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番外八 景帝之死

景和十五年冬,景帝病重,自登基十五年來第一次綽朝超過五日,帝寢宮清和殿內燃著上等的火炭,帷幔層層疊嶂,藥香濃鬱。

這位帝王年過而立卻沒有一個子嗣,甚至後宮都是空置的,常伴身邊的隻有一人,便是國師旭華,澹台景自八年前過繼了一位宗室作為皇子,親自帶在身邊教導,他自知時日無多這一日找了一個由頭將旭華支了出去,叫內侍宣了幾位大臣和皇子進來,將剛剛擬好的詔書宣讀出去。

那詔書赫然是立皇子澹台軒為太子,於他百年之後承繼大統,甚至已指定了輔政大臣,宣讀過後他獨自留下了澹台軒。

“軒兒到父皇這來。”

那帝王靠在帷幔後麵衝著眼前的孩子招了招手,語氣慈愛溫和,澹台軒立刻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父皇,我不想做太子。”

澹台軒今年才10歲,景帝抱他回來時他才2歲,剛剛會說話的時候,這些年來大到讀書識字,小到飲食起居澹台景都是親自過問,澹台軒知道父皇病了很久,甚至覺得他當了太子父皇就會丟下他,言語間已經有了兩分哽咽。

“不要說傻話,父皇就你一個皇子,這皇位總歸都要落到你頭上的,軒兒你要記著為帝者在於教化天下,安民於萬方,大權在握也不可事事遂心,懂了嗎?”

澹台軒強忍著眼淚點了點頭。

“如今九州之內並無大亂,雖非盛世卻也民生安樂,你要記著,不可輕啟戰端,戰則必勝,於民政要仁,切不可苛政求成。”

“我明白了父皇。”

“好了,父皇也給你留下了東西,日後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你也可以看看。”

澹台景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十歲的少年終是讓他回去了,小太子一步三回頭地出了景帝的寢宮,景帝目送他離開,終是在他邁出寢殿時脫離地倒在了塌上,嘴角劃下了一絲血線,臉上僅有的一絲血色也消耗殆盡。

旭華這些日子很是焦慮,他隻要一看見那人沒有分毫血色的臉和始終溫潤含笑的眉眼心裏便像是針紮一樣難捱,那人不是普通的人間帝王,是千年才難遇的天選人王,他的運道是集天地的造化成就的,這世間已經再無靈氣,若要繼續修煉就隻能借助他的運道,但是看著那人一日衰弱過一日,他便再沒有了從前的心安理得。

但是他依舊沒有停下來,凡人的生命短短幾十年,即便他不用他的運道,他也一樣會生老病死,他隻能不停的這樣催眠自己,一麵利用那人額運道修煉,一麵對他百依百順將所有的柔情都傾注在他身上。

但是那人卻很少會向他提出什麽要求,今早卻說想吃荷芳齋的點心,他大清早就出了宮去買,回來便聽侍從說陛下立了太子和輔政大臣,他手抖得差點沒拿住點心,一個閃身就進了寢殿,一眾太醫在底下候著,塌上那人剛剛醒來,他驅了身上的寒氣掀開窗幔坐在了床邊握住了他的手,這人太瘦了,原本修長有形的手指現在近乎隻剩了骨頭。

“怎麽樣?”

他湊在他的耳邊輕聲問

“沒事了,別擔心。”

景帝的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不過還是費力地扯了一絲笑容安慰他,對著這人的笑旭華眼眶止不住的酸澀。

接下來幾天景帝都沒有再理會朝政,也沒有再宣大臣,隻與旭華一同在寢殿中,他精神一日差過一日,已是瘦的形銷骨立,精神好些時便半靠著聽旭華講他在江湖的見聞,隻是常常聽不完整個故事就會昏睡過去。

這幾日中旭華沒有片刻離開這人的身邊,甚至眼睛都不敢離開他身上,那人隻要一閉上眼睛他就會緊張的去摸他的脈搏,感受到微弱的跳動才會稍稍鬆下一口氣,他將真氣化成絲絲縷縷輸進他的體內,但是這人的身體已經耗得油盡燈枯,最後竟是連這樣的真氣也受不住了。

這個時候旭華才真正開始慌了,他甚至不敢想,若是這世間真的再尋不到他他該怎麽辦?他在世間千餘年,唯有他讓他真正感受到了溫暖和愛意。

又過了三天,殿外紛紛揚揚下起了雪,澹台景難得清醒過來

“幼之帶我出去看看雪吧。”

床榻上那人微微側頭看著窗外,神色平靜柔和,旭華卻很猶豫,他知道這人的身體根本受不住任何寒風了。

澹台景伸手微微拉了拉那人的袖口,旭華遣散了宮人,將床榻整個移出殿外,又給他裹上了厚厚的披風,蓋好被子,坐到**擁著他,施法展開了縛風咒,一絲寒風也吹不進來。

這寢宮的院外很大,四處都種著梅花,景帝病了很久,好些時日都沒有出門了,此刻看著漫天的雪景也緩緩勾起了蒼白的薄唇,笑意湧上唇邊

“其實我很喜歡雪景,一直想去雪山看看,隻是可惜了...”

那樣的雪景他此生也看不見了,旭華緊緊地抱住他

“不會的,你好好養好身體,我帶你去最美的雪山看雪景。”

旭華的眼眶紅了,他不會再要他任何的運道了,他隻想讓他好好的陪著他,他所有想去的地方他都會帶他去。

他懷裏的人笑了,蒼白的臉仿佛與天地融為一色,但是笑容卻是那樣暖

“若有來生...”

話說了一半澹台景卻突然住了口,他忘了修仙之人沒有來生,他們有的隻是這一世,唇邊點點嫣紅落下,染在了雪白的狐裘之上,旭華驚恐的看著那朵朵紅梅,隻覺得肝膽俱碎,他看著懷裏人甚至說不出話來。

那位帝王用最後的力氣輕輕抬起手撫上了那人的臉頰,臉上的笑意與初見之時一般無二,隻是平添了無盡的眷戀和不舍

“我隻能幫你到這了。”

旭華愣在了當場,他知道,他原來什麽都知道,天選之人若非自己的意願誰又能奪了他的運道?眼淚奪眶而出,他抬手想握住那隻手,但是卻來不及了,那幾乎沒有溫度的枯瘦的手從他臉頰滑落,懷裏的人也永遠閉上了眼睛。

景和十五年冬,景帝駕崩,天地同悲,大雪七天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