旦山海星成為戰場,這會讓她一年多的努力白費!她不知道種在屋子邊的那棵神樹會變得如何,如果它在這一過程中枯萎,那整個星係就失去了希望!

“我想植物的成長,是由於你本身的能力,如果真到了那一日,我希望你跟我一起離開山海星。”華琢玉又道。

寧不易抬眸盯著華琢玉,認真而又沉重道:“我不可能離開這裏。”她的靈魂被大地束縛,她就是星球意誌本身,她怎麽可能棄這顆星球而去?!“如果大夏和獸族聯盟軍也有在山海星開辟戰場的意圖,那我不會為他們提供任何的藥劑。等到等到掀起這場戰爭的人都狂化死去,這場戰爭自然就會終結了。”

“為什麽?”華琢玉的視線困惑而又不解,“我可以替你申請其他的星球,將我名下的領地都轉交給你。”

“這不一樣!”得到了噩耗的寧不易猶為煩躁不安,她朝著華琢玉擺了擺手,想要對她發泄怒氣,又對上那雙眼睛的時候,又猛地將鬱氣強壓下來。“在這件事情上我不會退步的。”寧不易道。在這件事情上她表現出了非一般的倔強和頑固。

華琢玉從寧不易的臉上看到了怒氣,她放柔了語調道:“可在這裏會有危險。”

寧不易拔高了聲音:“那就讓他們不要過來!”在山海星的危險怎麽可能比得上外頭?

華琢玉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道:“好。”

她的沉靜中多了幾分柔軟和縱容,這讓寧不易感到了一絲的心慌,她被那近在眼前的糟糕事攪得心亂如麻。她一把拉住了華琢玉的手,對上了那雙飽含深情的眼睛,那瘋狂湧動的負麵情緒漸漸地如潮水退去了。“對不起。”寧不易為自己惡劣的態度道歉,緊跟著又問道,“你要怎麽攔住他們?用自己那代價慘重的異能嗎?”寧不易無端地想到了北鬥監測出的“莫名危機”。

“這是我應該做的事。”

“沒什麽是應該的。”寧不易定了定神,“我可以解決。”讓那群入侵者失去了時運死在了星空風暴中?或許也可以被無邊無際的黃沙掩蓋,從而結束寂寥的一生?寧不易想著,心頭湧動的是對“破壞者”的惡意。

華琢玉搖搖頭道:“北鬥的能力終究有限。”

寧不易道:“難道不能依賴我自己嗎?”她抬眸定定地望著華琢玉,像是過了許久,又像隻是一瞬間,她暗暗地做了一個決定。拽著華琢玉的手在沙發上坐下,她的語氣變得莫名低沉,“你是審判者,你能感知到這顆星球的星球意誌嗎?”

華琢玉:“隻能模糊地感應到星球的蓬勃生機。”

明明是一顆荒蕪星,可它“心髒”的律動比文明星還要沉穩、健康。所有的星球都在老去,隻有它煥發著生機,試圖擺脫既定的命運。

“我不可能拋棄這顆星球的,作為星球主,我與它是命運共同體,在各種意義上,我將與它同在。沒有它就不會沒有我。它有可能是貪狼星係的未來,但此刻,它切切實實是我的未來……”剝離了雜亂的情緒後,寧不易的語調變得無比平和。

華琢玉作為星球命運的審判者,多多少少接觸到了一些至高存在的痕跡。她從寧不易的話語中生出了一個荒謬的猜測。

星廷中儲藏著為數不少的星核。它們都是星球意誌的化身,可它們的形態多種多樣,或許隻是一顆不起眼的石頭,也許是一株搖曳的花草……但不管星球意誌如何變化,在過去從沒有以“人”的形態降臨過。

“它是我的命。”寧不易最後做了一句總結。

她壓下了雀躍與期待,用平靜的眼神望著華琢玉:“你願意捍衛我的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