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歐少卿摸著照片的手輕柔,季夏站在一邊,仿佛能夠感覺到歐少卿溫柔的手拂過自己的臉頰,帶著那天海島上陽光的溫度,還有空氣的味道。
季夏跟著歐少卿看著一張張照片,後麵,他們的合照明顯的多了起來,這些照片無一不在訴說著,那段已經從他們的生活當中消失的過往。
歐少卿又看了一會兒照片,大概是覺得冷了,將身上的衣服緊了緊,然後看了看時間,就遙控著輪椅離開了書房。
自從歐少卿的腿不能行走了之後,管家就將一二樓之間安裝了電梯,季夏跟著歐少卿從二樓坐著電梯到了一樓,然後又跟著歐少卿從電梯出來,進了廚房。
廚房裏,一尾新鮮的草魚已經祛除了內髒和魚鱗,正規整的擺在盤子裏。
季夏看著歐少卿熟練的將鍋燒熱,然後開始做魚,一直到將鍋裏的草魚蒸好,歐少卿才鬆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溫柔的笑意。
季夏看著歐少卿又熟練的抄了幾個家常菜,每一樣都是自己喜歡吃的。
季夏看著歐少卿將一樣一樣的才一次一次的端到餐桌上,然後看了看時間,遙控著輪椅離開了餐廳。
季夏原本以為歐少卿會自己先吃,畢竟他每次回來,歐少卿都說自己先吃過了,兩個人自從住在一起,就從來沒有在一起吃過飯。
可是,今天,季夏已經跟著歐少卿回到書房五分鍾了,也沒有見到這個人有吃飯的想法。
而且季夏知道,再過兩分鍾,就是自己平時回來的時間了。
就在季夏疑惑的時候,歐平推開門走了進來:“少爺,你的粥。”
季夏看著歐平將一碗看不出什麽材料的粥放在歐少卿的麵前,然後滿臉心疼的看著歐少卿:“少爺,吃點吧,要不一會兒又該難受了。”
歐少卿慢吞吞的拿起勺子,攪動著碗裏的粥的動作,就像是攪動著一碗毒藥一樣,艱難,無力……
季夏眉頭輕皺起來,懷著對歐少卿麵前食物的好奇,季夏上前兩步湊了上去。
可惜,季夏發現自己聞不到任何味道,隻是看著這碗黑乎乎的東西,一點食欲都沒有。
歐少卿攪動了半天,才舉起勺子送到嘴邊,卻是在嘴唇剛剛觸碰到勺子邊緣的時候,又放了下來:“平叔,撤了吧!”
“少爺!”歐平也知道歐少卿吃不下去,可還是盡心的奉勸著:“少吃一點吧,要不然你的胃受不住的。”
季夏看著歐少卿勉勉強強吃了一口,隻是還不等咽下去就嘔吐了起來。
歐平像是早就預料到會這樣一樣,將一邊的垃圾桶快速的拿了過來。
因為什麽東西都沒有吃,歐少卿根本就吐不出任何東西,隻有一點水沿著嘴角流了下來。
看著歐少卿吐得一臉菜色,明明胃裏什麽東西都沒有,還是拚命的嘔吐的樣子,季夏感覺到自己的胃都疼了起來。
歐少卿蒼白的手用力的掐著胃部,力道之大,像是要將胃給頂穿了一樣,整個人的身體都是前傾的。
安靜的書房裏,唯有一聲一聲撕心裂肺的嘔吐聲充斥在其中,間或有歐平一兩聲心疼,卻也無奈的哀歎。
剛開始歐少卿還能吐出一點水,後來就是純碎的幹嘔,什麽都沒有。
再後來,就是連一邊的季夏都看不過去了,看著這人歇斯底裏的樣子,季夏的拳頭緊緊地握成拳……
他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從來都不知道歐少卿竟然連一點東西都吃不進去。
難怪手背上會有那麽多的針眼,想來都是為了維持最基本的生命體征而進行的輸液。
季夏別過頭去,第一次產生了一種不忍直視的感覺,隻是季夏剛扭頭,就聽到身後傳來歐平驚恐的喊叫聲:“少爺!”
季夏回頭,就看到歐少卿已經暈了過去,唯有唇角不斷的向外湧出鮮紅的血液。
即使是在昏迷的狀態,歐少卿的手依舊緊緊地掐著自己的胃,力道之大,使得整個肚子都凹陷了進去。
“來人啊,快點叫何醫生過來。”
醫生很快就過來了,季夏知道,自從歐少卿身體不好之後,何醫生就常住在別墅裏,這個時候,自然是急匆匆的趕來。
季夏站在一邊,看著何醫生和歐平將歐少卿的雙手放在輪椅上接著用固定帶將人的手腕給固定住,就是連毫無行動能力的雙腿都沒有放過。
季夏看著歐少卿一直不停的掙紮,嘔吐著紅色的血液,胸前的衣衫很快就被染紅。
歐平盡力的板著歐少卿的頭,何醫生快速的將一根管子沿著歐少卿的鼻腔插到胃裏麵,然後打開一個冒著寒氣的箱子。
即使是成了鬼魂,季夏都能感覺到從箱子裏麵散發出來的寒氣。
季夏看著何醫生將箱子裏麵的東西用注射器抽取出來,然後連接到歐少卿鼻腔裏麵的那個管子上,一針管一針管的將東西給推了進去。
季夏不明白這是什麽東西,隻是看著歐少卿越來越蒼白的臉色,還有來來回回扭動不停的身體,知道這人並不好受。
瘦弱的身體此時此刻像是擁有了龐大的力量,將何醫生用來捆綁的約束帶都掙得擰了起來,身下的輪椅更是劇烈的搖晃著。
歐平兩隻手用力的扶著歐少卿的頭,讓人不那麽劇烈的搖晃,在歐少卿劇烈搖晃的瞬間,季夏看到歐平時不時的抬手擦拭著濕潤的眼睛。
季夏知道,一輩子要強的歐管家,哭了,為了這個即使是在昏迷當中,還因為疼痛而劇烈掙紮的男人。
等到何醫生將箱子裏的東西注入的差不多的時候,歐少卿才逐漸停止了掙紮。
隻是沒過幾分鍾,連續不斷的咳嗽聲從歐少卿已經咬的出血的唇角溢出……
又是一陣手忙腳亂,等到歐少卿安靜下來,睡著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了。
季夏看著已經被移動到**的歐少卿,心底那份恨意竟然在一點一點的消退。
看著歐少卿活的如此艱辛,季夏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心疼了。
“不,不!”季夏搖晃著腦袋,不能,他不能同情歐少卿,這一切都是他罪有應得的。
是他欠他的,不能,不能同情,他根本就不值的同情……
歐少卿昏迷了兩三個小時,季夏就在房間裏站了兩三個小時。
這兩三個小時,歐少卿的咳嗽時大時小,卻是一直都沒有停下來過。
季夏親眼看著何醫生從歐少卿的胃裏抽出來一管子一管子的鮮血,凝固的,或者新鮮的。
殘疾的雙腿毫無規律的抽搐著,一下一下,牽動著歐少卿無力的身體,伴隨著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歐少卿的皮膚帶著一種不正常的青灰色,像是那種瀕臨死亡的病人身上才有的氣息。
有好幾次,季夏甚至以為這個人會這樣過去,可是最後,歐少卿還是睜開了眼睛。
季夏已經適應了自己鬼魂的身份,毫無顧忌的站在歐少卿的身邊,打量著這個看上去脆弱的堪比瓷娃娃一樣的人。
歐少卿的眼睛已經失去了往日的明朗,季夏看著身邊的人渙散的眸子,腦海裏麵浮現的是照片上歐少卿年輕的時候,那雙青春,張揚,自信,還有微笑的眸子。
記憶中,那個人是那樣的自信,那樣的陽光,那樣的張狂。
仿佛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仰望著他,仿若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什麽能夠讓這個人退去臉上那種自信,富有活力的笑。
季夏甚至還能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歐少卿的時候的情景。
對方穿著一件極其簡單的棒球服,剛剛運動過後的臉上帶著健康的紅潤,一雙修長的大腿邁著輕盈的腳步走向自己。
季夏還記得,那個時候,歐少卿的聲音是幹脆的,像是清泉的水從高處滴落下來,透著清脆,精靈。
他說:“你好,我叫歐少卿,你呢!”
季夏的臉上現出柔和的光彩,已經不再年輕的臉上滿是久違的溫柔,他記得自己隻是白了歐少卿一眼,淡淡的說了兩個字:“季夏。”
季夏承認,在那一刻,他嫉妒了。
他嫉妒歐少卿的美好,嫉妒歐少卿這樣的一出生就注定了是天之驕子的人生。
他嫉妒歐少卿的身邊總是環繞著一群人,他嫉妒不管去哪裏,歐少卿永遠都是眾人的焦點。
他嫉妒,嫉妒歐少卿那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嫉妒歐少卿那種自以為是關心和愛護,他隻能讓季夏覺得自己卑微,渺小,是一個永遠跟在歐少卿後麵抬不起頭來的可憐蟲……
季夏回想著過往的種種,才發現,自己對歐少卿從來都是不假言辭,從來都是愛答不理。
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掩飾自己心底的那一抹不甘心和嫉妒。
再後來,發生了那麽多的事情,以至於兩個人之間……
如今,自己已經死了,看著躺在**猶如破布一般的歐少卿,季夏發現,自己竟然不恨了。
是啊,人都要死了,還有什麽是放不下的……